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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公……他同意了?”
秦东低着头,声音很轻微:“回夫人话,丞相他……确实同意了。”
蔡妩脑子“嗡”的懵了一下,在固执地推开杜若要扶她的手后,对着杜若和秦东无力地摇了摇头:“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秦东和杜若对视一眼,悄无声息退出了厅门。
蔡妩一个人坐在桌案后,失神地望着桌面: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养大的孩子,一个也留不在身边呢?明明……威儿和奕儿是我花心血花的最多的孩子,为什么到头来,却都……
蔡妩愣愣地待在厅里,心里不停地自问自疑,直到傍晚时候,郭嘉他们回来时,她还没有从儿子将赴战场的震惊中彻底清醒过神。
郭奕倒也机灵,打进门以后,就看到了蔡妩脸色,辩白的话都不说,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蔡妩跟前,蔡妩怔怔地看着他,想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郭奕却已经一个头扣在地上:“娘,儿子不孝。没跟爹娘商量,就了自作主张。您责罚我吧?”
蔡妩缓缓地扭头,盯着一侧满目担忧瞧她的郭嘉,又看看地上长跪的大儿子。嘴角忽然就绽出一个凄凉的苦笑。她操着及其沙哑声音轻轻地开口:“起来吧……起来……吃饭吧。”
郭奕诧异地抬起头,看到蔡妩表情后又迅速地低下,身形不动,固执地留在原处。
蔡妩愣怔了下,站起身走到郭奕身边,偏头仔细地打量着郭奕,手抬起,像是想和从前一样抚摸下儿子脑袋,却发现儿子即便跪着,也已经快到她胸口。蔡妩的手,一下子就僵在了半空,停了好久,才重重的落下,落在郭奕的肩头,语调里带着压抑的惆怅与复杂:“奕儿,你长大了,你终究还是长大了……”
郭奕身子僵了僵了,总觉得母亲这看似柔和的声音下,隐藏了无数的怒意与哀伤。他不敢抬头看蔡妩的眼睛,蔡妩却近乎贪婪地端详这儿子那张脸:像,真像。这样貌,除了那双眼睛,其余的真是像极了他的小舅父。连着性子,都是一样的先斩后奏。
蔡妩手抚上心口,闭眼深吸了口气,什么也没说,直接抬步出了厅门。
郭奕一下就愣在了厅里,他有些慌张地转向郭嘉,语气惴惴:“爹,娘她……”
郭嘉“啪”的一下给郭奕后脑勺来了一下,丢下一句咬牙切齿的:“你呀!竟给我添乱!先头自作主张不说,这会儿还得你老子我帮你说话!”后,紧接着出门去追蔡妩了:风水轮流转,这种“儿子惹祸爹收拾”的局面终于还是被他遇见了。这感觉可当真是……不爽啊!也不知道他爹郭泰当年是怎么忍受的?
蔡妩走出不远就听到了身后熟悉的脚步,只是她并没有停脚等待,而是更加快速地往卧房走了。郭嘉皱了皱眉,在进去卧房后,一把扯住蔡妩袖子,把人拽到了怀里,刚脱口一声:“阿媚……”就发现自己前襟一下子被揪住,然后蔡妩整张脸埋在了郭嘉怀里,无声无息,只有身子在轻轻发颤。
郭嘉心中一阵揪疼,把手换上蔡妩的腰,把人扣在自己胸口处,声音郑重:“阿媚,我们的奕儿不会有事!我保证!”
蔡妩不说话,眼泪在慢慢浸湿郭嘉的前襟。她抖着手搂住郭嘉脖子:“奉孝……我害怕……我害怕。”
郭嘉两手环住蔡妩,没有在重复自己刚才的话,而是紧紧的搂住人,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传递自己的决心和信心一样:“阿媚,你得信我。”
蔡妩眼睛红红地仰起头,抽抽鼻子说道:“我信你。可是我不信奕儿。他那性子,若是当了赵括怎么办?”
郭嘉闻言立刻变得有些哭笑不得,他低头看着蔡妩眼睛:“阿媚,你这不是叫不信我,也不是不信奕儿。你这分明就是不相信你自己呀?”
