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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想起,自己既然为安亲王福晋所收养,当年太皇太后所行之事,王府福晋必然全数知情。
“皇上打算把你留在身边多久?你不仅有战功,遑论你曾为皇上挡过一刀,何况你的兄弟还是个亲王!皇上对你难道不思追赏封爵?”恪瑶突然问。
“皇上自有他的盘算,关于这点,孩儿无法代皇上回答。”他淡道。
恪瑶不以为然。“整日听你提起皇上,怎么你就只顾虑到皇上,额娘问你的话就都不能回答了?”
永琰敛下眼,淡淡地笑。“额娘,难道你跟皇上吃醋了?”
恪瑶瞪大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永琰咧嘴一笑,准备离开。
“永琰!”恪瑶叫住儿子。
他停下脚步。
“你跟皇上告个假吧!”恪瑶突然说。
“告假?”他问。
“就是告假。额娘要你下江南,到杭州替我办件事。”恪瑶眼色转冷,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
听母亲提起杭州,永琰没有表情。
恪瑶迳自往下说道:“记得……你阿玛在长沙,纳入那个姓颜的女子吧?她生了一名小格格,现就在杭州。”
“是吗?”永琰态度冷淡。
“我想,到今年她的年纪该有十八了。”恪瑶讪讪地往下道:“她既是个亲王府格格,如今已逾越婚嫁年龄许久,咱们没理由再将她留置,也该让她早日出嫁,这样你阿玛他地下有知,也才能宽慰。”
“额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代我前往江南,亲自把她给我接回京城!不过,别把她送进王府,我会在城西另行为她租赁一所别业。等她一回京,咱们便立即给她办喜事!”
永琰听完恪瑶的话,仅淡声问:“听额娘的意思,已经为格格找到对象了?”
恪瑶撇开嘴,这些日子来头一回打从心底笑得开心。“我心里的确已经有盘算了。”
永琰淡淡地问:“额娘已经笃定,是那个府里的爷了?”
恪瑶笑道:“是啊,就是润王府的平贝子。”
润王府?永琰眼色逐渐放冷。“据孩儿所知,平贝子不仅已年近半百,况且他已经-”
“已经娶过福晋了?”恪瑶冷笑。“无妨的!那个|那个叫禧珍是吧?凭她那样的出身,身上还有一半汉族血统,能嫁给平贝子就该偷笑了!虽然是续弦,也算是检个现成的便宜了!”
永琰凝视著他的额娘,没有接腔。
永琰的沉默,让恪瑶警觉地收敛起得意之情。“怎么了,永琰?”她试探地笑问。
“额娘为何突然想到格格的婚事?”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
“听说前日府里来了一名相师,是简福晋介绍的,名叫余一得?”他淡声问起。
恪瑶一愣。她以为这个儿子只对皇帝的事感兴趣,根本不管府里的事,没想到永琰虽不常回府,竟对府里的事竟了若指掌……
她偏厅私下会见余一得之事,她的大儿子马尔浑甚至全然不知情。
“你怎么知道这事?又是哪个奴才多嘴了?!”恪瑶发怒,认定是她的屋子里的奴才嘴碎!
“额娘,孩儿关心您,您的事孩儿样样知情。”永琰盯著他的额娘道,语调温柔,眼色却冷淡。
恪瑶又是一愣,既而有些慌张地道:“永琰,你额娘被病苦折磨这么多年,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见那余一得!不过,他可是治好简福晋多年心痛病的人|”
“我全明白。”他打断恪瑶的话。
“你明白?”
他点头,甚至露出笑容。
见到永琰的笑脸,恪瑶稍感心安。“你明白就好!你明白不是额娘心狠……是那个余一得,是他这么说的|他说只要府里那年岁已满十八的格格不尽快出嫁,就会克煞主母!”
“额娘的意思,孩儿全都明白。”他答。
“那么,你同意替额娘到杭州,把她带回京城成亲?”
