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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下人赶紧上来收拾了碗筷,又将方无舛刚才坐的那只暗红色的软垫换成了一只深蓝色的软垫。
林炯抬眼间,来人已经步入院内。林炯收好折扇,站了起来,微微颔首表示迎接。
来者正是林燃。
他已经换下了官服,如今着一袭淡青色的锦衣,头戴小冠,剑眉之下双目如电,大步走到林炯近前停了下来。
林炯有些不很情愿地对他作了个揖,继而盯着那张与自己颇为相似的脸庞问道:“林大人怎么有空来了。”
林燃也盯着林炯,唇线抿得紧紧的,二人之间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僵。
方无舛此时虽是在屋内,却悄悄从窗缝往外瞧着,一边小声问芸儿:“诶,那人我认识,是林大人嘛。”
芸儿在她耳旁小声说:“那是大爷。”又往外瞄了一眼道,“大爷跟爷每次见面都是这样,互相都没一点儿好脸色。”
屋里的两人在窗边偷看着院内,院内已经有一个发须斑白的老者端了茶盘而来。
“大爷,好久不见大爷了。不知爷专为大爷备存的雨松茶还对不对味儿。”那老者将两只茶碗分别摆在了玉石桌上,冲着林燃一个鞠躬。
林燃这时已经赶紧上前搀住了那老者:“诶,林伯最近身体可还好?”
被叫做“林伯”的老者不住点头:“托大爷的福,老头子还算硬朗。”
“林炯经常不在府内,多亏了林伯帮忙打理。”
“大爷哪儿的话,都是老头子应该的。大爷,爷,你们两兄弟也好久不见了,快坐下慢慢聊!”说完林伯便躬身退下了。
林炯出了口气,接了林伯的话头对林燃说:“坐吧。”
林燃端端坐下,端起茶碗呷了口茶,微微点头又将茶碗放回石桌上,抬眼盯住林炯,语气间已是很和缓了:“你身体不好,还到处跑,就在家待着不行吗?”
林炯有些烦躁地打开扇子扇了起来:“林大人,我做不到像您那样整天在宪部待着的。我不是一个走仕途的料。我也只能辱没了‘乐宁侯’这个爵位,也没办法给您的仕途任何帮助。我还是一直想把这爵位还给您。只要您……”
“够了没,您啊您的,在宪部你可都没这么尊重我。”林燃剑眉一挑,“叫声哥你会死吗?”
林炯幸好没有喝茶,否则他会被呛到的。
林燃不管他面部的表情有多奇怪,继续说道:“你身体弱,我只想你袭了爵位安稳度日。在外面,我去拼。不想让父亲失望,我一步步拼到今天的位置,你也能看到我付出的努力吧。”
林炯开始摇头,林燃继续说道:“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聪明如你,为何不明白呢?为何一定要与我杠着呢?”
林炯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今天来是什么意思。是因为申亮的案子吗?我知道‘清恩令’的颁布有你的功劳,我这么做有让你颜面无光的嫌疑。可是……”
“我今天来就是来看你的。没旁的。”林燃打断了他,端起茶碗轻饮了一口茶道,“炯,有时候我在想,我们同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她老人家一定很受罪吧。我们俩之间的不合,想必是从娘胎里就开始了。”
方无舛此时在窗边趴得有些累了,稍微活动了一下,而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芸儿也是忍不住了,悄声对她说:“你知道不,大爷跟爷是双生子。”
方无舛白了她一眼:“不怎么像。”
芸儿有些急了似的说:“但就是双生子!”
方无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趴回了窗边,继续往外瞅着。他们两人的话也是清清楚楚传了过来。
她俩说话间许是错过了一些对话,此刻林炯提高了些声量说道:“我就是想要你知道,一直凭着你的律科和想当然,做不到公正明镜!”
林燃没有说话,听林炯继续道:“我对你们的‘清恩令’其实开始也非常支持,但到汉阳府之后,耳听目睹了所谓今年受‘清恩赏’最多的申亮的一些作为,我才知道,所谓的两袖清风,所谓的赏赐,都是拿自己辖区的百姓的血换来的!”
林炯摇了摇头:“这些,是在京都的大人们,靠折子了解下情的大人们根本难以获悉的吧!”
林燃静静地听他讲了又一个故事。
林炯是个喜欢四处游历的人,虽然顶着个“乐宁侯”的名号。“清恩令”颁布后他一方面也是想去民间看看百姓是否有受惠于这项圣令,一方面也是在府内待不住了想出去走走。
路过汉阳城的时候,他去一间茶铺买茶叶,就与店家搭了讪。那位五十多岁的店家见他打扮衣着不似本地人,便问了他一句,他答道是京都来的,店家竟然说:“京都好地方,女皇所辖,不像我们这地狱一般的世界。”
林炯听了这话不觉有些诧异,便问他说,你们这里不是有位两袖清风,铁面无私的申大人吗,怎么会是地狱一般的世界。那五十多岁的店家竟然脸色有些发青,眼眶子有些发红起来,嘴里却是说,申大人着实是清官好官,那府衙前的“惩戒柱”难得有空出的,汉阳地界再不敢有人为非作歹。
林炯见他表情有异,从话语间又听出些怨念来,便辞了店家,去了他家旁边的一间卖脂粉的店里。林炯谎称自己是给夫人选水粉来了,老板娘见他打扮不俗,乐颠颠地来介绍。林炯是何等人,将老板娘那人已珠黄的脸一瞧,“哎呀呀”一阵叹息,说你家的水粉一定不好,看这老板娘擦了就像没擦一般,还是换家。那老板娘急了,往自己脸上一抠,说你看我本来皮肤不好的,就是因着使了这水粉,才盖了过去。林炯这时一看,心里说,我这下倒真觉得你家水粉不好了,根本就没盖住。嘴上却是应着哎呀是老板娘人太美了之类的话假意挑选起水粉来。
于是就熟络起来,林炯不缺银子,选了她很多水粉胭脂,谈话间也套出了茶叶铺子老板的苦楚。
原来那茶叶铺老板三十岁上才得了一个儿子,那儿子今年二十二岁了。店里粗笨的活像是进货盘货什么的,都是这儿子做。早春间这儿子去府城内进货时不知怎的就多吃了酒,也就在人家店里说了申大人的坏话,说申大人如何糊涂,冤枉百姓。不巧被申大人的心腹听了去,这下申大人哪里还容得了他,只用了“妖言惑众”一个名号,让他吊死与那“惩戒柱”之上。可怜了茶叶铺老板,妻子几年前过世了,如今这唯一的儿子也死了,自然提起申大人便形容异色了。
最后那脂粉店的老板娘还不忘加了一句“敢说申大人坏话,就活该这个下场”。
当时林炯就决定在汉阳府调查这位申大人了。后来又阴差阳错混到了钱石的山寨做了山贼,更是摸到了一些第一手的资料。
说完这些,林炯仰天长叹:“申亮不死,不足以平那汉阳无数的冤魂!”
