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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他对面,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叫小虫。
他倒坦然,笑,说:好。他又说: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我疑惑。
市报每周连载。他吐出六字真言。
我明了。永安市报,无数这里的人,周周都看我的小说,给我写信,或唏嘘,或赞叹,怒驾我鬼扯者也有之,但谁知,我写出去的每一笔都是真的,血淋淋,是我自己的痛及恨。我大概是全天下最愚蠢的作者,把心剖开给陌生人看,但你们不懂,没有人懂,我的兽们都消失,没有人会相信,他们是真,甚至没有人会明白,我为什么给你们所有的人看一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除了故事中的人,除了小虫。
小虫说:我来这里,是和你道别,你的这本书已经写完了,舍身兽的故事也早已完了,我也应该离开这里了。
为什么。我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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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结束的人都应该离开。小虫说,这个道理,难道你也不懂。
所以,是这样吗?别的兽亦然。
但,小虫接着说我知你心中还有一个解不开的结,我来这里,是帮你解开。
什么?我问,茫然。
他们都很爱你。小虫说。
他一说,我就明白了,呆呆地,看着他,回答了这个在我心里问了一千次一万次却终于问不出口的问题,泪水直下。
别哭,小虫笑了,你的母亲也是兽,她叫做景兽。他们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更不能生育出下一代,于是一起造出了你。
你知道你为什么叫做痴心兽吗?
那一刹,我知道了,痴心兽,我师抱我在手中,说这是我的痴心兽。是我痴心不二的兽。
我闭上眼睛,微笑。
我的父亲母亲,他们如何相爱,又是如何不能在一起。我不知道,但也不重要,他们相爱,并且,爱着我,如此,足够。
但你如何知道的,我张眼看他,笑着,问。
这是秘密。小虫说。
这广阔伟大的城市,这来来往往的兽,这一切,都是秘密,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为什么去,为什么遇见我,又为什么离开。这些,都是遥远的,宏大的,秘密。
我们以污秽愚蠢的灵魂,仰望这宏大,并,终于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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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小虫出海豚酒吧,和过去许多次一样,他对我挥手,说:再见。
我也挥手,说:再见。
我们分别,很快隐没在城市繁复的街道中,即使再也不能相见。
晚上钟亮来找我去吃饭,庆祝我小说完稿,一边吃我的苹果,一边向我:如果我们结婚你要粉红色玫瑰装饰还是百合花?
我扬眉看他,笑,问他:你这可是求婚?
钟亮尴尬一笑。
我也笑:那么,要桅子花可好,白而寻常,略有芬芳。
春天过了就是夏天,满街都是老太太在卖桅子花,五毛钱一朵,廉价而丰盈,开放就是。
夏天的时候,永安城所有的人都能看见这本书了,人或人,兽或兽,看着这些故事,说:她说的这些事,都是哪里来的——工业城市之中,就是如此健忘。
但无所谓,我写出来,博你一笑,你一笑,笑过我所有的爱恨往事,笑尽我全部的风轻云淡,也好。
又或许,没有人明白我在写的,根本就是我们的城市,我希望它永安就叫它“永安”,还有顺利街长富桥,字字句句,都是我肤浅的祝愿。小说家就是这样,写下的所有稍纵即逝,隐去的全部却坚若磐石。
南方有城,城中有兽,兽有喜怒哀乐,人有聚散离合,著《异兽志》以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