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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不知何处传来男子的歌声,醇厚,悲伤,苍凉。
今夕何夕兮……
我心头一震,金墉城怎么会有唱《越人歌》?
“是谁在唱?”碧浅奇怪地问,举眸四望。
“皇后当心。”近身保护我的两个护卫走上来,“前面好像有人。”
我朝前走去,蓝天白云下,碧树繁花中,清风徐徐中,站着一个青衣男子。
身形高轩,广袂微拂,一袭素朴的青衣衬得他显得清绝孤旷,好像他站在山巅、悬崖,遗世独立,气宇超脱,高蹈从容。他侧对着我,目视前方,旁若无人地唱着,嗓音沉醇,充满了磁性,气息欲断未断,拖曳绵长,压抑着浓浓的悲伤与凄凉。
歌声随风飘荡、传开,缭绕于阳光明媚的空中,与这四月的繁花绚烂不相符。
他戴着面具,看不清容貌。直至唱毕,他才缓缓转身。
碧浅一惊,我亦微惊,他戴着沉重的青铜面具,像是一副枷锁,锁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清湛的眼眸。
作者题外话:二更奉上,50收3更哈,话说这戴青铜面具的人是谁呢?
青衣(三更)
“是否打扰了姑娘赏花的雅兴?”青衣男子低沉道。
“没有。”我摆手挥退护卫,只留下碧浅在一旁,“公子怎会在金墉城?”
“我是金墉城的活死人。”
碧浅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拉着我的胳膊。我靠近他,问:“可否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他淡漠道:“青衣。”
我笑道:“原来是青衣公子,倘若公子方便,可否告知,为什么你在这里唱《越人歌》?”
青衣仍然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喜欢罢了。”
我研究着他的年纪,虽然青铜面具遮掩了他的面容,但这公子已不年轻,该有四十了吧。而娘假若活到现在,是四十出头,与他年纪相当。我无法确定,娘所爱的男子,会不会是这个青衣公子?
待我回神,他已经离去。
——
次日,我又去那个花廊,希望能够与青衣公子相遇。
果不其然,他又站在碧树繁花中唱《越人歌》,青袂飘飘。
听着他苍凉的歌声,对娘的思念在心间泛滥。娘,与你有关的前尘往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我不该追根究底,可是,我觉得在这里遇见这个神秘的男子,是上苍的安排,我不能什么事都不做。
我莞尔一笑,“公子这曲《越人歌》,淡淡的忧伤,刻骨的苍凉,惊心的绝望,令人动容。”
“姑娘过誉了。”青衣微微一笑。
“公子年少时,是否在洛阳?”我终于问出口。
“在洛阳。”
“公子可有妻小?”
“姑娘这么问,我会以为你对我有意。”他漆黑的眼眸兴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碧浅清俏道:“公子可别会错意,我家姑娘只是随口问问。”
青衣正经地回道:“我有妻小,不过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我直接问:“敢问公子,公子的最爱可是妻子?公子年少时是否有一个心爱的女子,却很遗憾,没有娶她为妻?”
他笑了,低了头,一会儿才抬头答道:“既然姑娘这般坦白,我就直言相告,我有妻小,年少时没有喜欢的女子,近几年却对一个女子念念不忘。”
希望变成了失望,我还是无法找到真相,娘,我应该放弃吗?
“姑娘这么问,是否因为这曲《越人歌》?”青衣问,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嗯。”我不好意思地笑,“是我唐突了。”
“无碍。”他温和道,“假若姑娘喜欢,我再为你唱一遍。”
他的歌声响在耳畔,我想起与娘相依为命的一幕幕,泪湿眼眶。
此后,我总在花廊隔三差五地遇到青衣,听他唱《越人歌》,与他闲谈,渐渐的混熟了。
他的话不多,言简意赅,语气温淡,温润如玉,与他闲谈很轻松,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无所顾忌。而且,我发现他时常会迸出一两句精辟之语,令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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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过自己
有一次,青衣唱毕,我还沉浸在歌声中,他出其不意地说道:“姑娘心事重重,忧虑甚多,对身心无益。若有烦忧之事,不如说出来,青衣可为你参详一二。”
“我……我只是不知道何去何从。”自从暴盲症好了以后,我就在想,我已经被废,不再是大晋皇后,正是离开洛阳的好时机,我从金墉城消失,应该不会有人追根究底。
“何去何从,是世人最难抉择之事。”青衣缓缓道,“姑娘无法做出决定,是因为为难,人或事挡住了去路,姑娘这才难以抉择,不知道何去何从。”
“是啊。”我叹气。
他三言两句就说出了紧要处,我完全可以离开金墉城、洛阳,回泰山南城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可是,刘聪会放过我吗?我的行踪,他应该很了解,我在洛阳,他没有十分把握,不会冒然回京捉我;假如我在泰山南城,他单枪匹马就可以把我劫走。
这就是我选择留在洛阳的原因,表哥多次劝我回泰山南城,我只能一次次地拒绝他。
青衣高深莫测地说道:“无论在哪里,只要保持一颗平常心,就能化解所有的危机。以从容之态面对所有的风刀霜剑,以一颗平常心面对荣辱兴衰和生离死别,你就能所向无敌。”
想了想,我觉得他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这世道不太平,这天下内乱频频,这江山摇摇欲坠,太过执著会让自己活得很累,不如以平常心对待一切。
还有一次,青衣和我谈起男女之间的情。
“情之一字,世间最苦。求而不得,心苦;明明在眼前,却不能强求,心苦;自以为得到了,却还是求不到,最苦。”他望着天上的流云,眸光淡远,我却觉得他的目光很沉、很重。
他说的很对,身受劫难是痛入骨血的煎熬,心受劫难是痛彻心扉的煎熬。
司马颖与我,是明明在眼前、却不能强求。
刘聪与我,是自以为得到了、却还是求不到。不过,于他来说,才比较正确。
青衣是遗落世间的仙人,超凡脱俗,世人皆醉他独醒,寥寥数语总能切中要害,精辟独到。他并没有有意开解我,所说的话好像随口道来,却让我茅塞顿开。
他道:“酸甜苦辣,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到头来不过是一堆黄土。无论你在哪里,无论是什么时候,你唯一可以做到的是:放过自己。”
放过自己?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我耗尽一生。
——
听表哥说,在邺城遥控国政的皇太弟司马颖好像变了一个人,骄奢僭越,任人唯亲,无君之心日益明显,大失众望,坊间多有议论。
他为什么变成这样?是否与我有关?
