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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揉着我的手,“你知道吗?六弟的母亲在六弟两岁的时候就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我问:“单夫人为什么无故离去?”
他道:“没人知道缘由,那时我已懂事,每次见到单夫人,她都是愁眉不展,好像心事重重,沉默寡言,不太与人交谈。她长得清丽脱俗,父王甚是喜爱,待她极好,可是她在父王面前也是难展欢颜,久而久之,父王就冷落她了。后来,她抚养六弟到两岁,突然离去,父王派人找遍全城,也找不到她。”
照此看来,单千锦应该不是心甘情愿嫁给刘渊为妾室,她心中一定有了喜欢的男子,这才难展欢颜、愁云惨雾。想当初,母亲也是这样的吧。
“近两年,父王不再找她,就当她不在人世了。”他娓娓道来,“六弟从小聪慧过人、胆略不凡,父王甚为喜爱,请人教他课业。六弟也算争气,越来越聪明机智,只是有点老成,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才智。”
“六王子的确聪颖,可媲美大人了。”我笑。
“你与六弟好好相处,既然六弟喊你一声‘母亲’,他就会好好保护你。”
“嗯。”我打了一个呵欠,闭了闭眼。
刘聪说不打扰我就寝,改日再来看我。离去前,他在我眉心轻轻一吻。
——
永嘉二年(公元308年)正月十五,元宵。
为了迎接元宵佳节,宫中张灯结彩,彩绸飘飘。呼延王后遵照汉王的旨意,准备元宵晚宴,一家团圆。作为六王子的生母,我必须出席元宵晚宴。
十五这夜,广袤苍穹上那轮皎皎圆月盖过了繁星的光芒,明亮的清辉遍洒寰宇,为人间的夜色披上一袭乳白、轻盈的丝纱,夜色更为妖娆。
元宵晚宴是家宴,出席的都是刘氏子孙,众人无拘无束地吃喝,把酒言欢,齐乐融融。
刘聪、刘曜不约而同地喝闷酒,沉默寡言,难掩眉宇间的落寞。假如是往年,凭借他们在汉国的地位与所立下的功劳,他们必定是满面春风、欢声笑语。
他们总是望向我,不理会旁人的目光,我只能避开,视而不见。
刘聪手持酒樽走过来,“夫人,六弟,我敬你们一杯。”
“四哥,是小弟敬你才是。”刘乂笑道,“四哥文武双全,是父王的左右手,小弟应该以四哥为榜样,为汉国效力。”
“六弟,待你再长大一些,便可得到父王器重,成为汉国又一员猛将。”
刘聪看着我,目光迷醉,好像永远也看不够,似乎再也不想移开目光。
我向他示意,浅抿一口,他一饮而尽,兀自站着,刘乂轻咳一声,他才不情愿地回席。
下一个敬酒的是刘曜,他面色如常,眸光沉稳,“明人不说暗话,六弟,请你务必保护容儿不受丝毫损伤。”
“五哥放心,她是小弟的母亲,小弟自然护她周全。”刘乂坚定道。
“如此便好。”刘曜饮尽杯中酒,朝我一笑,随即回席。
“四哥和五哥是世间不可多得的英雄豪杰,还都是用情极深的情种。”刘乂侧首看我,含笑淡淡,“母亲,在你心中,他们二人应该有轻重之分。”
他想问的是,我究竟喜欢谁,我淡淡莞尔,“我是单夫人,不知所谓的问题,我不想回答。”
刘乂付之一笑,不再追问。
其实,我何尝没有想过?刘聪让我害怕、逃避,刘曜虽然没那么可恶、可怕,但我真正爱的,只有司马颖。可我能说吗?
