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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尽曲-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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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是俞二哥特别抄来的,好让大家欣赏。”燕姝把纸笺递给她。

哦!是俞平波亲手写的,那非得要看了。珮如掩住急速的心跳,靠在表姊的身後说:“呀!真是好诗,那些龙眼、柑橘、荔枝和甘蔗都是我爱吃的。”

“还有芭蕉和木棉,不都是你窗前的花和树吗?!”燕姝指著那两句。

“对呀!芭蕉听雨最好,木棉花最可爱罗!”珮如笑咪咪地说。

俞平波很直觉地退後两步。每回看到翁珮如,他就觉得不自在,说实在的,他也形容不清那种感觉,只是她的眼波流转和举手投足,都很娇滴滴,细致如瓷器,怕一碰就会碎。

比起来,燕姝就没有类似的粉嫩娇气,从认识燕姝以来,她一直都是恬淡大方的个性,开玩笑或谈话间都不忸怩、不忌讳,特别容易相处,不必防来防去的。

翁珮如虽不正眼瞧他,却对他的一举一动相当敏感,知道他猛往後退,便有些不高兴,突然冲动地说:“好难得一首诗全是我熟悉的东西,就送我吧!”

闻言,俞平波脸都绿了,暗忖,翁姑娘来搅什麽局呢?这是他辛苦找到抄来的,想安慰燕姝的思亲之苦,怎可横夺?他急急地说:“不……好,我是说……字写得很不好。”

“不会呀!”珮如一心想称赞,“以一个军人而言,俞二哥的字不算丑了,而且,这首诗贵在其含义。”

她到底是讽刺,还是赞美?还用一个“丑”字?这首诗贵什麽关他屁事,又不是他写的!

偏偏这时燕姝又说:“珮如若喜欢,就送她吧!”

“可是……我……”两个女孩的目光一起望向他,害他口舌都打结了,一句话也说不完。

燕姝眼波澄澈,翁珮如目光盈盈,几令人无立足之地。他愈想愈没趣,点了点头後,就藉口说衙门里还有事,便匆匆起身告辞了。

见意中人离去,珮如的内心如七上八下的水桶,“砰!”地全部落地。她沮丧极了,怎麽她前脚到,他立刻待不住,後脚就走了呢?

燕姝似乎没丝毫感觉,还说:“你把诗拿走之前,先借我写副对联,你看“茉莉榕树”那两句,贴在我房门口,恰不恰当?!”

谁还管诗?他人一走,手里的诗也失去味道了。翁珮如的眼里有怨,忍不住就问:“燕姊姊,你到底嫁不嫁俞二哥呀?”

燕姝刚好走到门边,回过头,开玩笑似的说:“你忘了吗?我这“风里观音”是不能论婚嫁的。”

“谁说不行?”佩如反驳道:“和你同时受封的“云里观音”和“雾里观音”,不也听说都嫁人了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呀!”燕姝接过表妹手上的纸笺,放在桌上说:“这世上也有女人不想嫁做人妇的,像远离尘世的女尼和女道士们,她们潜心修行,也算是一种造化。”

“我娘说那是前辈子造孽……”翁珮如发现自己说错话,忙又解释,“燕姊姊,我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我很明白你的心意。”燕姝看著她,微笑却认真地说:“你很喜欢俞二哥,对不对?”

翁珮如的脸倏地刷红,有一下子被人道破心事的羞急。平常看燕姝淡漠正经,似不沾七情六欲,怎知她也会解这儿女情事呢!

“放心吧!我和俞二哥早就注定无缘了,有的也只是兄妹之情。”燕姝又笑说:“俞二哥是个好人,你若真愿意,这倒是一门好亲事。”

翁珮如的内心又羞又喜,益发想否认,“燕姊姊,你自己不嫁,反倒管起我来,我才不依呢!”

