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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她背影茕茕,却无法心生触动,只是默默地望着她。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维维安,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世界里。直到多年以后,我才从基德敏斯特男爵先生的来信里,得知了关于她的一切,不过已经无关紧要了。她死在了拉丁美洲某个小国部落的暴乱中。据说她留了十几幅遗作在她位于法国普罗旺斯的旧居里,是她少女时代画的,指明要送给一个叫做麦克•;乔恩•;史密斯的美国男人。她说他曾是她深爱的人。
我觉得,她到最后都很寂寞。虽然那时我已经在普罗旺斯生活了,但是从来都没有去她家拿回那些画,就让那些少女的绮念永远尘封掉吧。而我的父亲,麦克•;乔恩•;史密斯,到死都不知道这件事。
我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还是错。但是我父亲死前紧紧地握住了我母亲的手,说他爱她,这一点就觉得足够了。
让我们再把一切转换到1865年八月的某一天。夏日的热浪卷来一波又一波的蝉鸣,齐声震天,我以为是下起了暴雨。我没有想到,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还会有人敲开了我们的门。那是距离维维安到来之后,第一个光顾的人。
深雪小姐转着色彩艳丽的纸伞,带着一阵香风,袅袅走了进来。
她鲜艳的红唇和她妩媚的笑容令我阵阵眩晕。我闻到她浓烈的花粉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抱歉,我失礼了。”我赶紧道歉。
她不以为意地打开折扇子,扇了扇风,那股香味一下子弥漫开了,飘满了整个屋子里。好在门口的苇草遮断可以通风,我暗自庆幸着。
折扇遮住了她半边的脸,我只能看见她细长的眼睛,眼睑处描上了重重的红线,配上她浅浅的眉毛,看起来有种瑰丽的美。
我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她对面,亲自用石磨把小块团茶碾成细碎的粉状,将其中的茶末放在茶盏里,用风炉煮开的沸水冲下,立刻清香四溢。然后我小心翼翼地把茶奉上她面前。
她先尝过茶点,再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漫不经心地和我说起了原田左之助的妻子麻纱已经怀孕的事。她的目光隐约扫过了我的腹部,我装作没有看见,笑着听她说下去。
“想必友子小姐,您也见过了吧?”
“是。”
“近藤先生知道您呢。他说,冲田君一向都像个孩子,真是承蒙您照顾了。”
“没有的事。”
“江户时我们就见过一面。您来京都第一个想着就去我那里,真是荣幸之至。”
“是我叨扰您了。”
她不咸不淡地一直和我绕着圈子说话,每一句都是柔和而客气的,却给我冷冰冰的抗拒感。我谨慎地应对着,另一面又不断揣测着她的来意。
“您觉得冲田君和友子小姐怎么样?近藤先生最近经常和我念叨着他们俩的事呢。说是阿光小姐几番来信一直拜托着呢。冲田君没有告诉您吗?”
我手抖了一下,不小心把茶筅打翻在地,猛地抬头看她。
深雪小姐掩口轻笑了一声,按住了我忙着捡茶筅的手。
我盯着她细嫩的手指上那用凤仙花染红的指甲,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抬头朝她笑,说:“这件事以前我就听说了。宗次郎说他对友子小姐并没有那样的想法,我以为近藤先生和深雪小姐您也都知道的。”
“你们西洋人的习惯或许和我们不同。不过,这里是日本的土地上,冲田君有没有那种想法都没有关系的。”
“那您特地来这趟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
“嗯?没有别的意思。”她又笑了起来,说,“我只是路过顺路看看您而已。只不过,您不会想念您的父母吗?我在江户浅草寺见过您一家,感情真好呢。”
“您见过我父母?”