当焰火升空的时候,所有人来到殿外观看。那璀璨的焰火在半空绽放,如花绚烂,如星明耀,引起一阵阵的惊叹与尖叫。可惜,仅仅是一刹那,那盛极一瞬的焰火就陨落在地,消失不见。
元宵晚宴结束后,回到流云轩,蒹葭和苍苍服侍我就寝,之后她们也下去歇着了。
忽然,有人以指节敲窗,我心神一紧,但听外面有隐约的声音传来:“容儿,是我。”
声音太低,我认不出窗外的人是谁,但不必猜,不是刘聪就是刘曜。
我连忙起身穿衣,披上貂裘,寻火点灯。那人跳窗而入,朝我走来,轻捷的步履几无声响。
刘曜。
他一袭黑衣,披着墨氅,昏黄的灯影辉耀在他脸上,使得他的脸更显得黧黑。
“没吓着你吧。”他的眉宇蕴着一抹明朗的笑意,“父王明令禁止我和四哥来流云轩,我只能出此下策。”
“将军深夜来此,有何要事?”
“倘若你不觉得乏,今夜你我秉烛夜谈,可好?”
“若是乏了,可以就寝吗?”我笑问。
“自然可以。”刘曜拉着我坐下来,从怀中取出布帛,展开来,是玉玦和玉刀。他拿起青碧玉玦,光影照在玉玦上,玉质清透,玉光流转,“我找了城中最好的玉匠,只能这样了。”
分裂的两半玉玦终于合成一整块,虽然有点瑕疵,但也别有意趣。
我看着貌似完好无损的玉玦,欣喜道:“的确是惊喜,谢谢将军。”
虽然不知道这枚玉玦当年为什么断裂成两半,但如今合二为一,母亲在天之灵也会觉得安慰吧。
他笑道:“你满意便好。对了,我将司马颖被囚一事告诉父王了,父王安排他住在一座别苑,派人伺候着,我去看过了,境况还不错,你不必担心。司马颖还问起你,我说你在王宫,眼下很好。他还让我转告你,他很好,让你不要担心。”
只要他脱离刘聪的魔爪,我就放心了。再者,刘渊曾为他的部属,看着昔日的情面上,刘渊应该会善待他。
“容儿,今日是上元节,我还有一个惊喜送给你。”刘曜神秘地笑。
“什么惊喜?”我越来越觉得,虽然他和刘聪一样魁梧、威猛、神勇,却有一颗细腻、宽仁的心,不会对人残暴。
“稍等片刻。”
他走向窗台,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似花灯又不似花灯的玩意儿。他坐下来,将未成形的花灯放在案上,递给我一个灯屏。
我接过来,念道:“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
刘曜把灯屏一个个地递给我,我一个个地看,“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C髦榻挥裉澹汉骷淠灸选B抟潞纹。狁账娣缁埂9隧硪殴獠剩ばテ衾肌!
这是曹植的《美女篇》,可我不太明白他有何用意。
他将这些灯屏一一插在花灯上,便组成一个完整、精致的花灯;接着,他点亮花灯中的灯烛,烛火闪耀,辉映琳琅,使得整个花灯璀璨、耀目。他的微笑也映染了花灯的辉彩,“今日是上元节,送一盏花灯给你。”
“很精致的花灯,谢谢将军。”看不出,他还有此等心思,整出这么一个精巧的花灯送给我。
“只要你喜欢,我的心思便没有白费。”刘曜的眸色渐渐深浓,“我不在你身边,就让这盏花灯代我陪着你。”
“将军要出征了吗?”
“父王还没旨意,不过应该快了。”
他忽然覆着我的手,“容儿,你万事小心。以你的聪慧,你应该知道,父王这么做,是为了阻止我和四哥。待我立下战功,就请求父王将你赐给我。”
我就知道,他还没死心,刘聪也还没死心,那我应该怎么办?
