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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牵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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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父母显然也听到了自行车声。他正好出房门,他们已经迎出大门了。他从来没见过刘万全如此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他拿出了平时在官场上习惯了的亲热方式分别与他的父亲和母亲握了一下手。他父母显然对这种礼节有些不太习惯,好像接一件易碎的东西似的双手攥得很紧,以致把那友好的握手弄得很滑稽很笨拙。刘万全似春风拂面喜悦难抑:老哥老嫂子,今天特地来看望你们,顺便把两个孩子的事情定下来。你们没意见吧?他看见他父母的脸上是一种莫大的惊喜所带来的呆滞,他们张着嘴笑着,以致一时找不到一句恰当的语言来表达,捧着支书的手说了一句最原始的问候语:书记你吃早饭了吗?金保说吃过了,别忙了。这时几个人才看见他从房间里走出来。刘万全对他笑笑说:你在家?他说刘书记来了。金保说以后可不能再叫书记了。他的脸立刻变成了赤红。刘万全说别逼他了,叫什么都行。父亲张罗着拿烟泡茶,母亲在和二姐商量着什么,他想一定是关于午饭的事。二姐笑盈盈地出门去了,他知道准是去叫大姐,这样的大事一定要有大姐在家。刘万全对他母亲说:老嫂子,你别忙了,也坐吧。父亲说:女人家忙惯了,坐不住。刘万全和金保嗬嗬地笑,声音响得很远。他坐在一旁无话,十分别扭。父亲扭头看看他,他知道父亲是在对他暗示,就站起来给刘万全和金保的杯里续水。他发现他今天的动作十分笨拙。这时候大姐回来了。大姐不像老实巴交的父母,一张嘴特别利索,进门就骂起了她的弟弟:你看我这一家子多不懂事,早该过去接你们才是。刘书记不怪罪我们吧?   
    刘万全好像肚子里装了一部发笑的机器,从进门笑声就没断。他说月琴你咋说这话?毛主席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干嘛要请呢?金保也说是啊是啊,刘书记是很注意影响的。大姐说:刘书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大姐进进出出,显得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忙。刘万全说月琴你别忙了,中午随便点,千万不要铺张浪费。大姐说什么也没准备,想铺张也铺张不起来啊!说着几个人都笑了。   
    正说着话,大姐夫一脸汗水提着一只篮子回来了,篮子里装着从镇上买来的酒菜。   
    这天中午,他一家成了全村关注的焦点,不时有人借着各种各样的借口从门口经过,想探听书记究竟为何而来。其中有一个人是李扎根。李扎根对那天在大队的表现十分后悔,他一直想寻个机会向书记承认一下自己的错,可他转了好几趟却没有勇气进去。   
    酒席从一开始气氛就非常活跃。大姐带领一家依次给刘万全和金保敬酒。刘万全一改往日的架子不停地站起来还酒。这餐酒刘万全喝得非常尽兴,喝到后来他和金保都有些醉意了,说话也就变得海阔天空起来。金保一会说某某区长的儿子托人来说小凤,说刘书记看不惯那小伙子漂浮;一会说某某公社主任的儿子现在在部队已经是正排级了,可刘书记嫌那小伙子文化水平太低。刘万全则嗯嗯哈哈地附和,像唱双簧一样把小凤捧成了一朵仙花,似乎得到她是你小子的造化。谈话显得牛皮哄哄,他听了像肚子里误吞了一只苍蝇。大姐也跟着附和,说刘书记能看上我弟弟完全是我们家祖上积的德啊。刘万全又酒意浓浓地夸起了他,夸赞他写的戏,说前几天去区里开会区长还提到了那个戏。金保在一旁给他当捧角,把一家人说得兴奋不已。刘万全一双眼睛已被酒精烧得通红,闪着水汪汪的泪光望着他,说:给你透个消息,支部已经研究决定了,今年这个名额决定给你。这个中午只有这一刻他的心真的激动了一下。他倒了满满一杯酒敬了刘万全一杯。大姐高兴地说:这才像个男人!刘万全干了酒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说:上了大学要好好学习,多学些革命知识,毕业回来为刘家湾多作贡献。将来这刘家湾的一切都全是你的!刘万全醉了。   
    这个中午一家人都很激动,只有他一个人高兴不起来。他想方草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非常伤心的。送走了刘万全和金保他就去了方草家,他要告诉她上学的事和他脑子里刚刚冒出来的那个想法,那不是一个一般的想法而是一个阴谋。这个阴谋冒出的那一刹那他心里悠了一下,他想这个阴谋是不是有点卑鄙?可他想阴谋还有高尚的吗?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既不愿意失去上学的机会,这个机会他盼了十多年了。同时他又不愿失去方草,那是他的初恋。他为他的阴谋找到了存在的理由。他不知道他的阴谋算得上算不上老道,他能骗得了老谋深算的刘万全吗?不管怎么说他心里还是为自己能构划出这个阴谋而感到了一点高兴。   
    方草对这个结果早已知道了,闲人们早已把消息传给了她。虽然闲人们没有告诉她结果,闲人们不知道结果,但方草知道,她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从上午听到消息就躺下了。方婶去了山里,大门没有插,显然她是为他准备的。他进去的时候方草没有起来,她平躺着目光显得有些呆滞地望着房顶,脸上有泪水流过而留下的干涸的痕迹。他坐在床沿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有些凉。他说你怎么了,哪不舒服吗?方草摇摇头,眼睛里的泪水被晃了出来,沿着干涸的河床流动。他说你还没有吃饭?我去给你做。方草拉住了他,他重新坐在床沿上。   
    方草问:他们走了?   
    他说:走了。   
    方草问:事情定了?   
