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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著,眼神阴厉,剑光一闪,直至她的心。
燕姝觉得浑身热如火焚,冷入霜雪,似病般的颤抖说:“我不哭嚎,也不哀求,你要怎麽杀我呢?”
“我,想像过,我最希望的,”他一字一句的说:“就是将你碎成千千万万段,连骨血都吃进我的肚腹,然後世上不再有燕姝、不再有痛苦,也不再有欺骗和出卖!”
进他肚腹,不也同时化入他的五脏六腑吗?一种未曾有过的动情,封观音、迎妈祖或立功救民都无法有的快乐充满在心头,超越一切理性可说的,是生死无怨的相许、是月圆潮满,不能真实去捉摸斗量的爱情,她终於能体会了。
“你杀吧!如果能解你的恨。”她雪白的脸上始终有一丝红润,“只求你,我是你剑下的最後一人,我死後,不要再去伤天下苍生,这是我唯一的请求。”她闭上的睫毛如丝,颊上润红如霞。
迟风持剑的手开始流汗,额头唇角皆是被内力逼出的细细水珠,乍看之下彷佛比要被杀的人还孱弱。他能在这里,以剑指她的心站上一辈子吗?这麽一来,他们的爱恨,不恍若化为海上礁石吗?
无烟岛上十来个人分别站著,都屏气凝神。
倏地,蓝天轻掠过一抹黑影,一群翦翅的金丝燕优雅的飞过。春天了,它们欢愉地回来筑巢,孕育新的生命,人人都不禁受到吸引,望向那悦耳的啁啾。
燕儿,曾指引她生的燕儿,如今也来指引她死……
燕姝忽然双手握住剑锋,往自己的心脏刺进……但迟风的动作极快,想把剑抽开挑离,但仍然太慢,只见她的指尖有殷红流出,胸前也被血淹漫漫……
“不……”迟风疯狂地叫出,人倾向前。
金丝燕忽儿转个方向,往海洋而去,燕姝也随著它们冲飞南方,意欲升天,人却跌落孤崖,掉落万顷碧波间。
所有的人都愣愕住了,摔了一大跤的迟风也只来得及抓住她的一只白鞋。毫不犹疑的,他也翻身入大海,人没入那滚滚的白浪中。
“燕姝……”呼喊皆化成气泡。
不急,他深谙水性;不急,她不可能离开他的掌握;不急,他不可能再失去她!迟风翻转如蛟龙游鱼,在水面上及礁石海草间,但……怎麽会没有呢?!
他急了,一跃到极远处,脚几乎抽筋。蓦地,他看到船底板,还有混乱划的桨,在水色蒙蒙中,又一蹬出了水,真是一条船,船上有人,还有一片沾血的白衣裳。
“燕姝……”他尽全力的破浪向前,一下便抓到船舷,她果然在里,紧闭著双眸,胸口的红散开,彷佛已死亡。
“走开!走开!不准你碰我妹妹!”王伯岩的木桨用力打过来,他已在无烟孤崖下守了一夜,只等燕姝人落下,活得成就救,活不成也能带回家埋葬,他又吼著打著。
“她是我的,燕姝是我的!”迟风激动地说。他是在水里长大的,没两三下就爬上船。人战加海浪,船颠簸不已,王伯岩的经验少,立刻就被推入大海中。
迟风抱著燕姝,那身躯极凉,他心慌的凑近她的嘴想逼出她她体内的水,不管背後的木桨没头没脑地直攻击著他。
有了!他感觉到她的气息,也同时感觉到眼里的泪。他拥紧她,将她埋入自己的怀中,永不愿再放开。
看到风狼在哭,王伯岩以为妹妹已回天乏术,打得更用力了,“你害死她了!你害死她了!她可没有对不起你呀!你这他娘养的混蛋!”
