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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黑风高
壹
年久失修的木头楼梯发出稀松的响声,老仆引她穿过长长的走道,照例在最里面一间房前停下,低哑的声道:“卫大夫,请。”
昏黄的烛光映着佝偻的身影,她接过烛台,缓步走了进去。
烛火在空荡的屋内摇曳,这房子已有些年代了,墙壁上有明显的龟裂痕迹。屋内除了靠窗的一张床,什么都没有。
似是听到了人声,床帐内有人影微动,微弱的女声细细喘息着:“可是卫大夫来了?”
“红玲姑娘。” 她应了一声,慢慢走上前去。
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掀起床帏,微喘着轻道:“卫大夫,又劳烦您了。”
声音虽虚弱仍是清婉悦耳,只是那张久经病魔折磨干瘪枯黄的脸却再难觅当年风采。
“姑娘客气了。” 她温声地,像往常一样号完脉,瞧着那人面色,“服了几贴药,姑娘可觉得好些?”
“比先前好些了。” 那女子说完,忽然一阵猛咳。
她静静瞧着,有鲜红的粘稠液体从枯枝般的指间渗出……
“姑娘该当放宽心。” 半晌,她听到自己冰冷的声。很陌生,陌生得好象不是她发出的。
床上的人没再应声,空洞无物的眼神飘向窗外,似乎是在望着灯火辉煌的前楼,眼底是一望无际的茫然……
老仆送她从侧门出来,微颔首算作道别,佝偻的身影复隐入门中。
外边的日头有些晃眼,她身后的院落隐在层层迭迭的阴影中,被分隔成两个世界。
立在原处静默一阵,她伸手整了整衣衫,沿着院落的边缘走去。
走出小巷,正看到“流云阁” 的正门前熙熙攘攘挤了一大群人,有男有女,好生热闹。无非便是楼里的流莺和京师那票无所事事镇日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儿。她眼睑微抬,即使是无意中从人群里瞥到熟悉的身影,面上冰冷的神色也未改。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她。因他素来红润的俊颜忽然一下唰白,然后便试图把昂藏的身躯往旁边一个人身后缩……
她仿若未见,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
“裴兄,怎么了?” 李自同说到兴起处转头看身边的人,不由吓了一跳。怎地面容突然如此狰狞扭曲?
“没事。” 那人咬牙切齿道。
她什么意思?明明已经看到他了!竟然就当他透明……
“甘草十克,桂枝十五克,党参二十克,黄氏三十克,白芍二十克,山药二十五克,白芨二十克,红枣十枚……”
卫若惜拎着数袋药包从沁春堂走出,便看见一人站在门外,恶狠狠地瞪着她。
面色红润——不是来救医的。
心中迅速作了判断,她转身朝预定的方向走。
“喂!” 那人暴走几步,抓住她胳膊,吼声震耳欲聋:“你什么意思!又想当没看见我!”
她瞧着猛递到面前的怒颜,只淡淡道:“有人在看你了。”
话音未落,胳膊上的力量忽然卸去,近身的压迫感也消失无踪。她慢吞吞地抬首,看见那人已经风度翩翩地立在面前,白色长衣随风飘展,手中折扇轻摇,正衬得眉眼如黛面如冠玉。
好一个翩翩佳公子啊!
周围的人群一阵骚动,那人于是满意地微笑颔首。
卖弄风骚。
脑中甫浮现出这四个字,她有些无趣地挑了下眸,转身走自己的路去了。
余光捕捉到准备离开的身影,裴彦书忙合上扇子追过去。走了几步,还不忘媚惑众生地回眸一笑,引得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喂。” 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见唤了数声她都不理,他这才仔细打量过她脸色,试探道:“心情不好?”