不愿自作多情,可是,我不想他因我而丧失他的谋略与内敛,成为众矢之的。
七月初三,忽有内侍来到金墉城,宣天子诏,复尊羊氏为皇后,迎回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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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位,废后(二更)
做了五个月的囚徒,回宫后,我才知道,两日前,右卫将军陈眕宣天子诏、传召百官入殿中议事。司马衷下诏,拜司空、东海王司马越为大都督,紧接着,司马越、右卫将军陈眕与长沙上官巳聚众十余万,七月初四,奉帝北征司马颖。
原来,司马衷已下诏废去司马颖的皇储身份,复立司马亶为皇太子,大赦天下。
司马颖的僭越行径,引起诸人不满,尤其是他的仇家,密谋策划这次讨 伐。
河间王司马颙遣张方率兵两万疾驰邺城相助,还没到邺城,司马颖部将石超在荡阴大败司马越军,劫司马衷入邺城。上官巳逃回洛阳,司马颙派张方疾奔洛阳,控制京都,上官巳败逃。
如此,洛阳落在张方的手中,朝政、军务由他一人独断,当然,他会请示河间王司马颙的吧。
这座宫城,兵力空虚,唯有几千禁军守着,如何敌得过张方的强兵悍将?
张方乃一介武夫,纵兵大掠洛阳,将城中能搜刮的珠宝与物资都搜刮了,闹得人心惶惶。所幸,宫中相对太平,他没有在宫城大开杀戒,其下属也没有怎么为难宫人。
宫城风平浪静,他只在前朝管制,从未踏足深宫后苑,碧涵与我井水不犯河水,各守阵地。
这日,碧浅悄悄对我说,云气殿有动静。
“我听宫人说,贵人找过张方,不止一次。”
“哦?”我大感惊讶。
“昨晚贵人秘密出宫,不知去了哪里,表少爷的下属亲眼看见的。”碧浅神秘道,“奴婢觉得,贵人出宫一定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让表哥派人盯着她,一有发现,速来禀报。”
碧浅颔首,匆忙去了。
可是,就在这日黄昏,我再次被废,而且是被一个武夫废黜后位。
日薄西山,西天的云海慢慢褪去了绚烂与瑰丽,变得黛紫、暗沉,晚风涌起,冷凉萧瑟,拂起的广袂带起丝丝的凉意。
一行士兵闯进昭阳殿,守卫拦不住他们的步伐。
带头者就是张方,六个腰悬大刀的亲卫止步于大殿外。
他身着黑袍,面无表情,淡淡地行了个礼,“这是末将最后一次给皇后行礼。”
我微微一笑,“此话怎讲?”
“陛下在邺城,末将接到陛下口谕,废黜皇后。”张方虎目生威,落音极重。
“陛下为什么废黜皇后?”碧浅不甘心地问。
“张将军说废后是陛下的旨意,那就是陛下的旨意。”我示意她不要乱说话,轻笑道,“劳烦张将军来宣诏,辛苦了。”
“明日一早,搬出昭阳殿。”他的目光凛冽如刀,沉淀着经年杀戮的嗜血与血腥。
“张将军放心,明日一早我前往金墉城。”我漠然道。
“不必,你暂且迁到北苑。”话落,张方转身离去,昂首阔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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矫诏
碧浅有点急,寻思道:“怎么会这样?陛下在邺城,怎么无缘无故地废黜皇后?”
我莞尔笑道:“该来的,总归会来。”
她迷惑地看我,不明白我的意思。次日,她和我搬到北苑,就明白了我那句话的意思。
孙皓派人将我、碧浅的用物搬到北苑,碧浅吩咐宫人清理北苑积累多年的灰尘。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北苑斑驳的矮墙染了一层骇人的血色。
经过几个时辰的打扫,北苑终于焕发新颜,只是破旧、简陋了些。碧浅挥退宫人,斟了一杯温茶递给我,我刚喝完,就听见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是碧涵。”她惊讶道。
“这不是来了吗?”我站起身,淡然以对。
自回宫后,就没有和碧涵见过面,掐指算来,自从二月被废,有大半年没见她了。她变得更美了,妆容明艳,缓髻倾鬟,斜插的金步摇微微摇晃,一袭紫红宫装华美耀目,那金绣的广袂随着她的步履行进而翻卷着。
两个宫娥跟着碧涵踏入小屋,其余宫人候在屋外。
她走进来,笑盈盈地看着我,“皇后,哦,不对,你已经不是皇后了,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碧浅看不过她的冷嘲热讽,“就算皇后被废,也是我们服侍过的姐姐。”
啪的一声,碧涵的近身宫娥春雪打了碧浅一耳光,身手利落。
碧浅捂着脸,恨恨地瞪着碧涵。
“你是什么东西?贵人身份尊贵,岂容你胡言乱语?”春雪喝道。
“碧浅,今时不同往日,以卵击石,受苦的只有自己。”我清冷道。
“还是你有见地。”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