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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也奇了,这位夫人见着王婆亦是谄媚地虚笑,热情地拉着往正厅让:“大热天,劳动妈妈走一趟折实辛苦了,我特地教她们弄了冰镇酸梅汤,妈妈且喝上一盅,解解暑气。”
男主人忙叫廊下的丫鬟送酸梅汤过来。
进正厅相让落座,相互客气几句,一时间丫鬟将酸梅汤送上来,自然没有佳音的份,她只能站在王婆身后眼巴巴地瞅着。
王婆被主人家这般殷勤着十分有脸面,眼睛笑眯成一条缝,吧嗒嘴喝完酸梅汤,问主家:“张老爷,张太太,怎么不见少爷?”
张老爷与夫人表情略微僵滞,互视一眼,夫人支吾开口:“妈妈,小儿他调皮的紧,不知礼数,恐惹着妈妈心烦……”
王婆自是对张家公子的状况了然于胸,也不介意,便错开话题,谈起日常生计,待张家夫妇从容些,才开始谈正题。
原来,张家在京城开了几家铺子做绸缎生意,家境富裕颇有些资产,可惜膝下略嫌凄凉。张老爷虽也娶了两房小妾,可也只正妻生得一子,且是个傻子,已二十三岁还不曾婚配。眼看着自身渐入迟暮之年,万贯家产却无人为继,张家夫妇折实焦急,指望儿子是指望不上,只得另打主意,便想着为儿子娶门媳妇,生个一儿半女的也好继承家业。
先前也求过旁的媒人,可是张家公子的情形实在难堪,说了几家闺女对方家长都没答应,张家夫妇又求了王婆,这才有上门做媒一事。
张夫人当下将儿子的生辰八字交给王婆,央求道:“我也不指望什么名门富户家的小姐,不拘那家闺女,只身子强壮,能生养的就成,王妈妈若促成此事,我全家上下将妈妈当菩萨供起来,日日烧香答谢。”
王婆半晌不语,张家夫妇心中焦急,又不敢催促,心中自是七上八下。
静了许久,王婆突然哧地一笑:“什么菩萨的,可不敢当,夫人折杀我了。按说,我也见过你家少爷,摸样倒也周正,便是性子呆些罢了,可凭着张家的光景还愁娶不到媳妇么?”
第一卷 市井篇 第七章 王媒婆巧嘴说婚事
张家夫妇见她半天不说话,还道是无望了,此刻峰回路转,不禁露出喜色来:“妈妈愿意为小儿做媒?”
“那是自然,我便是做这一行的,岂有把主顾往外推的道理?何况,我朝有通令,男子十六岁可娶,女子十四岁可嫁,少爷年纪已成,是该娶房媳妇为你二老尽尽孝心了。”
张老爷捋须大笑:“妈妈果然是个明白人,不知妈妈可有合适的人家?”
“有倒是有一家,就是家里穷些。”
“无妨,娶妻娶贤,家境并不重要,便是她家穷些,我们亲戚间相帮着,也是人情走动。”
话说到此,张家夫妇放下心,只管将王婆夸奖,说道她解人之难,在媒婆中如何顶尖。王婆越发得意,将谁家姑娘如何,谁家公子又如何,家世怎样,她如何在中间周旋,如何促成多少佳偶良配,家长里短正说高兴,外面突然鼓噪起来。
佳音不耐听她们说这些饮食男女,正头昏脑胀,脑袋瓜子一沉一坠的险些瞌睡,被喧闹声唬了一跳,忙抻着脖子朝厅外望去。
只见两个丫环追逐一名男子后面,大呼小叫:“少爷,您快站住,少爷,您慢些……”只是裙子绊绕,追不上前面穿短褂子的腿脚利索的壮年男子。
佳音精神一振,莫非这就是张家的公子?
