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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亮越听脸色越难看,可是林炯却依然不紧不慢,接着又把申亮如何动辄武断专横,疑人偷窃便不多审问直接架上“惩戒柱”直到被活活吊死的诸多事例说了出来。听得方无舛一阵阵发恨,听得林大人表情肃穆,也听得申亮几乎要坐不住。
林炯最后又说:“董家案之后,我想申大人还是有过反省的。只可惜钱石已经摸清了申大人的秉性,时不时地闹些小动静。可是申大人对于钱石,却没有像对一般百姓那样尽力去抓捕惩治,而是用你那‘惩戒柱’的冤魂换来的‘清恩赏’去收买,去讨好!于是钱石才有这官银,于是钱石才要挟着跟申大人同上京都开眼界,于是才有钱石的死。倒是申大人你,知罪吗!”
林炯话音一落,申亮身子一软,已经跪在了堂上:“申亮有愧。申亮无能,拿不下那山贼,只得任由他要挟。”
林炯这才坐在了椅子上,眼睛依然明亮:“我本还有几个人证,既然申大人认罪,也无须她们上来再提她们的伤处了……”稍微闭了闭眼,林炯对无舛说,“无舛,我给你的信物,你且拿给林大人看看。”
方无舛这才知道还有自己的存在,忙去袖子里掏出那“炯玉”,已有一名幕宾(注)过来拿了呈给林大人。
林大人看了那玉,抬眼看了眼方无舛,却没有再问话。林大人惊堂木一拍,堂内两排竖列的衙役低呼“威武”,方无舛拿眼偷偷望了林炯一眼,却见他脸色有些不好,似乎是太疲乏了,如今闭了眼。
“按我‘天屹朝’律科,汉阳知府申亮以冤案换‘清恩赏’,犯欺君罔上之罪,押入宪部大牢,候三司会审。”
“判定无舛无罪,即日领宪部释令着京畿令放人。”
“退堂。”
方无舛领了宪部的释令出到大街上,两腿依然有些发颤,毕竟跪得久了。抬眼间,却见林炯在那儿摇着扇子,一双明亮的眼睛含笑望着自己。
方无舛竟然微微红了脸,紧着两步走了过去:“林大哥,哦,乐宁侯,谢谢你!”
林炯用扇子轻轻敲了下她的头:“什么乐宁侯,我才不是。来,坐我的轿子去京畿令那里。”
方无舛跟着他上了轿,忍不住问:“林大哥为何不骑马?”
林炯用扇子轻轻拍了下她的膝盖,方无舛轻呼一声,林炯笑了笑:“骑马多累啊。”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他脸色不太好,如今看来是很不好。方无舛正欲说话,望了眼他,只得把那些蠢蠢欲出的话都吞进肚里去。
方无舛伸手去揉自己的膝盖,轿子行进得还算平稳。过了一会儿,听得林炯小声呢喃:“唱晚……”
方无舛一惊,回头看他,却见他一脸祥和的表情,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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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幕宾在此大约相当于大家熟悉的师爷一职。于文中便是林大人旁边那个记笔记的,犯人有证物啥的他帮着传呈,说白了就是打杂的。林大人的官职嘛,应该就是刑部尚书之类的。特此说明。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了今日双更,于是就实现了。某人叫我出去high我都木有去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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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林尽燃(上)
从京畿令那里出来,方无舛在轿门口有些踟蹰,林炯在里面轻轻说了一句:“快进来吧。”她这才钻进轿子里去。
似乎休息了一会儿精神好了些,林炯睁开了眼睛。方无舛看了他一眼又有些欲言又止地低下头去。
“别急着回你那‘醉心楼’。这么些天你在牢里吃不好睡不香的,先去我府里,好好补补再回去不迟。”
方无舛一脸的犹豫,她是心里记挂着素儿,更记挂着素儿允诺她那个“补偿”,只是林炯并不知道这一茬。
“她的事我是不问那么多的,但今日我说了算,你放放心心地先去我府里歇两天,精神好些了我自然送你回去。”林炯轻轻笑了笑,“你不要怕她。有什么事我替你挡着。”
方无舛抬起头望着林炯,他脸上依旧是难藏的憔悴,只是那双眼睛仍然明亮。方无舛忽然想起了他吹的那套《小重山》来,相思只在梦魂中。林大哥,你梦魂中相思的人,可是同样有着让人心疼的憔悴之色的她吗?