“可是你一些做法,特别是混去做山贼,委实不妥。”林燃正色道,“你还毕竟是侯爷。”
林炯眼睛发亮:“糊涂!你挑的这个理我完全可以无视。你们在堂上坐着的大人们,哪个去实地调查过,哪个替百姓考虑过,还不是同那申亮一样,一味地想着如何升官受赏!那申亮死有余辜,你应该想想怎么让他死得惨一些,而不是在这里挑我的理!”林炯捏紧了手中的折扇,“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大人们的想法。”
“炯,我也不得不说,你有时候看问题,会不会太偏激?”林燃不紧不慢道,“凡事都要讲一个程序……”
“好了,林大人,三司会审我是会去的,我好歹算个人证。我自己会去奏明女皇。现在不如林大人先回去吧,我也想休息了。”林炯言语间已是送客的意思,林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清恩令’的推行,到底是生了一批清官,还是苦了几方百姓?”林炯的声音在林燃背后响起,林燃顿了顿,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乐宁侯府。
作者有话要说:某暴躁龙即日起开始放粽子节的假,大概会有一周的时间停更。= =||。(我绝对不是来炫耀的
顺祝大家粽子吃得愉快,假期JQ横生~~(我在说啥?请54假期癫狂症的我吧……
去魔都了。
念起
林燃的身影刚从视线里消失,林炯已缓缓跌坐于石凳之上,一手撑着石桌,似乎非常虚弱劳累。
“林大哥……”方无舛默默从屋内出来,静静站在他身后,好一会儿了才叫了他一声,“我想,我还是回‘醉心楼’去,毕竟耽误了这么久,你也,需要休息……”
林炯回过神来,转头冲她微微笑了下说道:“本是想让你在我这儿多待些时日好好休养一下的。”他转眼盯着手中的折扇顿了片刻,站起身来,“或许你回‘醉心楼’比在我这里要好些。”
说完,他叫人备轿,就要送方无舛回去。方无舛本想说不用麻烦的,可林炯语气坚决,只得由了他去。
到“醉心楼”的时候,时候已是午时过了。想那经过一夜疲累的姑娘们也都该睡足了起来梳洗打扮的了。
林炯的轿子并没有去“醉心楼”正门,反而是绕着到了后门停下。
“和妹妹,”
方无舛回头间便觉得手心被林炯塞了包什么东西,有些沉。低眼一看,是一个小丝绸包,里面的东西,掂量着许是些碎银两。
在方无舛迟愣的当儿,那枚夕阳红色的小“炯玉”落在了丝绸包上。
“林炯也不知道此后能帮些什么,一点儿小钱,还有这玉,你带着,可能会有些帮助。”
方无舛回眼看着他憔悴的面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心里一阵感动,低下头说:“林大哥,谢谢你。”
林炯低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说了句“珍重”。
方无舛下得轿来,目送林炯的轿子消失在巷口。午后的小巷,空无一人,热气腾蒸,引得人一阵心烦意乱。
自己的人生断不会如这小巷一望可到尽头了,这多出来的曲折弯绕,是乐趣,还是折磨?
方无舛转身望着“醉心楼”半掩着的后门,终于还是推门而入。
进来的这个院子,是“醉心楼”的伙房所在。后门便是留给老妈子、小丫鬟出门采买用处的。
由于“醉心楼”的生活习惯,从来都不按正点,也无法按正点,所以现在,伙房便也是一天里正忙活的时间,得准备那么多姑娘、小倌儿的吃食,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方无舛此刻已经是摸不着方向了。她刚来一天还没怎么熟悉地形就犯了事被稀里糊涂抓走,如今怎么回去自己的院子,是一点方位感都没有的。
打眼看了看伙房一团忙碌的景象,想想还是不去打扰他们的好。便左右看了眼,选了西边的那个腰门而去。
过来便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院落。正对着的是一块大的石质屏风,上面浮雕着的,尽是彼岸花?望着那一片片浮雕的花朵,方无舛稍微愣了愣,这好端端的,谁会用彼岸花?想想不大对劲,便准备转身离去。
是时,一个非常非常熟悉且略显低哑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晚上来。”
方无舛的腿无论如何拔不动了,似被钉在了当下。
“晚上人家好忙的。”另一个媚声媚气的声音带着点娇嗔道,“再早都得亥时以后才能回来。诶,那边有小红照应着,你不用去了嘛。再说,她什么时候回来,哪有个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