“当然。”永琰道。
听见永琰的承诺,恪瑶至此才真正安了心。
安亲王福晋突然累了,因为心安而感到浓浓的困意袭来……
永琰目送数名奴才,以软轿扛著他的额娘回房歇息,而他矜冷的眸色内,隐藏著不为人知的思绪……
第五章
杭州民间与京城有很大的不同。
一路上永琰详察乡土民情,他的脸色不热不冷,不笑少言。让这趟跟著他下江南的王府总管奕善,始终揣摩不到他的心思。
午时在客栈里,王府总管奕善忙招呼贝勒爷吃饭喝酒,万万不敢怠慢。
奕善是王府的大总管,向来养尊处优,这几日来他骑马赶路,弄得自个儿腰酸背痛,只差没呜呼哀号……
可他算什么?对下头而言他是可以作威作福的大总管,可在主子面前也不过就是王府里的老奴才,就算把他折腾死了,他可是连一个字儿也不敢抱怨!
更何况是在三贝勒面前?
即使是老褔晋,似乎也不敢得罪这个性格冷峻内敛的三儿子,即使对她的大儿子现任安亲王马尔浑,老福晋都不尽然如此和颜悦色!奕善不看僧面看佛面,他的眼皮可是绷得紧,晓得哪个才是正主儿,才能干到今天这王府大总管的位置!
“三爷,杭州虽物美丰饶,然总比不上繁华京畿,更不比咱们王府内舒适惬意,这趟出来可让您受罪了?”奕善陪著笑脸。
“我不好受,只怕善总管一样难受!”永琰咧开嘴,眼色却没笑容。“这处地属湿热,咱们住惯京城爽垲之地,江南虽美,对北地住民而言终究只能游乐休憩,不能长居。”
“是呀!贝勒爷说得正是|”
“然则小格格长住此处,”他笑得冷冽。“只怕不习惯也得习惯!”
一时,奕善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呵、呵,贝勒爷……您这话……这话可教奴才不好回您呀!”他嘴角抽搐。
传闻这三贝勒爷,好话坏话都不听,性格深沉冷峻,难以捉摸得很!
永琰十八岁前住在王府,奕善看著他长大,然而这十多年来三贝勒不仅多次随圣驾远征,更长年处于漠北,王府里的奴才见过三贝勒的人不多,即使见过也多所生疏。更何况三贝勒容貌英俊冷冽、甚少言语,与继任安亲王爵位的大贝勒马尔浑那老好先生的性格全然不同,致使府内奴才对三贝勒的恭敬畏惧、小心翼翼,甚至比伺候现任安亲王马尔浑还如履薄冰-
更甭提,三贝勒曾救过圣上一命,是皇上身边最倚重的臣子!加以三贝勒常受皇上委派受命出外,平时已甚少回府,更加深众人对三贝勒的敬畏,而缺乏了解。
永琰瞪了奕善一眼后,默然凝望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
十年了!
他犹记得当年,那对著自个儿猛掉眼泪的小女孩,那满脸泪痕的傻模样,仿佛全天底下的悲惨事,都教她一个人尝尽了!
永琰皱起眉。职责所在,他原不该答应额娘辞别圣上,南下杭州。然而他一直想弄明白,何以他会对那爱鬼哭脸上流不完的泪,一直耿耿于怀、这么心烦意乱?
“善总管,到格格的住处,还有几里路要赶?”他幽幽问了句。
见贝勒爷不搭腔,只得摸摸鼻子埋首吃菜的奕善,吓得猛抬起头来-
“那个,”他用力咽下满口饭菜。“咳咳,格格住在杭州城西,距离城内约莫还得行二十里路左右……”
“走吧!”永琰站起来。
“啊?”奕善张大嘴。“贝勒爷,您一口饭也没吃呀—”
“先找到格格要紧!”丢下话,他转身走出客栈。
“欸,贝勒爷|您等等我|等等我啊!”
奕善忙不迭朝桌上丢下银两,慌慌张张跑出客栈……
出了客栈,永琰跨上骏马后,一夹马腹迳自往城西方向而去。
后头奕善苦苦追赶,可就算他拼了老命,却始终不能把距离拉上!话说回来,他岂能同长年居于漠北,几乎在马背上过活,深受军事洗礼、早已练就一身铜皮铁骨的三贝勒相比?
