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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尽曲-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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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错的人是她!”车夫名叫潘大峰,是“风狼”的亲信之一。“是她泄了密,还和人质自我介绍。哼!女人没一个靠得住。”

“见云,我晓得你就在附近嘛!只要一进了这林子,不就是你的天下了吗?”丽花姿态妖娆地绕住他的手臂紧贴在自己丰满的胸前,“自我介绍又如何?我倒看不出那女孩有什麽神力,逃不出你的手掌心的啦!”

“大哥,那女孩快没影了,我们不追吗?”潘大峰猛往林间瞧。

“让她一个人好好逛逛,等她逛累了,我再去“接”她。”卜见云拿开丽花的手,对她说:“你那没遮掩的口舌,按规矩,是要割来喂鱼养鸟的。”

“我……”丽花紧张的捂住嘴巴,面色微白。

“可我此刻没那闲工夫。”卜见云哼一声说:“大峰,你先送她回去,若她再惹事,你全权处置。”

“是!”潘大峰恶意地笑了出来。

“回去?我还想再陪陪你,多两天都不行吗?”丽花哀求地说,但看见卜见云不耐的神色,声音又消了下去。

算了!为了贪恋那男子雄风,冒生命危险也不值得。丽花向来不知道卜见云的底细,但直觉他比一个生意人更复杂,赚大钱还兼吃黑白两道,能偶尔沾他承施的雨露也够了。再说,他出手可大方了,一次可以让她吃好几年哩!

临走前,她难免要洒几滴泪以表痴情,但现在她表现得再可怜,也可怜不过那林中的年轻女孩。

看样子,皇帝封的“风里观音”,也仅仅是用两条腿走路的普通人,碰到卜见云,只有一个“惨”字可以形容了。

☆☆☆

绿林幽邃,树树连延覆顶,风动中,阳光筛进,如一条白练,使他想起深海,泅游如鱼,寂静得只剩下他和猎物。

卜见云仅是他在陆上的化名,丽花若知道他这复杂的生意人,其实是世人所惧的倭寇,铁定会吓得连夜逃走。

他还有佛朗基语的西方名、日本化的倭名、岛屿上的夷族名,及林林总总就地取材的称呼,多得数不清。

他也有个传得最广,也最响亮的外号“风狼”,海洋世界无人不晓,陆地则是闻之变色,只能口耳相传,偶尔拿来吓吓不听话的孩子。

他的原名李迟风,只有关系够近的人才得知。其实那又如何?李也不是真的,再追溯向前,还是个“张”呢!

哈!他就是他,顶天是一人,立地是一人,无国无家,在海上是游龙飞鹰,在陆上是毒蛇猛兽!

金丝笼又在腰间叮叮作响,约巴掌大,以纯金刻成,镶了几颗红宝石,是昨天在一古玩商那儿半买半抢来的,打算用来抓他的金丝燕。

她叫什麽名字?他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封过“观音”。哦!那表示这女孩有几分家世和姿色,甚至端庄圣洁的品格,这也说明了她为什麽会有那种奇特不畏的眼神了。

有趣极了!在他的世界里,女人不外乎两种。一种是曲意承欢、笑往迎来的,眼中空洞无灵魂;一种是征战掳掠的,如被捕的小动物,眼中净是惊吓哀求。

极少有女人能和他面对面而不退缩的!

希望这王观音的特殊,不是如朝露文化,仅在一瞬间。若她变回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只怕没等到王伯岩来“赎”,他就厌烦地把她丢到海里去了!

一只野兔窜过草丛,他忽然觉得有点饿,但他必须先把泥地上的小脚印走完。

脚印是掩不住的慌乱,估计时间,他大概算出了她的位置,就在布满藤蔓的枞樟树群那一带。没有窸窣声,显示她跑不动,乾脆找地方躲藏了。

但燕姝不是跑不动,虽然也差不多了,可只要有一口气在,她还能继续逃。但问题是,她能逃到哪里去呢?四周都是千篇一律的大树,毫无出路的浓绿,令她想起符语中所说的“鬼撞墙”,在原地绕圈圈,是怎麽走都走不出去的迷障。

这不就是他们不来逗人的原因吗?