“不依?我看到时俞家请媒人来提亲,你依是不依?”燕姝眼中带著慧黠和顽皮说。

黄昏又静,燕姝在窗前绣著妈祖像,这能使她浮躁的心安定下来。

蝉鸣已止,取而代之的是鸟雀归巢。院子里那棵苍郁榕树,枝桠张天,有时还真像怒吼的人。篱旁的茉莉,则无声地开落,默默的吐芬芳。

忽然,榕树和茉莉似在对话,显得神秘而朦胧,彷佛有著无边的孤独和寂寞。

她不禁摸摸额头被刘海遮住的疤痕。小指大的新月型,也是新月的淡色,如由天上跌落。

她还记得那皮肉被切划时的痛楚,当时真的不怕,反而有种快意,尤其是面对严鹄的错愕表情,在那一瞬间,她明了,她的井运将不同於一般的女子,不死定於传统,而是活在自己的手中。

带著这个永远除不去的疤,她走不进封建的三从四德,无法平顺的嫁人,靠不了父兄,也靠不了丈夫。她手握那柄匕首时,真觉自己彷如擎天独立,触目苍茫,天地间只剩下她孤身一人。

但在这个社会,女子不嫁人,要如何生存呢?

她想到珮如说的那句“前辈子造孽”……是吗?可母亲说她的出世,是蒙前世之福所赐,而现今人眼中,她王燕姝的命竟成了造孽的结果?!

寄人篱下是苦,所以,她才努力不懈,想用“观音”之名走出一条活路来。舅舅和舅母目前仍能容她、疼她,不也是因为她为翁家带来的名誉吗?

女神之路,彷佛也写尽坎坷。临水陈靖姑二十四岁怀胎羽化,妈祖林默娘二十八岁登高升天,都属年轻早夭,在受世人崇敬的因缘里,又隐藏著一种道不尽的缠绵哀戚。

所以,是由孽,而缘、而悲、而慈、而度化众生吗?

这中间的过程,又会有多少风风雨雨的摧折?

若要走像珮如结婚生子的路,她就不必想那麽多了。无奈,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直推著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一个鲜有女子会去,而大部分人都敬畏且无知的方向。

第三章试练

柔情似水,

佳期如梦,

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秦观·鹊桥仙

出了浦口城,沿著芙蓉溪往南行,穿过一座山,再登一段栈道,清晨出发,大约傍晚就可到碧霞观。

燕姝前後去过两次,路颇崎岖难行,一般千金小姐都会受不住,但她必须忍受。

她很庆幸自己的脚不是裹得太小,闽地因位置偏海,缠足风气并不像北方那麽盛,姊姊和她幼年在家时,母亲曾考虑了许久,想著要不要她们受这种苦。

但北京官宦人家多,出门便六部九卿,户户都在比。闺女若不缠足,就代表粗俗没家教,不但会被列入丑闻,找不到婆家,更严重的还会影响父兄的官运及前途。

碧娥在强大的封建压力下,不得不对两个女儿进行断筋折骨的酷刑。慧姝柔顺乖巧,为了将来有个好归宿,即使痛得血泪交织,也不敢放弃。

燕姝就不同了!先不说她是得宠的么女,就连一直认为她有奇命的碧娥也三心二意,想著,“临水夫人和妈祖娘娘若裹小脚,哪能在陆上捉妖,在海上救人呢?”

所以,燕姝的脚就在矛盾中缠缠放放,直到十五岁立志不嫁时,才乾脆丢开裹脚巾,之後,双足竟又长大了些。

她很满意地动动短短的脚趾,突然,马车震动一下,她掀开布帘往外看,天碧蓝如洗,远处青山绵延。唯刚下过暴雨,路面多坑坑洼洼,平时温婉浅吟的芙蓉溪,此刻彷佛湍流激石地像可吞掉船舟。

马车又剧烈的颠簸,坐她对面,那个观主派来接她的女道士离华,由瞌睡中惊醒,开口就骂,“喂!赶马的,这可不是在海上,你就不能慢点吗?我差点撞进阎王殿了!”

燕姝瞪大眼睛,这位师姊怎麽像泼妇似的粗口呢?

其实,燕姝早就觉得离华怪,即使身穿道袍,一脸素净,但神色不定,完全没有出世之人脱俗的气质。可舅舅对她十分敬慎,且说她来历无误,燕姝也只有见怪不怪了。

修道的方式有千万种,济公可以颠狂,说粗口应该也就不算什麽了吧?

