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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安漫不经心的推开窗子。这三个月来能走动的范围就只有在院子里,就算能到府里其它地方走走,她也不甚愿意。
她随意扫了一眼,除了附近监视的家丁外,还有方才那名送饭来的家丁在砍柴……她轻轻呀了声,连忙撇开目光。
天气已转凉了,那家丁却赤着上身砍柴。她将窗关上,不知聂封隐如何了?聂家老六可有医治好他的双腿?
他的家族史似乎颇为有趣,兄弟间情深似海,而她的家族只是一堆烂泥,连个知心人也找不到。她沉思了会,回到桌前摊开纸张,继续写起(璇玑记)。
※※※
章家,是一块气味秽乱之地。
除去五娘外,章老头其他名媒正娶的女人皆死于非命,或以上吊或以在章家女人内斗之下被迫自尽,不管哪一天死了哪一个女人,始终没有人过问。
他在世时,百无禁忌。即使六十岁之身依旧纵欲过度,不但买妾,还在章府建屋藏男童,抢家丁之妻,殴死家仆而无罪。章府几乎就像是一个封闭的国家,他是个皇帝,而他死后,淫乱风气未曾稍减,在章家无王的情况下,章五娘成为掌管章府的王子,她抛弃了原先的卖油郎姘头,光明正大的另找了一名年轻男子。就因为如此,所以那名卖油郎将恨转到她身上,欲杀她而恨吗?
她曾经看过五娘买来的年轻男子,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几乎能当五娘的儿子儿子……
也许是抢人妻女的报应,她爹并没有留下任何的男丁,只有七个女儿;而七个女儿其心各异,自幼身处这样的环境里,近墨者黑,多少都有她爹卑劣的行事作风。
她的体内也流有章老头的血,遗传了他邪恶的心思。若不是她吃斋念佛的娘亲将她带在身旁教养,也许今天会跟娴如、凤珠一般。
“姊姊……你……你在笑什么?”章凤珠有点紧张地问。
“我在笑吗?”璇玑摸摸唇,唇是上扬的。她扬眉:“那我就是在笑了。我在笑,现下我才发觉我真是爹的女儿。”
“你……你又在说笑了。”她乾笑,胖胖圆圆的可爱食指随意指了下人工湖泊。“姊姊,你要来我陪你来了,这里有什么好瞧的?我天天向五娘请安,都得经过这里的,是不是有哪里比较特别呢?她的眼睛稍稍又飘移了下。她就是不懂为何五娘答应槐安在府里逛,还要她一一把地方记下来。
“小姐……”忽然有名家丁插了嘴。“厨房送来糕点,奴才就放在弄月亭里。”
“咦?什么时候厨房这么懂事了?”一听见有糕点,肚皮就在打鼓,腿也觉得了。她了口水,在任务与糕点之间挣扎了好久,她困难的开口:“姊姊……
你,你不会去太远吧?“
“我就在那棵杨柳树下坐一坐。”
“好……那……那我先去亭里歇歇。”才说完话,她拔腿就往坡上的弄月亭跑。
找她来探钥匙下落是找错了人。璇玑没再看她,就在杨柳树下找了块地方坐下。
“大小姐不开心?那奴才来说说笑话好了。要说什么呢?说个丫鬟私逃的故事好了,,那可苦了她的主子们了。”
活泼耳熟的男声让她抬起头。又是一个陌生的家丁,年纪很轻,黑炭似的脸,眼如璨光,露齿而笑时十分似曾相识——她脱口低叫:“元巧!”
“是我是我。”他俊美的脸露出苦瓜似的表情。“我真扮得不像吗?连章家小姐都认不出是我呢,你一眼就认出我,我好伤心好难过唷。”
“真是你吗,元巧?”她不敢置信,伸出手摸了摸他漂亮的脸庞。
“就是我,天下独一无二的聂元巧。”他的脸色正经了些,柔声笑道:“瞧你要喜极而泣似的,见到我,真这么高兴?”