“我没有要她死,从不……我只是要她回到我身边而已……”迟风仅低低的重复著,“只是如此而已……”
风狼的一干兄弟,早已游入海中,迅速集结在一起,有人将船推回无烟岛,有人则共同抬著已经嘶声竭力的王伯岩。
那群金丝燕划过吞海的金色太阳,由白云的深处又飞回来。这一次,它们乖乖的、规矩的,鱼贯低翔进入岛北方的岩洞,呢呢喃喃地专心筑巢,不再嬉闹。
☆☆☆
黑皮少年学采珠,手把生犀照盐水……
有人在远方唱著,美丽的山崖水湄,有个梳双髻的女孩子蹲著,水面有虹彩,潆徊涵碧,她笑著、等著。
黑皮少年泅游水中,双脚灵活的踢动著,敲开蚌壳,取出珍珠,钻出水面,一脸笑,递给女孩。
可小女孩却摇摇头哭了,变成燕姝;而黑皮少年烦忧顿生,愁结著眉,成了迟风……
燕姝一直处在虚实不分的世界中,手掌的伤是皮肉,胸前的伤因力道不够,也只有浅浅一道,最主要是险些溺毙,加上刺激太大,才会陷入长长的昏迷中。
无烟岛上的人又多了起来,来来去去,大都是送汤药,和忙碌的金丝燕交织,成为热闹景象。
一日清晨,雾岚尚遮著天光,燕姝醒来,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被褥舒服,石屋虽简陋,却也乾净清爽。向左望,那儿睡著一个人,浓眉峻鼻,胡碴微生,她不禁研究起来。
他总是不顾礼教,认定她为家人,倚了她从不生分,这情意竟让她死後的魂魄,第一个来寻他吗?他快乐吗?
忽然,他的黑瞳对上她的明眸,手伸到她的脸庞,竟是暖热真实的,她惊异极了,“我不是死了吗?”
迟风看她一会儿说:“死了吗?我也不知道,反正死活我们总是在一起。”
燕姝坐直身,想弄清来龙去脉,手上的伤反覆审视,海潮浪花的顶灭感逐渐忆起,“我没有随燕子走吗?”
“我不许,我统统都抓回来了。”他顿了一会儿,叹口气说:“我终於了解严鹄那种错愕了,当你拿著剑刺向自己时,任何人都拿你没辙。”
“这不是你要的吗?你那麽恨我。”她想起从前。
“我要的?你或许从来不明白我要的是什麽。”他自嘲地说:“我并不想反严,也不希罕总督,一切都是为你而做。没错,我曾相信你的背叛,也恨透了你,但与其让恨远在天边,纠心扯骨地痛,还不如将恨带到身旁,日夜折磨,也比什麽都空好。”
“甚至想把我碎尸万段,吃进你肚腹里?”她提及这段话,仍有那激动澎湃感。
他也感觉到那克制不了的情,紧紧地拥她入怀说:“你很清楚我不会杀你,即使我站成了石头也下不了手。欺骗也好、背叛也好,绝不饶你也好,我都认了,谁教我把命都托付给你呢?”
“我并没有背叛和欺骗。”她推开他正色的说。
“你大哥什麽都说了,是我错怪你了。”他说。
“我大哥?他也到无烟岛了?”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迟风将她落海後的种种,及昏迷七日的事简述一遍。见燕姝愣了好一会儿,他又说:“你的“风里观音”已成为过去,你只能跟著我,你会难过或遗憾吗?”
“不会,不再当“风里观音”,我还松一口气呢,”燕姝有感地说:“我最近才觉得,皇上御赐的观音像诅咒和牢笼……其实,我也说不上来,直到我到了大海上,才明白世间也有许多自在无拘的地方,比如东番女子,真是有意思极了。”
“我还等著带你绕东番一周,我猜它像是一颗甘薯,你想和我去吗?”他期盼地问。
“你让“风狼”消失,你去哪儿我都相随。”她说。
迟风瞪著她,眼里隐隐又浮现出不羁的倔强神色。
燕姝乾脆提醒他,“你樱子姨说过,我不忠不顺,要娶我为妻,你必须考虑清楚。”
“不忠不顺也好,我……”他蓦地止住,似才发现自己说什麽。
“你也认了?”她替他接下去,并泛起甜美的笑容。
天更亮了,燕鸟竞啼,海浪哗哗。猛然,屋外的“阿奴”睡醒,开口就叫:“杀又拉拉!阿你的头!”
