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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万岁万万岁-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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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浑身一震,呼吸窒住。

好似过了天长地久,她才反应过来对他说了什么,心头渐起又苦又涩的细潮,人被这苦潮水淹得体无完肤,终开口道:“好。待臣从北境回来,便还陛下此愿。”

他低头,轻轻啄吻她的嘴唇,哑声道:“你不可欺君。”

她眼角有泪滑出,然嘴角却扬起,含笑道:“臣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陛下半字。”

正文章一三四轻别离(中)

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又昏昏沉沉地醒过来。

外面已是大亮,轻薄纱帐挡不去顺缝肆泄的阳光,柔滑锦褥被映出淡淡的光晕,点滴绚烂。

身边没人。

她拥着薄被,心知他是去上朝未回,又毫不惊讶他没叫她起身上朝。

经过昨夜,今日早朝定是在议北境诸事,而她出使北境的事儿想必会被当廷除诏,至于旁的,她也无心去管了。

权当是称病一日罢,既然他如此疼她,她也就任性着心安理得地享他这圣恩一回。

又躺着小寐了一阵儿,浅浅梦到瓢泼大雨中她浑身湿淋淋地站在荒野上,一下子被冻得透骨,继而颤抖着转醒过来。

她撩开帐子下榻,跑去窗边伸手压上那被阳光晒得微烫的窗棱,许久才缓过一口气来。

他不在,宫人自然也不敢入内打扰她。

此处是他平日理政夜宿的地方,而他竟会如此放心地留她一人在这儿,全然不怕她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当的事儿来。

她索性也就随了自己的性子,放肆地在这空无一人的政殿中独自悠逛。

御案上的奏章放得整齐,朱墨紫毫,镇纸瓷洗纹丝不乱。

她随手翻看了几本,眼见那上面的朱批字迹草然有力,心底便是轻叹,又转身去望一旁的黑漆木几。

最靠里面的格子中,竟有厚厚一捋奏章单独放着,一本一本排得井然。

她有些好奇,不知这是何等要物,便大胆抽出一本来看。

才一翻开,她就怔了下,随即又抽出几本,看后眼底变得有些湿。

这些竟都是她这些年来上奏的折子。

大多是他未批复发还的,还有一些是关于她的敕谕草诏,全都被保存得如此齐整。

从她甫入翰林院直到如今身在二府,从他还是皇太子直到如今位在九尊,她与他在朝堂上的点点滴滴,历历映目。

她静坐下来,一本本地翻阅过去,偶尔能看见有些折子后他落了朱批,却不知为何没发回到她手中,而那些朱批中又透着他难得一见的私情。

有喜有怒,有称赏有责斥,然而却终究都没让她知道。

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落下泪来,又怕沾湿奏章,便忙将那些折子按原样一一收好,然后抹了抹眼睛,走回内殿去。

内殿中物什整洁有序,他的衣袍衮冕都被人收放在一处,一眼看去全是冷清暗色,黑灰青褐,绫锦缎罗,雍容华贵却毫不张扬。

她伸手一一触摸,又将脸埋入这些衣物中,轻嗅那带了他身上独特气味的衣香。

另一边搁着他的御弓长剑,鎏金耀眼,冷光刺目,厚重的衣甲含威带戾地堆在一旁,箭箙有些已经磨得褪了色,却仍被擦拭得锃锃发亮。

她握住那弓渊,脑中想起那一次在马背上他亲自教她骑射的场景,那一句“我的女人”至尽犹在耳侧,清晰得令人心动。

旁边的长剑苍黑慑人,一把暗鞘沉重非常,虽无丝毫花纹装饰,可一眼便知是剑中极品。

虽是极少见他身佩此剑,但这柄长剑毫不蒙尘,想来平日里亦是被他时常擦拭闲练的。

她小心翼翼地握住剑柄,将剑抽出来,只见剑身通体全黑,浑然无迹,有暗暗的犀光自剑刃两侧反射而出。

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剑刃上纂刻着两行极小的字。

她微微蹙眉,拿起剑来慢慢看,待看清后,却是一愣。

“九天之上,我让你;九泉之下,我等你。”