於是,她停下来,用头脑想,除了跑,还有什麽她能做的呢?她没武功,也没武器,包袱里除了衣服及经典外,就仅一些绣像的针线和制香粉末。

死要升天,也要死得好看,只是没想到,才短短的十九岁,她的一生就将如此无意义地夭折吗?

叮叮叮叮,迟风走得愈近,金丝笼的声音也愈响。他想起在东夷岛的山里捕鹿,入真腊捉猴子,於占城狩虎豹,那种猎物无处可逃,他手到擒来的快感。

他知道她就在几步之外,呼吸急促,他是要再吓她一吓,还是扛著就走呢?嗯!他尚未决定的这场游戏的心情。

王观音,金丝燕,背信者的妹妹……该给她怎麽样的“待遇”呢?

正当他以为主宰著一切时,猎物自己却“哗”地站起来,叶蔓曳摇。她的脸色苍白如雪,齐眉刘海下的眼眸漆黑如墨玉,两手紧握,有著绝望但不崩溃的表情。

“你“玩”够了,肯跟我走了?”迟风停下脚步说。

他的模样诡异,口音也怪。燕姝说:“我为什麽要跟你走?我和你素不相识,你为什麽要拐骗我?”

迟风最讨厌解释了,只回答,“我有我的理由。”

“什麽理由?你不是碧霞观的人,对不对?”她质问道。

“当然不是。碧霞观没有所谓醮祭之事,你被骗了。”他说这些,是想看看她知道真相後的懊恼和悔恨,爽快!

“你连我舅舅他们都骗了?”她沮丧地说。

他不答,只向前一步,“走吧!我没时间和你耗了。”

“不!你不告诉我理由,我就不走!”她也很倔强。

什麽?在陷阱里哀哀待毙的猎物,还胆敢叫猎人给它一个理由?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嘛!迟风再也受不了这荒唐局面,几个箭步过去,想像老鹰抓小鸡般,让她来个魂飞魄散……

结果,他的腿不知去绊到什麽,整个人冷不防的往前倾,然後手又去勾到什麽,弄得像跌到蜘蛛网里的小虫。他努力的想要站稳时,燕姝却两手往前一挥,一堆粉未洒到他的眼里,刺痛得让他看不清,还猛呛咳。

还没完呢!燕姝抄起一根木棍,使尽吃奶的力气往他背脊猛击,但……木棍立刻应声断成两截。她又急忙取过一块石头丢他後脑袋,可……石头碎裂。天呀!这个人是铜墙铁壁吗?

燕姝抱著包袱又开始逃,但这次是原脚印的回头路,如果可以抢到那匹马,或许她还有活路。

迟风迅速以内力“清”眼睛。见鬼了!他居然中了这最幼稚的粉末和蔓藤圈套!白痴都能避开,他风狼却掉入,而且还是栽在一个女人的手上,这不是毁了他的一世英名吗?

“啊!”他用力一吼,蔓藤连著粗枝干应声而倒。

妈祖娘娘,观音菩萨救我……燕姝不停地祈祷著。

猛地,一股强烈的力量由背後撞来,摔得她眼冒金星,痛不可当,只听见一抹极端愤怒的声音在她耳旁说:“你跑得掉的话,我他奶奶的李迟风三个字就让你倒过来写!”

迟风整个人压住她,眼睛仍觉难受,但已恢复视力。燕姝则趴在地上,枯乾的叶片刮伤她的肌肤,口中沾满泥土味,全身的骨头几乎要崩散了。

突然,马车的方向有人影晃动,并且呼喊,渐渐传入林中,“燕姝,你在哪里?快回答我,你还好吗?”

是俞平波!他怎麽会来?莫非翁家晓得她出事了?