岂止高兴!若不是男女有别,真想抱抱他,确定他是在这里的。以往往聂府里他三不五时的冒出来,当时只觉他这样的少年活泼而有趣,回到章家来,越发的想念聂府的一切,即使是亲姊妹也得彼此斗上心机,这样的生活令人生厌。
“这笑,才是璇玑丫头的笑嘛。这几天我听人说,你老笑得不开心,活像戴了面具似。”看了她吃惊的表情,元巧回头看了一下凉亭的方向,见那名家丁比个手势,他便大剌剌的在她身边坐下,弯身捞起湖水泼,说道:“早几天前,我就混进来啦,是你成天关在房里,才见不到我。瞧见对面那个老弄花圃的家丁没?那是七哥,正忙着处理花的体,现下你只瞧见他的背影,没关系,改天你只要听见成天把菩萨挂嘴上的家伙就是他了。”没说出口的是,唯有三哥才能拖得动七哥这个“出家人”,要他潜进红尘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实在瞧不出七哥来又有何用?成天在那超渡花魂,简直跟废物没两样!
“喔。”
“瞧你还回不过神的样子。大武、朝生,还有七哥的护卫都来了,是来保护你的,你大可放心,没人敢伤你一分一毫。”他瞧了一眼她颈上的伤痕,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才说:“至少,将来是没人敢伤你了。”
他的语气相当愤慨,几乎隐藏不住情绪。不得不说,她是很感动又觉熟悉,在聂府才待短短几个月,就已经这么习惯他们说话的方式,但疑问一个接着一个——“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
他的笑容有抹邪气。“你姓章,不回来这儿,能去哪呢。难不成投靠张家还是李家?”
“我宁愿我只是个秦璇玑。”她抬眼,迟疑了下:“你三哥好吗?”
“这个嘛……”他沉吟了下,见她开始蹙起眉,才故作玄虚:“三哥他啊,少了一个丫鬟,还不就是那样,易怒易燥的,偶尔顶着一片火骂人。”
是这样吗?她掩不住失望的。对他来说,她就真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丫鬟吗?他的腿可有让聂家老六看过?有没有按时用饭呢?
“章家也算有好玩的地方,等我回去了,也要四哥给我弄一个像这样的人工湖泊,虽然深,但清可见底,旁有杨柳树,最后再建个树屋。”
“这是我娘淹死的地方。”
“嘎?”聂元巧惊叫一声,连忙把手抽回来,猛往身上接。“璇玑丫头,你吓人吗?”
“是不小心或者有人谋杀都已成谜。”她静静说道:“她的首就浮在湖面上。章家就是如此,能乾乾净净活着出去的几乎没有了,等明儿个五娘便会将这里坟平,她以为她想要的东西藏在这里。”
聂元巧沉默了会。他的生活里可没有这么可怕的事发生过,平常兄友弟恭,虽然三哥时常向他咆哮,七哥诵经的声音让人发火,但何时有过家人内斗的情况发生过?是未见完璇玑的所有妹妹们,但就见过的几个,实在令人没有信心再往下看去。难以想像像她这样良善的女子会出于章家,若不是三哥的吩咐及对璇玑的情谊,待在这里多一刻都觉弄脏自己。
他拍了拍她的背,认真说道:“你若当我是弟弟,那么我就当你是姊姊。以后三哥要骂我,你可要挡在我面前,为我说好话啊。”
“啊!”才要开口细问,章凤珠突然一路从斜坡上杀下来,气喘吁吁的。
“你们在聊什么?”她大声问,怀疑地在璇玑跟元巧间来回看着。
“奴才刚刚见到大小姐有点不舒服,所以过来瞧瞧。”聂元巧苦着脸,作呕的把喷到他脸上的糕点屑擦一擦。
根据他的观察,这一家人笨又贪钱,只会耍狠,真想看看她们的下场如何。
“是这样吗?”章凤珠不太相信。“我怎么没看过你?”