她终于点了下头,冷着脸:“你最好别来惹我。”
“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你尽管说,我替你去教训他!” 他拍拍胸,一副豪气干云的架势。
卫若惜皱了下眉,决定不去理会这个头脑简单的男人。于是自顾自地走路。
那人忙加紧步伐跟上她,仍在喋喋不休:“是谁这么大狗胆啊,连堂堂丞相府的人也敢惹!他也不去打听一下,我裴彦书是什么人,我爹是什么人,我娘又是什么人!有种就不要撞在我手里,否则我抽他的筋扒他的皮拆他的骨剁他的肉,放火烧他房子挖他祖坟……”
“闭嘴!” 她终于忍无可忍。这人学什么不好,非把他娘的毒舌功学来,一天到晚就知道荼毒她的耳朵!
耳根好容易清净了一会儿,那块狗皮膏药又百折不挠地粘了上来,“若惜,你说到底是谁……”
“谁惹我都不关你的事。” 她站定,冷冷道。
俊颜闻言掠过一丝疑似受伤的神色,他随即反应激烈地跳脚叫:“怎么不关我的事!爹跟娘去擎天堡之前可是把你托付给我了……”
黑眸闻言冷冷看着他,直看得他额头渗出点点汗珠,有些心虚地别过脸……
呃,他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负责啦……可是这也不能怪他啊,爹娘前脚刚走李自同他们就拉他去流云阁,一待就是五天……他这不是一出来就来找她了嘛……
话又说回来,要是娘知道他干了什么……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战。说起他娘,那可是连皇帝老儿都不敢招惹的人物……
而娘最疼的,绝对不是他这个儿子,而是眼前这个她昔日好师妹的女儿,从六岁开始就孤身来到京师跟着他老爹学习医术的卫若惜。
卫若惜站在原处,看着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紫,跟变戏法儿似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是念起了谁才有这样恐怖的神色。
而每次他出现这种奇异的神色时,她都会产生同样一种冲动——落井下石。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否则,我就把这几天的事情告诉漠姨。” 反正不管他跟不跟,她最后都会告诉漠姨的。不过,能吓住他是最好。
“好好好,我不跟。” 那人果然应计,抢忙道:“我不跟就是了。” 切,谁稀得跟啊?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瞻仰他绝世的风姿呢,他巴不得不跟她耗着。
“先说好了,是你不让我跟的哦。” 可别回头又到他娘面前告状。
她冷哼一声,“是。漠姨问起来,由我一力承担。” 他去青楼鬼混可不是她授意的。
“那好,我先走喽。你一个人小心点。” 犹不知死期将至的某人于是快快乐乐地跑远。
贰
摆脱了裴彦书,从城西到城南,她步行约莫用了半个时辰。拐过最后一处街角,街道右侧“保生堂”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立时飞入眼中。
甫瞧见那字,卫若惜便习惯性皱眉。
笔基轻浮,字体妖冶。这样的字,若说好看,当青楼的门匾那是再适合不过了。
偏偏是,医馆。
让她瞧见一次,便郁卒一次。
余光瞥到有人进馆,帐台前埋案清算帐目的年轻男子抬起头来,看清楚来人,清俊的面容先是微露讶色,随即笑着招呼道:“若惜,你怎么来了?”
卫若惜未答话,扬了扬手中药袋,赵明安于是明白笑道:“怎么还烦你亲自来了?”