但见那人衣履凌乱,一面笑着,一面朝厅里过来,张家夫妇脸色大变,忙要出去拦阻,那男子已经冲进来,口里流着涎水,嘿嘿笑着,大叫:“快来抓我呀,哈哈,你们抓不着……”
被张夫人一把抓住:“我的儿,慢些,莫冲撞了客人。”
一个二十多岁的壮年汉子被母亲揉搓在怀,竟一点也不懂羞耻,斜眼歪嘴直囔囔:“娘,快把我藏起来。”说着,便要往案几下面钻。
瞧情形,原来竟是个智障儿。佳音目瞪口呆,王婆居然是给一个智障儿做媒。
张夫人急道:“我的儿,有客人在,你休要胡闹。”
这厢,张老爷见儿子丢脸,拍桌子怒道:“混账,不好好在房里歇着,跑出来做什么?”一面喝令后面追来的丫环:“小翠,将少爷拉出去。”
两个丫环急忙过来拉扯,那张家少爷呵呵傻笑,挣扎逃脱,几个人围着厅里的桌子椅子乱转,最后张家少爷跑至佳音身旁,怪笑道:“姐姐。”硕大的身躯就扑抱过来,佳音骇得尖叫一声,双手胡乱推挡,将他推至王婆身上。
王婆亦是吓得两腿打颤,支楞着两只手迭声呼喊:“张夫人,张夫人……”
一时间厅里乱哄哄乌烟瘴气,张夫人与丫环婆子们合力将张少爷拉住,围在一起安抚,王婆已经起身蹿出厅门外,张夫人在后面急道:“妈妈,好歹你给小儿寻个人家。”
王婆头也不回:“夫人放心,且等我消息罢。”话音未落一溜烟地跑出张宅。
佳音气喘吁吁地跟在她后面,出了门惊魂未定,并未在意张家的老仆也跟出来,凑在王婆身旁嘀嘀咕咕说几句话,塞给一方沉甸甸的帕子,被王婆不动声色地揣在怀里。
见老仆闪身进了张宅,佳音心有余悸问道:“妈妈,你真的要给张家的傻少爷寻媳妇?”
“那是自然。”
王婆捂住胸口,半晌才定了神,皱眉思量片刻,双手一拍:“这事定然能成,阿音,你随我去李家走一遭去,李老二破落户穷的叮当响,攀上张家总比将闺女卖到娼门强些。”说着,抿抿发髻,也不管佳音作何表情,便径直前头走了。
佳音不好说什么,她身份能力所限,当下打定主意冷眼旁观,看浮云流逝市井变迁。
李老二家在城东,地势偏僻,周围全是破破烂烂的房屋,一群衣不遮体半大孩子在坑洼不平的街道追逐,有妇人经过,骂骂咧咧几句,孩子们也不害怕,反倒用脏话回骂,一大几小当街上开始叫骂不停。佳音一看便明白,这里是城中的贫民区。
李家的土院墙东倒西歪,在外面就可看见院内,两个丫头蹲在草堆边也不知做什么,王婆径直走至院里喊道:“李婶子在么?”
屋内无人应声,两个丫头回过头,年纪稍大的见是王婆,忙起身,道:“王妈妈怎有空过来?”一面说,一面帮着小的丫头搽脸上灰土。
王婆眼睛一亮,笑道:“哎呦,这不是四儿么?几日不见越发的水灵,今年也有十六了罢?”
四儿脸微微一红,局促地低头应道:“是,是十六了。”
“你老子娘可曾给你问了人家?”
柳儿越发害羞,头也不敢抬。
那柳儿虽然衣裳破旧些,身子刚刚长成,可能时常干体力活,肩宽臀阔显得略嫌粗鄙,但她眉目尚算干净,说话又细声细气的极为腼腆,佳音心里便有几分好感。
王婆继续问:“你老子娘呢?”