这十四字是如此短如此简洁,可却是如此有力如此震人心神,叫她只觉背脊发紧,浑然忘却了本来在想什么。

殿门突然被人从外大推开来,她闻声回头,就见他步履刚健地走了进来。

“陛下。”她捧着长剑,看他阔步走近身前,弯唇冲他粲然一笑,搁下剑扑进他怀中,勾着他的脖子道:“陛下不在,臣放肆了。”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在长案双手撑在她身后案上,低头亲她的脸,“随你放肆。”

她错开脸,轻轻地笑起来。

他看见案上长剑,眉斜扬了下,立即收剑回鞘,道:“不会使剑的人,也不怕割伤了自己?”

她眨着一双晶亮的眼睛,“这剑真好看。”

他锐利的眉眼一下子变得有些柔和起来,薄唇轻扯,道:“此剑是当年父王赠与母皇的,后来又传给了我。”

她眉间一动,好像有些明白了长剑双刃上为何会被纂刻了字,不由喃喃道:“九天之上,九泉之下……”又抬眼瞥他,“这两句话真叫人心疼。”

他握着剑身的手紧了下,转而又松,“当年既灭中宛,父王自知伤重难愈,恐大行之后天下又起烽烟而陷将兵万民于战乱之中,遂出此策。”他眼底忽而涌起些温光,“可他算尽了诸事,却独没算到,他未死。”

当年的事情今朝又有几人能够说得清道得明,人皆以为他父王是为了所爱之人而让却这江山天下,却不知江山是什么,天下是什么,这生死爱恨又是什么。

他的父王一生骁悍,又岂是会为了女人而拱让家国天下的人?若非生死难料,若非心系万民,若非对方是他的母皇,恐怕父王纵是至死亦不可能会这么做。

她又探手去触了触那柄剑,神情变得有些恻然,轻轻点头道:“平王真男儿也。倘若换作是臣,臣必也会如此做。”她收手,看他又道:“疆土帝位之争,苦的从来都是万民百姓。既知自己会死,以一方帝业付与所爱之手,使这天下万民免遭战火荼毒,又有何错?”

他看她眼中潮润,不禁沉眉,伸手抚上她的脸,“可他终究未死,至尽仍与母皇相守以共,享天下万民敬仰,威名亦将流芳百世。”

她咽泪而笑,抬手握住他的掌,“是,臣一时糊涂了。”说着,她放平了脸色,挪下衣案,扬唇道:“臣好饿,臣是饿糊涂了。”

他知道她一夜半日都未曾进食,便让人摆膳入殿,牵着她的手一同落座。

她却凑近了他,双手伏在他膝头,瞧着他的俊脸道:“臣好像还从未与陛下一同用过膳。”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一手用银勺舀了口汤送到她唇边,不紧不慢地抬眼望她。

她乖乖地喝下去,又抿抿了嘴唇,黑亮的眼睛笑得弯起来,“陛下对臣真好。”

他难得见到她将君臣体面抛在脑后的样子,看她如此乖巧,不禁低笑道:“今次怎的不灵牙利齿地进谏了?”

她静静地望着他,许久才细声道:“因为臣想任性一回。”

……因为,臣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能够如此任性。

他又喂她一口,眉目忽而一凝,“早朝时将你出使北境的事情发下外廷拟诏了,方恺欲让枢密都承旨汤成为副使与你同往,你意如何?”

她轻道:“好。”

他又低道:“此事既定,便不可久拖不行。中书计于今明两日修备所赍国书诸物,后日一早由殿前司亲兵护送你与汤成出京北赴潮安,至潮安后经由冲州至亭州,到时候狄念从军中派人至亭州接应,然后由禁军送你二人至金峡关。”

她想了想,却道:“至潮安后,可否改道由青州北上亭州?臣想顺路一见沈大人与女学时的旧友。”

“也好,”他应道,“只是不可多做停留。到时再让沈知书抽些人马,与殿前司亲兵一同护你去亭州。”

她点头,淡淡一笑:“臣只见一见就走,绝不会久留。”

他脸色也淡下去,“为何此番想见他们?”