蔡妩怔了下,然后坦率地点点头,把脑袋靠在郭嘉肩膀:“对。我不信我自己。我觉得我好像不是一个好母亲,好阿姊了。不管是今天奕儿先斩后奏,还是威儿当年不告而别,我都觉得这些其实和我脱不开干系。奕儿不是丞相府的公子,他用不着为了家族的荣耀去……奉孝,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荥儿的话,会不会也会如此呢?”
郭嘉皱眉看着蔡妩,扳过她肩膀:“阿媚。这与你无关。这是他们自己的想法。他们总要长大。你不能把他们总看成刚出世的孩子。十二岁,并不算小了。他们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蔡妩表情茫然了下,口中喃喃:“可是我总觉得……还早,还早,他们离成年还早……”
郭嘉笑着摇摇头,搂着蔡妩的肩来到榻边,把蔡妩按坐到榻上以后以一种回忆的口吻轻声道:“知道我十一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吗?”
“不是在颍川书院读书吗?”
郭嘉笑了笑,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不止。在书院读书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很多时候我跟志才文若他们混在一处,谈论天下大势。每每听到志才谈起游学见闻的时候,心里都是无限羡慕,那时我就在想:若是可以,我也该离了家乡,离了母亲庇佑,自己去闯荡一番的。可惜那时候家里情况并不允许,所以这个也只能当做一个梦想了。奕儿现在的想法,应该和我当年相似。”
蔡妩眨眨眼,大概理解了郭嘉的意思:他在变相安慰她:这是每个男孩都会有的心里的梦。与她的教育方式如何并没有直接相关。
蔡妩低下头,久久的没有说话。郭嘉也不催她,就陪在她身边,跟着她一道一言不发。
等到月上柳梢,沉默了近两个时辰的蔡妩才缓缓地抬起头:“给奕儿收拾东西的话,要带什么?”
郭嘉挑了挑眉,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但是话却回答成:“你不用管他。让他在厅里跪够了,自己去收拾。”
蔡妩咬着下唇,思量片刻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同意了郭嘉的建议。
那天郭奕实在客厅里足足罚跪了三个时辰才被郭嘉要求起身收拾东西的。直到半个月后,他跟着大队离开时,他都不知道自己母亲到底有没有原谅他这回的擅自做主。当然,郭嘉给他的意思是:小子,别把你自个儿想那么重要,你娘惦记的就你爹我一个。你靠边呆着去。
但是从杜若那里,郭奕却还是旁敲侧击出一些消息,比如,他母亲会看着他小时候的东西久久失神。比如,午休时候,只要身边没人,她就喜欢把身子蜷缩起来,窝在床榻最里侧。再比如,对着他父亲,她经常会莫名其妙法伤一顿脾气,等到脾气过后,她又没事人一样开始絮叨随军时要注意的事。
郭奕印象里,母亲好像从来不会这么情绪失常过,他隐隐觉得这些原因是出在他身上,但是却不全出在他身上。他并不太想往深了琢磨,唯恐琢磨出让自己接受不能的结果。
不过就算他不刻意去询问,不代表别人不会告诉他。杜若在郭奕临出发以前,终于还是处于好心地跟郭奕说了蔡妩之所以出现这状况的原因。
“奕儿,还记得你那位你小舅父吗?
“当然记得。敢十二岁远赴在荆州。杜若姑姑,奕儿很觉得他很了不起呀。”郭奕提起蔡威时,眼睛中有一种闪亮的东西,若是蔡妩在,肯定会说,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崇拜之光。
杜若在听到郭奕回答后,轻轻地摇摇头:“可是你知道,你母亲心头最大的一处心结也是你这小舅父吗?”