“我大姐生孩子,爹娘和哥哥送红蛋去了,妈妈今日来的不巧,有什么话便与我说罢。”柳儿仍旧是不紧不慢的应答。
王婆斜觑着眼打量她半晌,扑哧笑道:“我总和你娘说,你五个姐妹就属你机灵,可惜生在这样人家,白白的委屈了。但我的话可不方便和你说,且等一会,你老子娘回来再说。”
四儿也不再问,当下进屋搬出两把矮凳,请王婆和佳音坐了,又从井里汲两碗水送过来。
佳音跑了一早上,汗流浃背,在张家连碗水都不曾喝上,此际端起碗,咕咚咕咚大口喝完,又递给四儿:“烦请再送一碗来。”
四儿掩嘴笑道:“好。”一副小儿女的娇态。
原来,即使再贫穷的门户,年少女儿家都会清新如晨雾中的露珠,明媚耀眼,惹人怜爱。
打量王婆说话的光景,为张家傻少爷看中的姑娘就是四儿,佳音心中莫名发紧。
第一卷 市井篇 第八章 王媒婆巧嘴说婚事
果不其然,王婆话里有话地套问四儿,四儿聪明地回避,可她的妹妹五儿只十二岁,童言无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佳音便得知李家五个丫头,四儿的三个姐姐都出嫁了,嫁的都是小门小户平常人家,哥哥年岁不小,因家贫至今未曾娶上亲。
王婆其实对李家的状况了然于心,此刻没话找话,便又说起张家的气派,绸缎铺子开了几家,家中房产多少,呼奴唤婢富贵夺人。
渐渐,四儿目中流露出羡慕和向往,长期贫困生活中,倾听仰望而不得的富丽堂皇,越发觉得自己生活不堪。入目处,潦倒的院落比平日更灰败,褴褛的衣衫更显困窘,自身所有的一切暴露光天化日之下,越发难以忍受,一样样的世间人,为什么偏偏天差地别?
四儿神色中艳羡与黯然失神交错,佳音看在眼里暗暗心悸,但她什么也不能阻止。
李老二和婆娘回来,见着王婆不免意外,咋咋呼呼地将王婆往屋里让。
媒婆不请自来,李老二和婆娘手脚都没处摆放,甚至连问都不敢问王婆是为了谁家的姑娘前来提亲,将儿子铁柱赶出屋子不许近前,只吩咐四儿,五儿端水送茶,虚张声势的招呼。
逼仄残破的屋子里,王婆笑的自如自在:“叫四儿五儿也出去耍罢,咱们说话,闺女们不方便听。”
李家夫妇登时愣住,儿子铁柱的婚事一直是他们最头疼的事,只当王婆为着儿子的婚事来的,却不想另有蹊跷。
待四儿五儿出去,王婆盘腿坐在炕头,作势将李家光景前前后后打量,吧嗒着嘴问:“铁柱该二十出头了吧,这屋子收拾收拾,隔开一间,好歹也能住人,张婆给你们问的是哪家闺女做媳妇?”张婆是城中另一位官媒,和王婆同属一个衙门。
李家夫妇面面相觑,愁容满面,皱纹越发的深刻。
王婆故作诧异:“还没问下人家?也不是我说你们,日子再艰难也得给铁柱娶亲啊。”
李婶子苦笑:“王妈妈也看见了,我们哪里娶得起媳妇,前个张妈妈也曾说了一户人家,可女方索要的聘礼我们实在拿不出来……”
王婆啧啧几声:“那也不能耽误铁柱。”
李老二两手一摊:“有什么法子?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除了闺女。”
李婶子登时便急了,骂道:“你就会打闺女的主意,打量我不知道你肚子里埋的什么坏水?告诉你休想!真要把四儿卖去娼门,我就跟你拼了。”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啕大哭:“我造的什么孽啊,嫁给你们李家,没享半年福就败落了,几个孩子跟着你吃苦,你当爹的也忍心!”
李老二也骂道:“还不是我娶了你个丧门星,自打你进门,光景一天不如一天,生了一堆赔钱货!”
王婆乜斜着眼角,啧道:“什么赔钱货?照我看是摇钱树才对,你不寻思着给女儿寻个好出路,偏听那张婆的,白白糟蹋了三个闺女,到现在连给儿子娶媳妇的钱都没有!”
李家夫妇听出王婆话里有话,立马不吵了,忙问:“妈妈有什么法子?”
“先不说铁柱,我只问李老二,你真打算把四儿卖去娼门里吗?”
李老二闷头不吭声。
王婆不屑地撇嘴:“娼门能给你几两银子,你家里无底洞,一时半会花光了还不是抓瞎?难怪你守不住家业做了破落户,志气都长驴身上去了!今个我就帮你一次,绸缎庄的张家正要给他家少爷寻个媳妇,看上你家四儿了,你怎么说?”
“张家少爷?!”李老二还为来得及开口,李婶子便失声道:“那不是个傻子吗?”
“傻子怎么了?也比卖到娼门强,张家财大势大城中谁不晓得,能攀上才是几世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