“当然,在江户浅草寺外,冲田君可是等着你们一家子离开才走的。那孩子呀,就那么傻傻地站着,我都不忍心上前唤醒他。”
“是吗?”我心里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欢喜,转而又陷入莫名的哀愁中,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来得很不是时候,一下子就被对方看透了。
“会想着回去见他们吧?倦鸟总归是要回巢的。像冲田君,他再爱您,又能爱多少年呢?他也深深敬爱着他的姐姐阿光小姐,终究是会听她的话的。而且,如果说冲田君是雄鹰的话,您就像白鹭一样美丽。雄鹰有自己翱翔的蓝天,那是您永远都到不了的地方。您也可以飞,可是您和他不是同一类。”
“他能爱我多少年,就让他好好地爱我多少年。所以,不扰您费心了。”我捧起茶,轻轻吹了口气。好香!那淡淡暖暖的馨香随着风漂浮,飘到天空里,卷了几个圈,能否送到我远在横滨的父母那里呢?要是他们也能和宗次郎一起好好坐下来喝碗茶会有多好呢?
把深雪小姐送出去后,我回到房间里,摊开躺在榻榻米上。闭上眼睛,不再去想她那充满深意的目光,渐渐地,睡意越来越重,我抬不动眼皮,任凭自己进入梦乡。直到一个湿润的吻印在我额头上,把我叫醒。
香甜的青草香,我自然知道来人是谁。
他温柔的笑声响在我耳边,还有软软的话音:“你要睡到什么时候?起来,我们出去走走。”
我犹豫着,没有和他说深雪小姐的事。可是经过客室时,他敏锐地嗅了嗅鼻子,皱着眉头问:“我们有来客吗?是不是上次那个女人?”
“不是。”我揉了揉他的头发,想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
他“啊”了一声,转过头看我,伸手就揽住了我的肩膀。
他想开口,我伸出手指封住了他柔软的嘴唇,然后说:“宗次郎,你小时候玩过一种游戏吗?”
“什么游戏?”
“我扮新娘,你来扮新郎。你没有玩过吗?”
“啊?我只玩过独乐、竹马、破魔弓、木刀,还有风筝。”他羞赧地挠了挠后脑勺,说,“这个没有玩过。”
“你想要试试吗?”我握着他的手,问。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婚礼,在我们悉心准备了几天之后举行。没有双方亲人到场,只有应约而来的明里小姐和提了两条鳗鱼过来的新八,还有屋主忠野老伯和胜太。他们四个便是我们婚礼的见证人。
明里小姐说,宗次郎很恭敬地再三拜托她一定要来,即使只是坐着什么都不做也是好的。她一丝不苟地帮我装扮好,梳好复杂的发髻,束上龟壳梳子,并往我的脸上涂上厚厚的粉。虽然我的皮肤比日本女人白得多了,可是她还是很认真地帮我打了好几层。结婚的白色礼服是她借过来的,穿起来很麻烦。我的身量比普通日本女人都要高,幸亏礼服的下摆长而曳地,穿在我身上反而刚刚好。最后还要戴上一个丝绸的帽子。
“我头发有点卷,看起来会很奇怪吗?”我照着镜子问。
她轻笑了一声,温和地说:“新娘子都是最美丽的。”
我转过头看她,发现她的眼睛有些湿润。我想,她一定是想起山南先生了。
宗次郎在屋子正中的壁龛上挂上了一幅长得很奇怪的人物画像,两边分别摆上形状各异的盆景。明里小姐说:“左边是鹤,右边是龟,代表长寿。”作为嫁妆的化妆器具、料理器具还有其他东西,我早就用宗次郎每月交付给我的薪水添置好了,整齐地堆放在边上。我和宗次郎并坐在一起,忠野老伯微笑着不断地往我们酒盏里添酒。新八和明里小姐分别坐在下边客座的左右席,明里小姐还抱了把三味线,即兴为我们弹奏了一曲雅韵十足的小调。
我偷偷瞥了一眼宗次郎,而他也正好傻笑着看我。他那天的装扮很有趣,穿着黑色丝制的和服,还配着一条斑纹折裙。他看起来有点紧张,白色的折扇紧紧地捏在手心里,连端酒盏喝酒的时候都忘记放下。
“松本医生怎么没有来?”我点了点他的手,悄声问他。我记得我有写了一张请柬给他的。
“他随将军去大阪城了,不过友子小姐倒是还在京都的宅邸里。你……想要她来吗?”