尽管奕善在后头哀哀叫个不停,他也知道,做人呐-
要认命!
然则在街道上忙著驾驭不受控制的坐骑,一心想赶上贝勒爷的奕善,压根没心思留意周遭人事,于是乎他当然没发现街道旁,那两名背上背著大竹篓、满脸惊愕的男僮……
向晚时分,田野问用篱笆围起的竹屋后方,升起炊烟袅袅……
禧珍正忙著搅拌一锅菜粥,这儿煮的是百人份的大锅灶,小碗小碟在一旁忙著洗菜、切菜,大伙儿正为初一、十五到城里头施粥一事,忙得不亦乐乎。
灶下春兰用力打著蒲扇,正试图把另一个新灶燃起火苗子,好烘烤刚揉好的生面做饼。
“不得了|不得了啦!”小杯子、小盘子一路从外头嚷进来。
这一嚷嚷,正在用竹杆子吹灶火的春兰便岔了气。“咳-咳咳!”
“不得了啦!”小杯子第一个冲进后门,嘴里还大惊小怪地嚷嚷。
“什么生孩子、丢老婆的大事?穷喳呼个什么劲儿呀?!”春兰好不容易喘过气,恨得她闻口骂人。
“那个|”小杯子一口气喘不上来。
小槃子跑进来接下道:“不得了|总管大人终于来啦!”
“总管?”小碗扔下菜刀,往身上抹了把手,赶紧跑到小盘子跟前。“你说哪个总管?快把话给说清楚啊!”
“方才我和小杯子哥俩儿,咱们在闹市里好不容易卖完了两大筐竹篓子的菜,才收妥几角碎银子,高高兴兴、欢欢喜喜的正打算回家来,忽然就在街上撞见总管骑著一头不怎么听话的笨驴子-”
“我打赌那是匹马呀|笨盘子!”小杯子伸手用力敲了下小孵子的脑袋。
“那反正不是匹马就是头驴子,挺不受教的畜牲就是!总之那就是奕善总管大人没错,他像急赶路似的,在那头‘马驴’背上左右晃荡、东倒西歪的朝咱们城西方向来了!”要不是小杯子人挺横著,他坚持那是头驴。
“你和小杯子四只眯眯小眼睛可瞧清楚了没?是奕善总管大人没错吗?”小碟忍不住,也跑过来问个清楚。
“没错啊!我跟小杯子回神后赶紧跳上湖船,抄水路拼命划啊划的,一路气也不喘的赶著回来,我想总管大人他骑著那头马驴,看情形不一会儿便能赶到咱们地盘上了!”
一时间小碟、小碗、春兰几个,面面相觑……
然后大伙儿十只眼睛,全朝禧珍望去-
“干活吧!城里头百多张嗷嗷待哺的嘴,正等著咱们施粥呢!”禧珍转著眼珠子像没事一般,低著头卖力搅拌著她那锅菜粥。
“小姐,您没听见吗?刚才小喉子说|王府里的总管大人,他终于到江南来瞧咱们了!”小碗说。
“那又如何?你们老是期待他来,可他来瞧过了一样得走,那还不就跟往年一样?”禧珍净是搅拌她的粥。
“可也许这回不同啊!”小碗说。
禧珍不说话,干脆招手示意小杯子、小盘子俩过来,帮她把煮好的大锅粥抬到地上。
大锅刚放下,小杯子就插嘴。“小碗的意思是,总管已经连续两年不来,他这回能再来,也许褔晋交代他了什么?”
禧珍鼓著腮帮子,尽管忙她的,依旧没答腔。
春兰使个眼色,要大家别再多嘴。“别再吵啦!一会儿总管大人来了,不全都知道了吗?”
“春兰,咱们得到城里,不能等他!”禧珍可不依。“小杯子、小盘子,你们俩快把粥锅扛到屋后的小船上,咱们这就要出发了。”
“啊?”众人叫了一声。
“春兰,你炕里烤的饼要焦了!小杯子、小盘子,快扛锅啊!”禧珍一迭声吩咐,然后便自个儿跑到屋外的小船边。
春兰第一个回神。“小杯子、小盘子,小姐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