她低了眼,半晌才道:“因为臣在潮安只有这一个旧友,自入朝以来便没机会相见过。”

……因为,臣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能够再见到她。

正文章一三五轻别离(下)

孟廷辉与汤臣出京的阵仗毫不张扬。

天还未亮的时候,一千殿前司亲兵无声地护送着二辆马车从京城北门出城,直入通往北面诸路的官道。

皇上严旨,内外廷中不得有臣工为其饯行送别,十日后乃得告白天下,朝廷派文臣赴北境议和一事。

为防张扬,亲兵阵中没擎令旗,赴北一切事务皆由黄波统筹,奉皇上旨意,凡兵令皆出于孟廷辉一人。

她离行前并未知会过尹清。

不是没时间,也不是没机会,只是怕一不小心会另生事端,而朝廷派她出使北境的消息一旦传至北面,想来那边的人亦会有所准备。

汤成与她不算熟识,往日在枢府中也只是同僚之谊而已。她知道这是个本分人,所以才会被方恺择为副使陪她出使北戬,可越是如此,她便越不愿拖累旁人无辜者。

一路上并没什么不顺,直到行至潮安北路与成府路的交界处,才觉出这北面是真与从前不同了。

为防途中遇着流寇,黄波特意命亲兵统道从西北面的成府路进入潮安一带,但此地虽离建康路甚远,却也能时不时地在官道两侧见到张惶的流民。

孟廷辉从京中出发前,虽知寇祸已自建康路漫向潮安及临淮二路的南面数州,可却没想到远在这成府路东面、与潮安北路交界的地方,竟也会看见因为寇祸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们。

马车一路行,她的心就一路往下沉,可却更坚定了自己先前的决定是正确的。

待过了井桥县,正式进入潮安的地界后,天已是半黑了。

黄波疾速命人去前方官驿通报,然后亲自护送孟廷辉及汤成二人的车驾继续前行。

边路小县一带甚是荒芜,白日里下过雨,夜里的路就更加不好走。马车在泥泞道上颠簸慢行,依稀可见远方如稀星般的点点灯火。

孟廷辉在车中坐着小寐,忽听外面亲军士兵急急吁喝了一声马儿,紧接着又传来孩童尖锐刺耳的嚎啕大哭声。

她撩开帘子出去看,借着车头松脂燃光,就见不远处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正被士兵从泥地里抱起来,不由微微蹙眉。

想来是因这道上太黑,亲军士兵行马未加注意,不小心伤了这孩子。可这里前后不见闲人身影,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

她让人将那小女孩儿抱到马车上,借光仔细察看了下,见其胳膊似是被马儿踢伤了,心中顿时一疼,吩咐人道:“带这孩子一起走,待入官驿后,叫驿兵去城里找个郎中来。”

黄波亦上前喝令其余人马行路时务必小心些,莫要再伤了人。

小女孩儿还在大哭,满脸泪水混着泥土,脏乱不堪,一口一声“娘”,声嘶力竭。

孟廷辉掏出帕子来给她擦脸,又将她抱进怀中,好声问她道:“你娘在何处?”

小女孩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只小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摆,“娘……娘说去给阿乔找吃的,叫阿乔不要……不要乱跑,阿乔一个人待在地里好久好久,都不见娘回来……阿乔怕黑,阿乔好饿……”

孟廷辉连忙找出水食来给她吃,她却胆怯得不敢碰,口中只是要娘亲,两只乌黑的眼中溢满了泪水。

那边有士兵策马过来,禀道:“孟大人,这边流民不少,这孩子怕是被父母遗弃在这里了。”

孟廷辉点了点头,命马车继续前行,自己将帘子放下来,车中顿时变得一片晦暗。

小女孩儿在她怀中直打哆嗦,怕得要命。

孟廷辉摸了摸她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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