离华大概察觉到她的瞪视,摆出夸张笑眼,坐到她旁边来,盯著她的妈祖像说:“喂!你真的有神力,能趋妖魔、治百病吗?呃!那你有没有爱情符呢?就是那种能控制男人的?”

燕姝手上的针差点刺到手,猛地摇头说:“师姊爱说笑了,修道哪兴这个?”

“都说修道当神仙,可以无所不能,结果吃喝玩乐都不行,又有什麽好处呢?”离华说。

因为坐得近,燕姝忽然闻到一股异香,像来自土制廉价的脂粉!而且还掺著很浓的丁香味。丁香有催情作用,据说狐狸吃多了,就能幻化成媚惑人类的狐狸精。

燕姝愈想愈不安,她不禁问:“离华师姊,这回祭碧霞元君是金签斋,还是玉箓斋?”

这指的是道场法事的方式,但离华的表情却显得有些茫然,张嘴就说:“我……我想是金鹿吧!整只金子做的鹿,会比玉做的鹿还贵,比较有诚意罗!”

全然的瞎说胡闹!燕姝猛地掀开布帘,发现芙蓉溪早已不见踪影,四周没山没水,只剩一片苍黑野林,分辨不出方向。

“这不是往碧霞观的路!”燕姝急促地说:“离华师姊……不!你根本不是碧霞观的人……”

“你发现啦?其实我叫丽花,是美丽的花,不是什麽远离繁华。嘻!要拐骗你的人也不是我。”这假师姊乾脆脱下道袍,露出里面薄薄的夏衫,“呼,热死我了!”

“为什麽?为什麽你们要……”燕妹志忑不安的质问。

“我哪知道啊?不过,男人拐女人,不就为了那桩事嘛!所以,我才问你有没有爱情符,妓女楼里都很需要喔!”丽花说。

妓女楼?她中陷阱遇匪了?燕姝当场六神无主,但却努力的力持镇静,她抓紧包袱,趁丽花整理衣服之际,由车後冲跳出去。

她一辈子从未做过这种事,整个人摔得很惨,但好在还没惨到不能跑的地步。结果,马车内响起一声尖叫,彷佛受伤的人是丽花。

车轮倏然停止,黑壮的车夫大骂丽花,“你这臭婊子真沉不住气,我看了就想揍你!”

丽花也下车了,凶巴巴地反击道:“你敢?你忘了我是谁的婊子吗?你老板的!我臭他也臭!”

燕姝顾不到正在吵架的两个人,只能往前奔。嶙峋的巨树参天,腐地软泥深陷,在裙摆夹缠中,实在跑不快。

怪的是,车夫和丽花像是在比火气似的,愈吵愈大声,燕姝忍不住回头看,发现他们仍在原地彼此指责,完全忽略了她。

她振奋起来,连跨几个大步,怎知,蓦地有个庞大的黑影由绿荫深处“飞”出来。说是飞,是因为像天际猛冲疾降的鹰,有明亮锐利的眼睛,嚣展的巨翅,迅如闪光的速度,横阻在燕姝面前时,狂风呼啸,叶如雨下。

她惊呆住了!在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照著一个男人,一个她未曾见过的男人!他黝黑如荒野的夜,强悍如高峻的山,燕姝曾读过秘法玄道,因此能穿过皮相,感受到对方气势的衰旺善恶。

这个男人,如鹰之敏捷、如狼之狡狯,绝非善类!

他一步步的靠近,燕姝一步步的後退,两人的目光胶著、对峙著。

他闪著寒芒的眼神如刀,如要将人钉在俎上,任意宰割,让她忆及严鹄。她的双眸亦起了变化,平冷如冰石,却埋伏著惊涛骇浪,反正,人不过一死,刀不过是刀,意志永远不摧。

他的寒芒似乎减弱了,手触及腰间一个小小精致的金丝鸟笼,叮叮作响;燕姝忽地趁他不注意一个转身,又往左边的林子飞逃而去。

他一愣,但没有追上去,只走到马车前,冷厉地说:“事情没办成就窝里反,该受什麽惩治?”

“大哥,错的人是她!”车夫名叫潘大峰,是“风狼”的亲信之一。“是她泄了密,还和人质自我介绍。哼!女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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