“你母亲和二公子,从小就最亲近。二公子可以说是由姑娘一手带大的。但是后来却……姑娘一直以为是自己给弟弟言传身教不好造成的。虽然一直没有明白提起过,但是心里却还是留下了这么道伤口的。”
“奕儿,你和你的小舅父很像。从小就像,不管是样貌还是骨子里某些东西。姑娘其实一直都在担心,哪一天你也会来给不告而别,离家出走。索性,你没有。虽然这先斩后奏不算好,但至少比你舅父要强许多倍。你母亲现在只是身在局中,还磨不过这个弯。等她回过味来,自然就恢复正常了。”
郭奕那时眨着眼,径直对杜若话陷入了沉思。杜若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琢磨什么,只是很识趣地告辞了郭奕,又回去到蔡妩身边候着了。
大军离开的那天,蔡妩破天荒随着队伍,从出府门开始,一直把人送到了许都城外的官道。等到大军远去,只留下漫漫黄尘时,蔡妩才恍若失神地回转身,看着杜若似问非问:“你说,奕儿走了,威儿又在干嘛?”
杜若抿抿嘴,很是体贴地宽慰蔡妩:“姑娘,二公子(指蔡威)在荆州,外无战事,二无内强敌。相比过的应该不错。”
蔡妩似信非信地点着头,口中抱怨道:“怎么就不知道派人递个口信儿回来呢?明明以前还有写过信的,现在却连句话都没了。他是不是忘了还有颍川这么个家呀?”
蔡威当然不可能忘记颍川还有个家。实际上他记得清晰无比的很。蔡妩和颍川家里的来信全都被蔡威珍而重之地收藏在一个小檀木匣子里,放在了书房最高的地方。轻易不肯拿出。他之所以迟迟不肯回信,一则,是因为他在荆州所处地位,实在不宜跟蔡妩多说。二则是,蔡威蔡仲俨最近在忙活事。忙活什么事?斩鸡头,烧黄纸,跟甘宁拜把子的事!
说来甘宁跟蔡威认识相当富有戏剧性,简直就堪比一部传奇小说。
两人碰面时是在一个酒馆里。那时候蔡威刚从江东回来没多久,正处於让底下人摸不着头脑的情绪变幻期。文进他们也不知道蔡威在江东到底办了什么事,一个孙策的吊唁,蔡威用了足足三个月时间才回来,把他们这些留在荆州的人给担忧的,都快以为蔡威被软禁到江东了。要不是有个还算沉稳的陆逊拦着,蔡威手下那些小豹子就要嗷嗷叫着问江东要人了。
结果两个月后蔡威是回来了,可是却莫名其妙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习惯,比如他忽然喜欢听琴了,不光听,他还专门跑去祢衡那里,死乞白赖,生拖硬拽地逼着祢衡教他抚琴。从此蔡威府上几乎日日都会传出一阵刺耳到让人想自尽的琴声,魏延甚至私底下跟陆逊小声嘀咕:“听仲俨抚琴,真的不如听小儿夜哭。”
结果陆逊更绝,人家直接回了句:“恐怕不是。仲俨的琴声,应该是止儿夜啼的。”
文进和萧图在一边抽着眼角,心里无限挣扎:到底是跟他说实话打消他这抚琴念头,还是继续委屈自己,接着被他荼毒耳朵?
最后想来想去,还是直肠子的萧图忍受不住,直接告诉蔡威:“爷,您别练了。您这琴弦玩的真的不如您的弓弦顺溜,您还是术业专攻,继续练习弓箭吧。”
蔡威听了以后倒是没啥愠怒之色,只是盯着琴案苦恼纳闷:“明明一样的琴弦,怎么我就弹不出周公瑾那水平呢?”
萧图一头雾水地看着蔡威:“为啥要跟周公瑾比?爷,您在荆州好吃好喝,又不要改投江东,犯不着这样吧。”
蔡威抬起头看着萧图语重心长:“不是要跟他比,而是你家公子发现:会这个,有时候比拉弓射箭更能讨女孩子喜欢。虽然……我说的这个,好像不属于这类女子里,但也难保有忽然心血来潮的一天。万一不学射箭,要看抚琴,我怎么办?”
萧图眨巴眨巴眼,随后把目光下移至蔡威的右手拇指上:那里他常用的鹿骨扳指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很细很精致的丝带,结扣在虎口处,看上去有些扎眼。不过配上他们家公子的这副样貌,萧图顿时就觉得:能想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