他眸光深深,“你对我说过,倘若再嫁,你要嫁一个睿智贤明、深谋远虑的帝王,手握兵马,掌控朝纲。你的话,我从未忘过,而且以此为志。”他伸出三指,下巴微抬,目光无比的坚定,“我刘曜向天起誓,今生今世,若娶羊献容,必为君王;若为君王,羊献容必为后。假若有违此誓,必遭天谴。”
这番话,这誓言,的确感人至深。我看着他的万丈豪情与隐隐浮现的君王气概,心弦隐隐地颤动。
刘曜握着我的手,诚挚道:“我知道四哥不会罢手,说实话,四哥的才智、才干不在我之下,其成就将会无可限量。容儿,我知道你很难选择,但我希望你慢慢考虑,不急于一时。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是什么境况,我会等你。”
我呆呆地看他,失去了言语。
刘聪,刘曜,这两个雄才伟略的男子都钟情于我,我如何抉择?
其实,我不想选择,只想远离纷争。
——
蒹葭和苍苍说,回国过年的几个大将即将出征,此次,刘聪也被派出去率军征战。
也许,这是汉王平息四子和义子争女所出的招。
原先还想着,刘曜一走,刘聪留在黎亭,我还是逃不过他的纠缠,没想到汉王早已想到这一点,做出安排。
这夜,刘聪如期前来,与我告别。
他执起我的手,“容儿,明日一早,我就要出征。”
“王子保重。”我庆幸,将有很长一段日子不会再有压迫感,“我在宫中很好,你不必记挂我。”
“此次出征,我定会凯旋而归,立下战功,父王就会有所封赏。”他好像看见自己胜利凯旋的样子,豪气顿生,“届时,我向父王讨要你。”
这对同族兄弟竟然想到一块儿,以战功向汉王讨要我。
不过,我大可不必担心,相信汉王有法子应付他们;如果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平衡,刘乂这个鬼灵精也会有法子。
刘聪的指尖轻轻抚过我的螓首,“我不在的这段日子,要记着我的好,要每日每夜都想我。”
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没有开口。
“大哥好色,不会轻易放过你。不过你放心,我已安排人手保护流云轩,尤其是夜里,我让他们严加巡守。”
“我自己会当心。”
“容儿,以前我那么待你,是我的错,我很后悔,原谅我,好不好?”他万分诚恳地说道,眼中流动着真挚的悔意与情意,“往后我不会那样了,相信我,我只会宠你,不会伤你。”
“待你凯旋归来,我再答复你。”我应该相信他吗?这些年他给予我的伤害,我无法忘记,一见到他,我总会无端的恐惧。
“好。”刘聪笑道,“对了,还记得你我的约定吗?那年在洛阳,你我约定两年之期,你说:如若我再嫁,就嫁一个手握生杀大权、执掌朝政、为臣民敬仰的帝王,呵护我一生一世。”
“记得。”当初这么说,我的确有意让这对刘氏兄弟为了我争夺汉国君王尊位,引起汉国内乱。
他的眼中浮现丝丝缕缕的豪气与霸气,“只有位尊九五才能更好地保护你,只有我当上汉王,你我才能厮守一生。容儿,汉王之位,我志在必得。”
是我激起他和刘曜的斗志吗?是我激起他们的野心与权欲之心吗?还是他们本就有野心,只是没有那么强烈而已?
刘聪面色冷沉,威霸慑人,“这一日很快就会到来,容儿,我要你当我的王后,与我并肩而站,看我强大汉国、成就不世功业;看我开疆拓土、名垂竹帛青史!”
我在他的笑容里看见了他的千丈斗志、万丈雄心和王者之风,不自禁地呆了。
他唤道:“容儿……容儿……”
我回神,淡淡一笑。
“你早点歇着,我先走了。”
“嗯,王子早点回府歇息。”我看得出来,他不想就此与我分别。
“容儿……”刘聪忽然伸臂揽我入怀,越抱越紧,掌心摩挲着我的背,“成大事者不可太过儿女情长,我却不这么认为。铁汉也有柔情,上位者也可以是痴情种,容儿,江山与美人,我都想握在手中!”
良久,他松开我,轻轻一吻我的脸颊,尔后,转身离去。
我默默地望着夜色,一时感慨,一时叹气。
——
正要入睡,刘曜来了。
他为我穿上貂裘,说要带我去一个离月亮最近的地方看月亮。
今夜的月亮很亮,虽然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