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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夫人见状,挖心挖肝的疼,也顾不上脏臭,连忙上前去掐蒋长忠的人中,焦急地喊:“忠儿,我的忠儿”又一迭声喊人:“快把公子抬进去收拾干净,去请大夫”
朱国公一怔,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深深的厌恶和难过。这样的人,怎会是他的儿子他愤怒地瞪着杜夫人:“起开这个时候还要娇惯他,这孽子死了更干净些谁都不许动他,就让他自生自灭”说罢一脚踢开上前去扶蒋长忠的柏香。
杜夫人看了看阴冷的天空,多年来的怨气瞬间爆发,豁出去地上前抓住朱国公的袖子,将一双美目瞪得老大,恶狠狠地道:“蒋重你好狠的心儿子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你就没有错?就只会怪我娇惯?这些年,你经常外出,又管了他多少?你去看看这京中,哪家的儿子会对自己的父亲怕成这个样子你要他的命是不是?要我们母子替人让路是不是?行你先打死他,再来打死我一了百了。是,你不舒坦,但这些年来,我一直对你百依百顺,什么都不要了,你还不满意么?你要真这么狠,有本事当年就不要答应娶我进门”
杜夫人向来是温柔高贵娴雅的,从未有过这种泼辣凶恶的样子,但这样的她,却拥有另外一种美态。朱国公看着她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不由想起适才老夫人的话,当年老夫人病重,说是要人肉做药引,娇娇女杜夫人二话不说就从手臂上割了一块肉下来,至今还有老大一个疤。她百依百顺,唯他是从,对家中的姬妾子女下人、以及找上门来的他的那些袍泽弟兄亲切友好,什么都好,就是儿子没有教好……但诚如她所说,哪里又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自不教父之过……那个人已经要嫁了,从前再也回不来,无法改变。
他的眼神慢慢柔和下来,良久长叹了一声,丢下一句:“让人把他收拾干净,明日我就送他去军中。”
晴天霹雳。杜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嘶声道:“你说什么?送谁去军中?”
朱国公沉声道:“他丢了这么大丑,就算是我拼命掩盖下来,也瞒不过有心人,前途姻缘统统成问题。更何况,他这样下去,这一辈子休想有出息,不小心还会惹来杀身之祸,贻害家族。你若是真想他像个人样,便听我安排。唯有鲜血才能叫他真正像个男人”
杜夫人呆若木鸡,儿子被送走,她一系列的精心安排还有什么用?等到儿子回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黄花菜都凉了,她不甘心她带了几分祈求,几分软弱,苍白着脸上前去抱住朱国公的手臂,哀声道:“阿重,阿重,边疆艰苦,最近又不安宁,他从没吃过苦头,他会没命的,我求你,都是我的错,我会好好教导他,和他说,让他改邪归正,要不,你好生打他一顿?我求你了……”
听到她喊出年轻时昵称,朱国公不忍地看着她,语气却十分坚定:“不行别人的儿子上得战场,我的儿子也上得我宁愿他死在沙场上,也不愿意他这样我心软太久了,想着能教好他,结果反而是害了他。你若是真心疼他,就不该再溺爱他,这是害他”只有远离开家中这两个妇人,远离周围那群阿谀奉承之人,让蒋长忠去军中历练一回,才有希望将他拧转过来。
杜夫人的娴雅、泼辣统统不见了影踪,只捂着脸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都是我的错,我没教好他,我不该叫他去围猎,不然也不会惹出这事儿来丢了府里的脸。你怪我吧,别让他去,他只是个被惯坏的孩子,什么都不懂。”
“就是因为他不懂,所以才要叫他学。”朱国公叹道:“我固然生气他丢了我的脸面,但他也是我的骨肉,我总是为了他好的。你别哭了,他过得几年回来,若是侥幸得个功劳,得了一官半职的,可不比现在好得多么?就这样定了。你有什么话,今夜可以和他说个够,明日一早,我便要送他出去,现在我先去请个假。”
他见杜夫人还想开口,冷冷地道:“如果你一定不同意,那也还有另外一条路可走。我明日就领了他,挨家挨户地去赔礼,承认他做下的丢人事,请大家看在他年轻不懂事的份上,都忘了这事儿,再给他一次机会。你觉得怎样?”