那个能躺着绝不站着的人,那个能闭着眼绝不睁开的人,那个有着揪人伤心体香的人,那个极冷漠却又不经意流露温情的人,那个她,谁的她?
方无舛在心里小声念了芙蓉苑门楣上的字:“唱晚……”
轿子稳稳落下的时候,已有小厮掀开了门帘儿,一个还带着些许童稚气的声音说道:“爷,到了。”
方无舛本以为是落在林炯的侯府门口的,结果下来才发现已经是到了一个院门前。
林炯也下了轿,对一个小丫鬟说:“都准备好了?带无舛姑娘去沐浴吧。”
那个小丫鬟十岁左右的模样儿,上身着海棠红的小绸衫,下身着绿绸裙,乖巧地应了林炯,便来到方无舛近前施了礼,笑盈盈说:“姑娘跟芸儿来。”
这个叫做“芸儿”的小丫鬟非常活泼,一路上倒还没看出来,等到方无舛舒舒服服泡在浴汤里了,她便像被人戳中了开关似地唱起歌儿来。一边唱着,还一边不忘给浴桶里撒着各色的花瓣儿,一会儿给方无舛洗头发,一会儿给她捏肩。
“你声音不错,”方无舛忽然说,“很喜欢唱歌?”
芸儿手下不停,歌儿却停了:“嗯,很喜欢。可是爷不喜欢我唱。”她的声音暗了下去。
方无舛歪了歪头:“哦?你们爷喜欢吹箫,应该也喜欢听唱歌吧?”
芸儿似乎是愣了一下:“我们爷,不会吹箫……”
这下换方无舛愣住了,不会?林大哥那套《小重山》吹得清冷婉约,曲折动人,静夜听来,如泣如诉,如今怎么是不会了?
“姑娘,你喜欢听唱歌吗?”芸儿忽然又提起兴致问道。
方无舛点头:“喜欢。”
“真好,”芸儿兴致勃勃却又有些哀怨地说,“我要是能在姑娘身边就好了……”
方无舛轻轻叹了口气,水已经有些凉了。
芸儿拿了一大块绒布来,为方无舛擦干身上的水珠,又手脚麻利地位她换上了纱罗宽袖对襟衫和水红色长裙。芸儿又拉着方无舛的手让她坐在梳妆台前,拿了一方小绒帕为她吸干青丝间的水滴。
“芸儿,做个丫鬟,至少可以在侯府安安稳稳一辈子,可你若真要去唱歌,到了那烟花之地,可不能保自己一生安平。”方无舛静静说着,“我想侯爷他不喜欢你唱歌,也是有原因的。”
芸儿仔细地为方无舛打理着头发,听她这么说,手上稍微顿了顿,回道:“姑娘你人美,心也好。”
方无舛笑了:“心好的,是你们爷。”
芸儿“嗯”了一声,方无舛似乎自言自语地轻声说着:“有时候,命运不会让我们按自己的喜好去生活。那我们只能,尽可能在自己不喜欢的生活里让自己快乐。”
这番话,她是说给芸儿听的,可更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在经历了这么许多之后,而未来却依然一片迷惘。她只得逼着自己尽可能成熟,尽可能不去想太多,尽可能在自己难以把握之中不要迷失。
芸儿将她半干的头发松松地绾起来,插上了那支木簪。
“姑娘,你怎么用这么朴素的簪子?”芸儿还是没忍住这疑问,不过马上又说,“姑娘这么美的人儿,用什么样的簪子都好看呢!”