我抬头对边上倒酒的忠野老伯笑了笑,想了一下,还是诚实地回答:“不想。就我们几个已经很好了。”
“对不起,还是太冷清了,本应该再请一些人来的。”他愧疚地低语,“可是,这事连局长、副长都给瞒下来了。他们两个知道了肯定要跳脚的。”
我听了这话,微微地笑。他却在这时敏感了起来,急忙辩解说:“我是很认真的,虽然暂无法得到他们的认同,可是,可是啊,我们……”
我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必介怀,我确实已经不太在意那些虚无缥缈的事了。此刻,我只想和他好好地一起度过人生的好时光。
其实,这个小女孩的“游戏”只是我当时的一个愿望,跟深雪小姐的言语刺激或者是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既然我们已经打算在一起生活了,就要有永远都要一起生活下去的样子。一个简简单单的仪式,或许是我的心血来潮,可是我从心底就在深深期待着。但我没有想到能够得到他如此认真的回应。
我举起酒盏和宗次郎对饮而尽,清酒有一丝甜味,我的味蕾有点酥麻。
那时我是拼命抑制住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的,我怕会哭花了我的妆容。一生就仅此一次了吧,从未有过的各种情绪全糅合在一起,都是因为身边这个很像男孩的男人。
他的酒量还没有我好。新八来敬了几盏酒,他就已经喝得面红耳赤了。虽然是和新八说着话,却一直盯着我瞧,眼睛里含了些水汽,忽闪了几下,露出了狡黠的笑。他的笑容总是特别好看,尤其在醉酒之后,安安静静,唇红齿白,一颦一笑都充满着暖融融的的春…光。
“这家伙很少喝酒,任谁找他喝两杯都会被他狡猾地推掉。今天真是难得啊。”新八咧嘴说,“恭喜。”
宗次郎一直微笑着不说话,一盏接一盏地喝光酒。黑底的陶制酒盏衬得他白净纤细的手更加漂亮。
借着宽袖的遮掩,我偷偷按了按他的大腿,说:“不要喝太多。”
他轻轻应了一声,还是笑。我在他温柔的目光中得到了有生以来最好的礼物,一个关于爱的表达。
“真像做梦一样呀……我想一直都和你在一起。”他说。
“好好地活着,我们就会一直在一起,谁都不离开谁。”
他抿着嘴唇,很认真思考了一会,然后点头:“嗯。”
那一年,我十九岁,他二十一岁,我当时以为我们会有大把的时光足够相爱。
婚宴结束,我们移步到居室时,正好吹起了一阵风,夏日里的花香浮动在淡淡的光影间,池塘边青竹引水的声音分外清脆。芬芳呀,虫鸣和鸟叫,万物在这一天里都有了永不泯灭的记忆。
“宗次郎啊……”
“是。”
“我爱你永如今日。”
第67章 第六十六章 生存之道
过后他有问过我,是否需要给远在横滨的父母写信告知这件事。他的语气十分郑重,还说:“姐姐已经知道我们成亲了。我想还是应该找个机会去拜访下你父母亲的。”
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作为中间人的汉斯•;史蒂芬孙先生已经离开京都了。
“我可以找信使替你送过去。需要准备点什么礼物呢?他们会喜欢清水烧吗?西阵织怎么样?我可是每年都要买几条给姐姐的,京都的织品一直很受欢迎。呀,这么久了,再大的怒火也应该消了吧。”他天真烂漫地遐想着。我都不忍心告诉他,白种人的世界是黄皮肤的日本人难以融入的。我父亲可以和日本同僚有不错的交情,但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