昨日在街上遇到沁春堂的小伙计二虎,他闲聊间无意提到近几日来义诊,天寒肺痨发得厉害,那些穷苦人家却往往连药材都买不起。
自己本也是打算以后出诊都预先配好药材带去的,谁知她竟亲自送来了。
“处处都有药铺可配,何必劳烦你多跑这一趟?” 他笑道。虽然他赵家保生堂不像沁春堂一样自带药房,但要配个药也是容易得很。
“一起去。” 她说话没头没尾。
“你要一起去?” 他却听得明白,诧异重复一遍,随即摇头叹息:“若惜,这一年来你已出过三次义诊了。”
京师的医馆行会,入了行会的二十一家医馆,本着悬壶济世的慈善之心,每月的前十天都由一家医馆为付不起诊金的穷苦人家提供义诊。义诊不收诊金是一定的,不过有的大夫是在医馆照常开门候诊,有的则是像他与沁春堂一样,候诊的同时还会亲自去往贫困人家,一家一家登门寻诊。
去年七月是原定给沁春堂的义诊月,随后的十一月,城北暴发大规模伤风,他与沁春堂自然都伸了援手相助。再然后的今年一月,原定的孙家医馆馆主突然病倒,她又主动承接了义诊的任务。
赵明安看着面前神色清清冷冷的那人,心中无来由有些慨叹。
他老爹生前也曾担任过行会的会长,说是本着悬壶济世的慈善之心,其实更多的还是自我的考量。当初义诊的决定出台,一来作秀的成分居多,二来朝廷也对此大加赞赏,每年由此还拨下数额不小的一笔义诊金。只是那笔钱,说是用于行会建设,与会的医馆都未拿到分毫,便连义诊时所用的车马费,药材费,都是各家自掏腰包的。而行会内的各家医馆主人,真心真意为穷人提供救助的又有多少?义诊不过是走个形式的居多,义诊当日,开门晚个一两个时辰,关门早个一两个时辰,都是家常便饭。若再遇上心眼坏一点的,开的药方往往是不痛不痒的补药。吃不死人先拖着,想要治好病?行,义诊结束了自己花钱上门看吧。
反正,义诊的治疗结果从不算在太医院三年一度的医术考察里的。
这些年,随着年岁渐长,他心中越发通透如镜。当初学医时悲天悯人的行善之心虽然不曾动摇过,但见得多了便一日较一日麻木。为人处事也不知不觉先多了份计量,譬如上次孙家医馆馆主在义诊月突然病倒,他便不由会猜测其中是否有何猫腻。至少在看不出真假之际,他不会贸贸然插手,这是医馆行会的事,自有行会的人解决。
偏偏,就有个面冷心热的傻姑娘,迫不及待地就将责任揽上了身……
如今,听到天寒肺痨发得厉害,又要跟他一起出诊了。
“若惜……” 他从喉头逸出一声叹息,一时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相识十年至今,她的性子他比谁都了解,恐怕就算当时他告诉她孙馆主的事有问题,她也只会冷冷地说一句:“那又怎样?” 在她眼里,从来只有治病救人,旁人的手段,她连搭理都不屑。
反正,他是劝不动她的。
赵明安于是顺着她意道:“今日是我医馆清算的日子,我上午已出过义诊,下午要留在店中核算帐目。这样,明日我正巧要去城西出义诊,到时一早去沁春堂寻你,可好?”
她闻言寻思一下,点了点头。将药包在他柜台上放下,丝毫不浪费时间地转身就走。
“若惜!” 他忙唤她,待她停下脚步转过头,他笑道:“都快日中了,你回沁春堂还得半个时辰,不如留下用个便饭吧。你也好久未来了,雪儿前日还说想你了呢。”
正说着,通往内堂的帘子忽然被人掀起,有人走了出来。
是个很漂亮的年轻姑娘。虽然穿着普通,面容却是极美。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赵明安笑道,“雪儿,你看看谁来了?”
“若惜姐姐!” 那少女也看见了来人,万分欣喜叫道。
卫若惜微颔首,算是应了她。
赵冬雪也熟知她淡漠的性子,丝毫不以为意,跑上前挽住她雀跃道:“若惜姐姐,你来得正好,进来尝尝我新学会的菜式!”
卫若惜正欲回答赵明安便抢先笑道:“若惜,你便应了她吧。她为了学这道菜,旁的不说,光十根指头就阵亡了九个。好容易学会了,还天天念叨着要找你过来品尝,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老茧了!若不是我跟她说你忙的很,恐怕她就直接冲去沁春堂抓人了。你当帮她也好,帮我也好,就留下来吃这一顿吧!”
“哥!” 冬雪回头瞪了他一眼,美丽的面容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