“我一直没问过,阿奴常常喊的这两句倭话到底是什麽意思?”燕殊问。
“两年来,你终於感兴趣了?”迟风快活地说:“杀又拉拉是“再会”,阿你的头是“谢谢”,是倭人民间的用语。”
阿奴彷佛听到有人在谈它,伸展著鲜红翠绿的羽毛,在窗口亮个相,呱叫一声。
燕姝有所感地说:“告诉我阿奴的故事好吗?”
“阿奴是一个佛朗基传教士由暹逻带来送给杉山藩主,藩主再转送我的。传教士是什麽?哦!是一种西洋宗教,说他们的教主为众民钉上十字架,以後你到澳门会碰到。”燕姝对这教主很好奇,迟风难免要解释一下,却只简单的说:“总之,八年前我义父遭难,船沉时,阿奴被胡宗宪占为己有。後来听说到了严世蕃女婿袁应枢手上,等胡宗宪一倒,又归还我啦!”
“小小的阿奴竟能在仕宦豪门中穿梭自如,太厉害啦!”她笑著说。
“没错,它看尽一切,却不必承受一切,也算是它的幸运。”迟风说。
阿奴扑两下翅膀,又在窗前摇尾巴,那天真笨拙的模样令人发噱。它当然没意识到自己和嘉靖的三位观音都巧妙地有过关联,其中一位,还为它认真地写过一篇“鹦鹉赋”,将它比成碧海珊瑚……
鸡啼数声,樱子习惯性地起来梳妆,再打理一群汉子的整日生活。当她走到小庙前,东海日出煌煌,粉红霞光漫天,而巨岩上,是迟风背著尚无力行走的燕姝,正一起欣赏著朝阳,沐浴著三月的温煦,缱绻相依,如将比翼双飞。
不忠亦不顺,燕姝仍不如平户女子般令她满意,但无法否认的,全天下也只有燕妹能制得住迟风的狂浪野性。
而且,凭良心说,他们的确是她见过最美丽的一对人儿。
尾声
泪湿干花著露,愁到眉峰碧聚。
此恨平分取。更无言语空相觊。
断雨残云无意绪,寂寞朝朝暮,
今夜山深处,断魂分付潮回去。
……毛滂·情分飞
闽地某地方县志,在嘉靖四十四年处,有一页写著……
王燕姝,福建浦口人,明嘉靖二十三年三月十五日生。生时翔燕云集,吉天庇佑。秉性聪颖明慧,独有异志,愿效天妃临水二神,救世济人为职。一年寇乱猖獗,自请赴海降魔镇邪,不数月海疆大平,荒茫沧浪,燕姝不复得归,年二十一岁。
没错,就在燕妹“赴海不归”这一年,闽广多年的倭寇之乱平息。唯戚继光不死心,一意想找回失踪的燕姝;但朝廷不喜欢长征大海,两年後,遣调戚继光到北方打俺答,从此,他再也没有回闽广,成为一生憾事。
其实,当时海洋也逐渐产生大变化。日本战国时代结束,倭人不再四散,全由丰臣秀吉掌控。而西洋各国,在葡萄牙之後,西班牙、荷兰和英国的舰队也驶至东亚,攻城掠地,发展武力殖民贸易。
在海洋如火如荼的争霸战中,唯有封建明朝仍无所觉,行“海禁”政策,坚守“海上为不征之地”。於是,有心大海如迟风者,只能凭一己之力,为汉人在海疆打下一片生存天地。
无奈在朝廷眼中,他都仅是非法的海盗头子而已。
迟风助杉山藩主夺政权失败後,带著妻子燕姝辗转各岛屿,夫妇俩都极受南洋华人的敬重。年纪渐长,有落叶归根之感,方悄悄遁回闽地,在赤霞、长坑一带起厝隐居,行踪神秘。
燕姝育有两公子、一千金,都是大海的儿女,她每到一处,必不忘宣扬妈祖慈悲济世的信仰,并广建天妃宫。
两公子承父志,曾计画垦殖日本、东番和吕宋列岛,至孙辈与郑芝龙交好,为结拜兄弟,且互通姻亲。
燕姝晚年,郑芝龙曾来参拜。她论此人相貌俊伟,有胆识及野心,不羁狂效如年轻时的迟风,断定必大有可为。果然,他後来接收了所有汉人的海上势力,成为一方霸主。
明崇祯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