方无舛闻言淡淡笑了,素儿。我是因为戴着你的爱,才可以坚持至此。
未来可以迷惘,世事可以难料。可是有了你。所以世事可以慢捱,未来可以期待。
方无舛朝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镜子里的自己又是那艳光不容逼视的和字体了。
她站起身来:“我们是不是该去侯爷那里了?”
芸儿将方无舛引到了方才落轿的那个院子。林炯已经在院内的玉石桌上摆好了饭菜。如今一副“就等你来”的表情,笑笑地望着方无舛。
方无舛上前施礼,林炯搀起她来,让她坐在一个暗红色软垫铺好的玉石凳上。自己捡了旁边的一个坐了。
“赶紧吃点东西吧,肯定是饿坏了。”林炯怜爱地望着她。
方无舛报以一个感激的眼神,没再说话。端起面前的那只白釉描花低足碗,八宝粥的香味直往鼻孔里钻,对肚腑好一阵摄引。
面前的小菜都是清爽的做法,却又不失公侯家的精致。比如这一道“小家碧玉”,吃的不过是白菜,却是用上好的浓汤煨煮而得,白菜已经煮的烂软,入口而化,却把汤中的山鸡野味、扇贝鲜味集于一身,更兼黄鱼,银鱼去腥后熬煮而出的鲜美,又有梅子、杏子、樱桃煮出的微酸淡甜味,所以吃的是一口白菜,却又不止是一口白菜而已。
吃下这么一口,却是香醇软烂,留香久久。
方无舛不住点头,林炯“哈哈”笑了:“可是比你们浦内的伙食好些?”
方无舛扬了下眉:“那是因为林大哥你是乐宁侯啊,我们浦主仅仅是个没名号的浦主而已。”
“错错错!”林炯闻言扬了扬手中的折扇,“你们浦主可绝对不是没有名号的浦主而已。”他刻意加重了“而已”两个字的音,方无舛笑了笑,已经习惯性地不再继续追问了。
虽说体香生成之后对荤腥类的饮食已经没有禁忌,但是方无舛为了不让自己掺杂太多浊气,以防扰乱香意,都还是尽量避免荤腥类的食物,所以她更偏爱那一桌菜里的凉拌小黄瓜。
林炯笑她是进城的野猪吃不惯好料。方无舛假意生气,瞪了他一眼。林炯又接着说那凉拌小黄瓜是自己某日在一家小茶铺打尖儿时吃到的,脆爽可口,甚是喜爱。回到京都,想念那单纯的滋味了,却没想到自己府内的厨子竟然做不出。
方无舛问:“如此简单的食物,怎会做不出?”
“他们的凉拌小黄瓜,是用高汤煮过后,拌上鸡肉末上菜。浊气十足,哪里有小黄瓜的清爽!”林炯有些悻悻地说,“因为他们不知道,有时候简单的做法,反而会带给人更丰富的感受。”
方无舛“嗤”地笑了一声,接了他的话:“若是侯爷去那寻常百姓家住着,便天天有丰富的感受了。”
林炯却认了真,一把收了折扇道:“诶,我还就想要那样的生活!我还就爱在那粗茶淡饭间品尝人生之味。一回来,我就觉得我自己每天吃的是银子,再也不是食物了。”
方无舛是时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碗筷道:“所以林大哥,也并不经常住在侯府吧?”
林炯盯着她,没有说话。
这时那个带着童稚气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爷,大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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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林尽燃(下)
方无舛闻言抬眼盯住了林炯。林炯对那小厮点了下头,接着转眼对方无舛说:“妹妹先到里面避避吧。”说完抬手叫来芸儿,把方无舛带进屋内。
有下人赶紧上来收拾了碗筷,又将方无舛刚才坐的那只暗红色的软垫换成了一只深蓝色的软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