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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声源头是处小小凹地,透过交错的树枝隐约可窥得个灰色人影靠着石墩,洁白的雪地上滴落着鲜红的血液,那人正攥了把雪将血迹掩盖住。
岑睿瞧了会,往前走去,人没过去,一道破空之声伴着凌厉气劲甩到她面前。
“谁?!”
“陛下小心!”
岑睿惊魂未定地被侍卫拉退了数尺,堪堪避开挥来的长鞭,大怒:“魏长烟你个王八蛋!”
“是、你?”魏长烟手里的鞭子无声坠落。
岑睿比了个手势,让侍卫退守到外围,自己蹒跚着走过去,草草扫去石墩上的雪,坐下冷笑:“还有力气朝我挥鞭子,看起来一时半会死不掉。”
那一鞭子已然耗尽了魏长烟所剩不多的力气,身子一松懈就瘫回原地,血珠子伤口争前恐后地涌出来,又洒了一地。许是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如纸,不复往日贵公子的风华,很是潦倒颓废。
岑睿上下将他打量了番,啧啧道:“我早告诉过你,要你提前下手,看吧。”
魏长烟没料到岑睿居然到现在还有心情说风凉话,怒火攻心之下滞了气,连咳不止,瞪起的一双眼红得像要滴出血:“枉我家老爷子一心拥护你这废物做皇帝!好!岑睿你好的很!你个忘恩负义的窝囊……”
话被个药瓶堵在他嘴里,岑睿面无表情看他:“喂,骂一句就够了啊。我真忘恩负义会冒险过来救你吗?嘁,保不准魏衍狂性大发连我都砍,就算安然无恙回宫,傅诤也一定等着罚我。”岑睿弯下腰,纯澈的黑眸透着一抹冰冷雪色:“我看你才是白眼狼,谁好谁坏都分不清!因为你的一念之仁,因为你所谓的不慕名利,因为你可笑的兄弟情谊!连累自己的亲祖父无辜惨死,而让你自己则沦落成条丧家之犬!”
那双总是弯着的笑眸一旦失了笑意,仿若凝着万钧迫人压力,逼视得魏长烟几乎喘不过气来。让他更难以忍受的是,岑睿眼里微含的轻蔑。那些不屑与蔑视的眼神仿若像一把无形的刀,一刀刀割着在无所逃遁的他身上。
看着魏长烟臂上凸起的经脉和崩裂的伤口,岑睿赞了下自己出神入化的好演技,估量自己这把火煽得差不多了。酝酿了下情绪,调整下面部表情,改走温情路线,和缓了声道:“先上药吧,再不然魏衍的猎犬真要追过来了。”
“啪”扶过去的手被打了开。
“老子自己来。”魏长烟粗声粗气道。
倔啊,比驴子还倔!岑睿摸着自个儿小手骂了声娘,但考虑到今夜他受得刺激够多了,也就不再雪上加霜。
“他是我老师,我上心不应该么?”岑睿莫名问。看着忍痛给自己上药的魏长烟和他微微颤抖的手,岑睿默然了会,慢吞吞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愿做皇帝。我没读多少书,人笨又长进,还怕死地要命。你说我老子选谁不好,偏偏选我这个最不应当坐上这个位子的人。可有些事不是你想不想或者愿不愿的,既然走到这一步,不妨往下继续走,倘若有一天也许你会庆幸自己原先的选择。”
丢了方洁净的帕子给他:“与其抱怨身不由己,不如试着让自己永不再重蹈今夜的覆辙。”
这是在安慰他?魏长烟包扎的手一顿,半晌,嘶哑着声:“你想什么时候对魏衍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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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睿率元从禁军上林苑来的动静颇大,事情闹到了明面上,为免暴露,魏衍派去的杀手自行思考后,不敢逗留,终是铩羽而归。而魏衍匆匆进了宫,被晾在延英殿一个时辰后,才见得皇帝陛下呵欠连天地拐进门来。
魏衍强忍着不满,恭顺又急促地行礼道:“陛下。”眼抬了抬:“半夜召臣,可是何处边疆告急?”
找借口也不找个好点的,你戍卫京城,边疆告急关你毛事啊。岑睿翻了个白眼,不改颜色地和他哈哈了半天,随便扯了个理由踢走了他。
魏衍摸不着头脑地回了都督府,一入府,属下禀报了魏长烟逃脱一事。魏大都督毛了,一脚踹一个“废物!废物!全是废物!”。踹完了,魏都督恨得挠墙,现在纵虎归山,这可如何是好啊!!!!
魏老意外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大恭国震了三震,那可是全国二分之一的势力老大啊。震动最大的当属右相徐师了,徐相爷入冬就染了风寒,缠绵病榻半月才有点起色,听到老对头翘辫子了,又“咚”笔直地躺回去了。
底下人不解啊,照理说相爷不该高兴得立即蹦下床,然后狠狠去蹂躏魏家那帮群龙无首的小子么?