那和直接毁了蒋长忠又有什么区别?杜夫人绝望地看着朱国公越走越远,拼命捂住嘴,不让自己的哭声传出去。柏香指挥人将蒋长忠抬进去,回头见杜夫人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担心地上前劝道:“夫人,要不要去和老夫人说一声?现在也许只有老夫人才能让国公爷改变主意了。”
杜夫人回头,脸上的眼泪已经干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冷静。她抬眼看着柏香身后那株已经落光了叶子的朱李,静静地道:“不必了,他已经下了决心,谁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心。就算是老夫人,也不行。”如果不出她所料,在朱国公过来之前,老夫人一定已经替蒋长忠求过情了,只能到这个地步。她再吵闹挣扎也是于事无补,不过是徒然惹得他更加厌烦,觉得她害了儿子,日后更不愿意与她商量事情而已。
柏香知她是决计舍不得让蒋长忠去边关吃苦的,便皱眉道:“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
杜夫人淡淡地道:“去军中,未必不是一条出路。”她进了屋,命柏香替她研墨铺纸,提起笔来,开始写信,须臾,写好了信,她小心翼翼地吹干,封好,递给柏香:“你马上出去,把这封信交给舅爷。”
柏香应了,小心地将信收入怀中,正要告辞离去,杜夫人抬了抬眼皮,道:“回来的时候顺便去一趟曲江池芙蓉园,看看义儿是否还在那里。如果在,就让他回来和他哥哥告别,若是不在……”她没有再说话。
柏香也不问她后面的话,行了个礼,悄悄退了出去。
杜夫人又坐了片刻,喊道:“来人,伺候我梳洗”须臾,梳洗完毕,她换上了一身精致华贵的衣饰,稳稳地走到蒋长忠的榻边坐下来,轻声道:“忠儿。”
蒋长忠早已经醒了,只是适才发生的事情让他无颜见人,他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便侧身向里,一动不动地装睡。听到杜夫人的声音,他的睫毛动了动,却不肯回过头来,也不肯出声。
杜夫人也不管他是否真的睡着还是醒着,只温柔地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道:“忠儿,适才你爹说了,要把你送到军中去历练两年……”
话音未落,蒋长忠呼地翻身坐起,尖叫道:“我不去我不去我才不要和那些浑身是汗,到处长虱子的莽汉在一起”边说边将身边的瓷枕扔到地上去,狂乱地道,“这是阴谋,他把我赶走,就什么都是他的了娘,你要戳穿他的真面目,不能咽下这口气。”
杜夫人难过地扶了扶额头:“这件事定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你别怕,我已经给你舅舅写了信,他会照顾你的,你绝对不会有任何危险。你安安心心地呆上两年,好好上进,将来对你只有好处……”
蒋长忠听她的意思,竟然是站在朱国公那边,立刻翻身下床,赤着脚往外面冲:“我会死的。我去找祖母她老人家一定舍不得我吃这种苦头,任由我被人欺负的”
杜夫人冷喝一声:“把他给我拦住”
几个婆子立刻出现,将蒋长忠给拦住,蒋长忠疯狂地踢打着她们,杜夫人上前用尽全身力气打了他一个耳光,骂道:“不成器的东西你是要我的命是不是?我现在只恨从前太娇惯你了些,不然也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好,我不拦着你,我也不会再管你,你爹爱把你怎样就怎样你去你去”
蒋长忠喃喃道:“祖母……”
杜夫人冷笑:“祖母,可不是你一个人的祖母。她若是能帮你,早就帮你了。”
蒋长忠红了眼圈:“外祖母,若是外祖母还活着,我……”
杜夫人的鼻子一酸,声音越发尖利:“你外祖母已经死了”