这下子,燕姝又有了力气,但一只大手却堵住她的嘴,也差点封住她的呼吸。

“别出声,否则我就一掌劈了你!”迟风低声狠戾地说。

俞平波的马慌乱的转著,他本来因为那首“归闲二十韵”被翁珮如拿走,所以又连夜抄了一遍,想在回福州前交给燕姝。却没想到沿著马车的轨迹而来,竟遇上佳人遭劫的景象。

“燕姝!你在哪里?”俞平波难掩焦虑,往树林的方向搜过来。

燕姝挣扎著,不再管迟风的死亡威胁。而且,她宁可死在俞平波的面前,也不愿死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终於找到机会了!燕殊用力一口咬了迟风的右手,但同时,迟风的左手捏住她的颈部,让她感到一阵锐痛,眼前一黑,人就昏死过去了。

迟风仍继续盯著那找人的陌生男子,而身下的躯体变得十分柔软。若她不是王伯岩的妹妹,仍有利用价值,以她制造的麻烦,早死好几遍了。

对他而言,死人很简单,但没想到要“活”一个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竟会弄得他灰头土脸。

缓缓地,一阵香味入鼻,由她身上传出的幽幽的芳馥,如夏日初开的茉莉,有种似催眠的宁神作用。

“燕姝,你在哪里?”远处,俞平波仍嘶声力竭地叫喊著。

☆☆☆

燕姝梦见自己在一块巨石上,四周是一片茫然大雾,没有边际,不知是峦峰、大海或孤寒云端。

她觉得人很疲累,眼前交织著幻象。朦胧中,感觉有利爪丰羽的大鹰飞扑,有厚毛尖齿的灰狼跃近,来回地拂触她,但她却一点也不惧怕,因为那禽兽的野性中,竟有人的温柔感觉……

她想沉溺,也想清醒,一遍又一遍地挣扎,直到尖锐的嚎声响起,才让她真正睁开双眼。

石壁,累累中混著草茎和谷粒,触目所及皆是。

举起一臂,她却发现自己全身酸痛,是打她出娘胎以来从未有过的痛。勉强转个头,终於和一对冷冷的黑眸相遇,她顿时记起一切,是那个拐骗她的人!

他什麽都没说,自顾自的继续搜她的包袱,甚至把所有的锦囊绢袋都打开来闻一闻,再丢散一地。

“你要做什麽?”她开口问。

“除了那些差点弄瞎我的粉末外,有没有可以烤野猪的香料?”他粗声问。

“那些都是薰衣和脂膏用的,不能吃。”虽然这不是她真正想知道的问题,她仍回答。

迟风瞪著她,彷佛一切都是她的错!

他正要走出石屋时,燕姝又叫住他,“你为什麽要劫持我?是为了钱吗?我是个孤女,什麽都没有……”

在她昏迷一整夜时,迟风已经转了很多心思。外面搜索的人似不愿轻易放弃,他被逼困在此地,也使得原先的人质计画有了意外的改变。

“我先问你,昨天在林子裹不断喊你“燕姝”的人是谁?”他霸占著整个门口,脸色不善的质问。

昨天?那已是昨天的事了?她喃喃说:“找我的人是福建总兵俞大猷的儿子,他所带领的就是有名的俞家军,他们晓得我失踪,必会全力追查,我劝你赶快放我回浦口,免得酿成大祸。”

比他想像的还糟糕!迟风的脸果然垮了下来,他诅咒地说:“怎麽会去惹到俞大猷呢?这混蛋翁炳修竟然没告诉我!他若想黑吃黑,我一定要烧光他的祖宗八代!”

“你……认得我舅舅?”这回轮到燕姝变脸了。

“当然认得,否则,他怎麽会乖乖的让我们带走你呢?”他又恢复一贯的桀骜表情。

“为什麽?”燕姝想不透,舅舅真会卖她到妓院吗?

他不发一语的转身走出去,石室里的光线又变亮了。

他又在玩把戏了,爱说不说地将人逼疯,再猛下毒手。可他再狠,也狠不过严鹄吧?

燕姝强迫自己起身,露出的手臂上皆是青青紫紫的瘀血。她没有闲情自怜自艾,只慢慢的踏到外面。

石屋外是巨树围绕的空地,中间有火堆,木架上黑糊糊的东西正冒著烟。她蓦然想到,梦里的尖嚎声必是来自这挣扎至死的野猪。

身体的不适,加上欲呕的感觉,让她奔到林子内尽情的吐出一些胃里的酸水。在清理完自己後,往四周看去,都是同样浓浓无底的绿。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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