“奴才刚进章府做事,凤珠小姐。”他露出洁白的牙齿,闪闪发亮,虽然脸若黑炭,但漂亮的轮廓明显可见,他的眼睛闪啊闪的,章凤珠脸一红,不由自主的垂下头。
这孩子将来再大点,只怕要让许多人家的父母担心。璇玑咳了一声,掩去唇畔的笑花,心头备感温暖起来。他的出现纵然还是谜,但知道章家中尚有她所信任的人,那就够了。
聂元巧朝她促狭的挤挤眼。“大小姐还是不舒服?瞧你咳的,还是趁早回去休息,要是半夜咳醒了,说不定会遇见鬼呢。”
“鬼?”章凤珠惊声尖叫,差点震破了元巧的耳膜。
“凤珠小姐不知道吗?前几天我半夜上茅房,瞧见了一抹白影在附近飘啊飘的,还有青色的火球……”
璇玑微微一笑,任元巧在那里说得天花乱坠,吓得凤珠连连失魂尖叫。
她凝视一片清澈湖泊。再度回到章家,从无心到有心,从鬼门关回来的那一天起,她便开始计画。她并非不能为,而是不愿为,不愿自己的心被弄脏,但现在,……脏了也无妨,是五娘逼的。
如今,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人工湖给填平,让它千年万年都不再有女人在此枉死。
※※※
又是恶魇!
她猛然张开眼睛,混沌的神智被吓醒,映进眼的是一片黑暗。烛火灭了吗?
每晚睡前不灭蜡烛,任由它燃尽,她不怕黑,只怕有人忽然进来。现在是几更天呢?今晚月色全无,捉摸不定现下的时辰,也睡不着了,便摸索起床。
书被五娘收尽,怕也被她翻尽了。她以为钥匙藏在埋头,她要走自然是带走了,哪里还会留下呢?
她的脸颊有些发热,是下午吹的风吧。困盹的眼在黑暗里瞧不见什么,往桌上摸索一阵,才摸到了打火石跟备好的蜡烛。
点燃后,屋内淡淡的光影,映出桌上一叠纸张——“啊?”她的(璇玑记)不收起来了吗?怎么还放在这里?她四处张望,门窗皆是紧闭的,难道是自己记错?
她迟疑的回到床铺上,才爬上床,忽然有只手臂揽住她的腰,她直觉脱口要叫,却被人捂住了嘴,整个人往床内侧拖去。
“小心晚上遇鬼呢。”下午元巧别有用意的言词滑过心底,对方的气味就飘了过来,她睁圆了眼,挣扎的往上看。
“是我。”
她拉下他的手,发颤地脱口:“聂封隐?”
“你以为还会有谁爬上你的床?”
她怔愣,双手摸上他的脸庞。“你……你怎么来了?你……你的腿呢?不是……不是还不能行走吗?”
“你猜。”
“你……怎么到这儿的?”急急忙忙把手移到他的双腿上上下下的抚摸,却摸不出所以然来,是好了吗?有可能吗?
“你究竟想摸我哪里?”他抓住她的手。
一天的惊喜一个就够,却连来了好几个。
“我……还在梦里吗?”
“你只会作恶梦,而你以为我就是你的恶梦?”
“不……就因为是好梦才不敢相信。”
“是这样的吗?”他的脸俯近她的。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显得瓜子脸的消瘦。
他蹙起眉。“你瘦了。”他的手滑上她的胸口触摸,她倒抽口气。
“怎么?你不是仰慕我,甘愿把身子献给我吗?你现在紧张什么?”他的语气颇酸。
“聂封隐,你……”那一夜的记忆让她脸如火烧。“你为什么要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为什么要来?我的女人在这里,我来,是为了要回她。”他的手掌不停的隔着衣衫抚摸她浑圆的胸脯。“你在颤抖?连你的初夜你都不曾如此害怕,你现在在怕什么?”
“我……”
他俯头含住她张口欲言的唇。
他的嘴野蛮的磨蹭她的,他的手臂狠狠地搂住她的腰,让她不得不完全贴上他的身躯。
他的身体似乎比过去更为结实,心跳似鼓而杂乱,还是在梦里吗?她竟作起春梦来了,也许是因为白天遇上元巧,所以连想到他……她怔了怔,章府里太多的聂家人,连他也来了?为谁?真的是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