    他点点头:大队刚刚研究。   
    方草说:我不是说这个,是你和小凤的事。   
    他感到心里一阵燥热,嗓子里很干燥,他说:这是一起卑鄙的交易!   
    方草说:你接受了?   
    他说不,我并没有接受。   
    方草说:你也没有拒绝,对吗?   
    他点点头:是的,我没有当面拒绝,我怕伤了爸妈的心。   
    方草不说话了,泪水汩汩地流淌。   
    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说:方草你听我说,我八岁就开始了这个漫长的幻想,今天我终于等到了。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可我也不会放弃你。我有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这个办法可能不那么光彩,但我只能这么做别无选择。他开始向方草叙述他那个刚刚诞生的阴谋。他有些激动,他说这个阴谋会帮助我们成功的。可方草一点也激动不起来,她眼里的泪水仍不停地往外流淌。她的心里有一种被人掏空了的感觉。她想起了程小英,想起了孤岛的那座孤坟,那里埋葬的仿佛不是程小英而是她。他还在向她叙述着他的浪漫构想,他说我答应他们只是为了能得到那张推荐表,为了能去上大学。可我要是不答应就得不到,我将和我的父辈们一样一辈子守在这葫芦般大小的刘家湾,春播秋收,一颗汗珠摔八瓣,夏天还要受湖水的侵袭,连生命都得不到保障。遇到灾年还要忍饥挨冻。我们的孩子又将忍受贫穷落后的桎梏,一代一代重复下去!我们不是愚昧的农民,我们有知识有文化,我们缺乏的只是机遇!韩信当年胯下之辱都能忍受,我们这个口头上的定亲协议又有什么呢?它不是法律不是中央文件,答应他们,我们会损失什么呢?将来除了别人的一些流言蜚语还有什么?到那时我们已经学有所成,我们已经离开了刘家湾,我们已经终成眷属,我们已经实现了少年的理想,他们还能把我们怎么样?方草你想想,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不说话?   
    方草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她的话都由那哗哗流淌的泪水代说了。                    
无处牵手 第六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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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婶是天黑回来的,那时他刚走不久。他说方草你要起来吃点东西,你已经两餐都没有吃东西了,这样会饿出病来的。方草摇摇头说我不饿。他说那就我们一起去湖边,外面月色很好。方草摇摇头说我也不想去我感到很累,我想一个人躺一会。方草说你回去吃饭吧,你家里一定在等着你回去。他说那好吧我回去,我给你送饭来,然后我就陪你,今晚我不回去了。她说我不想吃,你别来了。可他已经出门去了。   
    没过一会儿门又被推开了,她以为是他,进来的却是方婶。她慌忙抹干了眼睛,但方婶还是看见了。   
    方婶知道女儿出事了,在她一再追问下方草才把事情告诉了她。方草其实不想告诉母亲,她知道她会很伤心的,所以一年多来方婶一直不知道他和小凤的事情。方婶的身子有些摇晃,泪水哗哗流淌,她说他们怎么能这样,他们怎么能这么做?方婶说着就要出门去,方草知道她要去哪,说:妈,你千万别胡来啊,这事怪不得他们。方婶说:胡来又有什么用,但我得把事情问问清楚。   
    方婶时间不长就回来了。方婶没有见到他,其实他就在里屋,他不敢出来见方婶。他听到方婶和母亲都在哭。他心里也想哭,整个晚上他都没有出房门。   
    方婶回到家泪水还没有止。   
    方草说:你没有骂他吧?   
    方婶望着女儿,说:方草,去你姐那里吧,那里正缺一个代课教师,支书找你姐好几次了,28块钱一个月,并答应有机会推荐你去上学。   
    方草说:我不想去,我在这里生活惯了,我离不开这里。   
    方婶抹着眼泪,说:你爸死了,他又要走了,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方草也哭了,她说:他不会同她结婚的,他答应她只是为了能去上学,等毕业我们就结婚,他都告诉我了。我等他。   
    方婶说:你真傻呀,刘万全会那么容易就被你们骗了?   
    方草说:只要他离开了刘家湾,刘万全就没有他办法了。   
    方婶生气了:你怎么这么倔强?你会后悔的!   
    这一天是1976年9月8日,方婶和女儿整夜未眠。可方婶最终没能说服女儿离开刘家湾去山里当代课教师。   
    第二天方草在家等了一上午他都没有来,她想是不是方婶昨晚去说了他什么他生气了。下午,他来了,他的神色有些异样,一进门还没有开口说话眼泪先流了下来。他告诉她的并不是关于他和小凤的事情,而是一个天塌地陷的悲伤的消息:毛主席逝世了。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感到脚下的地有些摇晃。这一刻他们俩又回到了纯真的少年时代,她心里不停地说:这下完了,中国完了,我们完了!两个人愣了很久才拥抱到一起失声痛哭起来。这是他们拥抱时间最长的一次。他说方草别难过,中国不会完,我们会有希望的。她说没了毛主席中国还有什么希望?我们还有什么希望?这一刻两个青年同时想到了电影中常常出现的旧社会的悲惨画面,心中便有些惶惶不安的感觉。   
    毛主席的逝世使他们俩暂时忘记了自己的事情,他们关心国家前途命运胜过关心自己。大队的一切工作都停止了,包括招生。他在悲伤之余也冒出一丝丝遗憾,他担心他到手的机会会失之交臂。   
    宣传队临时集中,当然不是排练节目,而是布置毛主席的灵堂,出纪念毛主席的专刊。大家干得都十分卖力,会什么就干什么,不需要人指使。这个时候大伙的心达到了高度的纯洁统一,脑子里没有丝毫的私心杂念,谁也不再想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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