蒋长忠梗着脖子站了片刻,慢慢蔫了下来,杜夫人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不争气,现在只能退一步了,先缓缓,来日方长……关键是你要活出个样子来,不能再叫人瞧不起,不然你这辈子永远也别想承爵。他和我们可是有深仇大恨的,等他承了爵,你就等着他把我们娘儿俩死死踩在脚底下,永世不得超生吧”
蒋长忠听到她肯定的语气,想起蒋长扬那张酷似朱国公,冷漠没有表情的黑脸,猛地打了个寒颤:“娘,我都听你的。”
杜夫人缓缓道:“那好,你要是还想保住命,保住爵位,就要听我的。等你父亲回来,你就和他说,你愿意去军中。若是你祖母舍不得你,你也要亲自和她说,你丢了家里的脸,也想学学真本领,是自愿的。”难道以为把人挤走,就有机会了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有的是办法让封世子这件事缓延下去,只要蒋长忠争气,她迟早能翻身。
曲江池芙蓉园畔,朱国公只带了一个随从,骑马缓步往蒋长扬的居所走去,到得门口,随从上前敲门。门子探头一瞧,忙不迭地将大门打开,请朱国公入内,然后飞也似地往里去报信。
蒋长扬正在听邬三说话:“何娘子今天中午到的,小的已经让人和她说过了,请她明日去西市看人。无名酒楼那里也定了雅间。”
蒋长扬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说话,忽听有人来报:“国公爷来了。”
他皱了皱眉头,起身迎了出去。
朱国公站在中堂里,背着手盯着那架蝶栖石竹六曲银交关屏风瞧得入神,以致在蒋长扬走到身边方才惊觉,匆匆回神。
父子二人也不寒暄,或是互相打招呼,各自找地方坐了,蒋长扬看着奴仆将茶汤奉上,方道:“有什么事?”
朱国公挺讨厌他这种态度和口气,却又无可奈何,沉默片刻,道:“前两日,你二弟去围猎,做了件丑事。”
蒋长扬轻轻吹了滚烫的茶汤一口:“还不算太丑。”
朱国公道:“你可听说了?”
蒋长扬倒是没有装糊涂,点了点头:“听说了。”此外不予任何评论,脸上也没什么幸灾乐祸的表情。
朱国公有些艰难地道:“你对此有什么看法?比如说,你觉得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最好?”
蒋长扬沉默片刻,道:“不干我事。”
朱国公一愣,随即大怒,猛地站起来,双手捏成拳头,蒋长扬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朱国公非常缓慢地坐了下去,肩膀垮了下来:“你说不**事?”
蒋长扬无所谓地道:“当然不干我事。第一,不是我干的;第二,还是不干我事。”
朱国公有些惊异于蒋长扬的敏锐,他回眸望着蒋长扬,对上蒋长扬那双沉静坦荡,不躲不闪的眼睛,他完全相信了此事与蒋长扬没有任何干系。他想起老夫人的话,说不定是有人借此想给朱国公府一个警告,他斟字酌句,有些小心翼翼地道:“不管你肯不肯,血脉关系是断不了的。你是我的长子,他是你的兄弟,将来你还要……”
蒋长扬打断他的话:“我约了人,是要事,正要出门。”他重重地咬了“要事”两个字。
朱国公猛吸一口气,抓起马鞭站起身来:“你行事小心一些,不要卷进去。你祖母想你,你看什么时候有空,过去看看她。”他见蒋长扬不吭气,重重地道:“你非去不可,不然我就和圣上说,你大不孝”
蒋长扬淡淡地道:“知道了,你什么时候在?”
“最近我都不会在,我明日要送你二弟去军中。等我回来我让人来接你。”朱国公松了一口气,他以为蒋长扬不会答应,谁知道蒋长扬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狐疑地看着蒋长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