“我们相爷那么正直善良!会是那种落井下石的小人嘛!”
“……”难道不是么?
“唉,其实相爷的心思你们不懂啊。魏老爷子一去,相爷肯定又在给自己树立新政敌啦。”
“……”相爷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啊……
魏府发丧那日,岑睿欲找傅诤一起去悼念,毕竟是两朝国公,这个场面还是要走的。来喜去暖阁请了一趟,却是只身而归,摊开手道:“首辅大人去钦天监还没有回来。”
岑睿纳罕了下,莫非傅诤这回病重了?
没傅诤,这一趟还是要走的。前去吊唁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岑睿站在门外看着进出黑溜溜的人头,犹豫着要不要挤进去凑热闹。
“陛下不进去吗?”陌生男音在岑睿耳畔响起。
岑睿诧然回首,两步外的年轻男子玉冠束发,裹了袭月白轻裘,不显臃肿反是倜傥风流,招得过路的少女们纷纷回首。
来喜立时认出了:“晋国的三殿下?”
两人见了礼,岑睿让来喜去魏府向魏长烟支会一声,转头道:“你也是来祭拜魏老的?”
“家母与魏氏有姻亲之缘,我来祭拜一番也是应当的。”容泽低柔着声道。
“竟是如此?”岑睿头一回听说这个晋国皇子与魏家还有这层关系。
“陛下不进去是对的。”容泽看着挂满白幡的魏府大门,眸里有层了然笑意:“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岑睿背后一凉,这人好似知道些什么,腹中揣测之时,来喜已挤了出来,脸色不大好:“陛下,小人已和魏公子说了。”
岑睿漫不经心地问道:“他怎么说?”
来喜吞咽了好几回话,终于说出口:“他说陛下您不吊唁就……滚吧。”
“……”那晚白安慰他了!这王八蛋!岑睿忿忿要爬上车,忽地想起身旁还有一人,顿觉脸面丢尽了,忙抬头一看,却见容泽已缓步走向魏府。这人……
岑睿记挂着傅诤的伤,没有马上回宫而是从朱雀街折向了钦天监。钦天监门边依旧是那个小道童在扫雪,一看岑睿来了,仓皇地行礼,又慌慌张张地要进去通报。
岑睿摆手制止了他,又不是第一回来了,径自往里走去。
来喜的小心灵挣扎了下,道:“陛下,小人觉得……您对首辅太上心了些。”
“他是我老师,我上心不应该么?”岑睿莫名问。
来喜又挣扎了下,继续吞吐道:“小人是觉得,您要是真喜欢首辅,就不能太上心……”看看这历朝历代后宫里头,有哪个专宠的妃嫔是长命的啊!皇室爱情有个铁律:爱她/他,就要冷落他!
“哈?”岑睿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槐柳交映的正堂后,一道女声冲出屋外:“傅诤!你若不喜欢我,又为何要救我!”
“公主殿下,那个,救你的人是我……”玉虚委屈的声音随之传来。
“……”来喜捂住眼,不去看自家主子的脸色。
“哐当!”虚掩的门被毫不留情地踹向两边。
岑睿一挑眉,笑盈盈道:“哟,人不少嘛。”
傅诤偏首过来淡淡瞧了眼岑睿阴霾遍布的小脸,忽敛眉走过去,抬手拂去她发间肩梢的细雪,语气不善:“下雪了也不撑把伞?”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放心,岑嬛马上就要滚出你们的视线了……
肆肆变局
傅诤一摆出这样的关心之态;岑睿面上的恼色就挂不住了;任他扫净身上的落雪;木头木脑道:“忘了。”
“吃喝玩乐也不见你忘了。”傅诤淡瞥了她一眼责道;话不好听,但有效地纾缓了岑睿的小别扭。
那厢岑嬛看傅诤教训着岑睿,心里无由地涌出备受冷落的失望与伤怀,傅诤神色虽是清冷,但字字掩不住关心之情。两人往那一站,仿若怎么也插不入第三人进去。明明是个男子,明明比她还长些年岁,却没一点本事地拖累傅诤绑在他身边……
岑睿受完了训;眼一抬就和岑嬛愤怒的眼神相接。哎嘿,她还没找这妞算账,这混账妹子倒先用眼刀子剜起她来了。脸色一紧,岑睿不咸不淡道:“公主在外玩够了,便回宫吧。十五就要出阁了,多去陪陪太妃她们。”
岑嬛闷在心头的妒忌与怒火一同爆发了:“我不愿和亲!都是因为有你这个窝囊皇帝,我才要去和亲!凭什么要牺牲我的幸福换你坐稳这江山?!”情绪一失控,岑嬛越说越是难听,连玉虚这个外人都委实觉得这个公主殿下也太不给岑睿这个皇帝面子了。
“你个没出息的废物!”岑睿指着她歇斯底里叫道。
这一句骂终将岑睿压下去的怒火点燃了;反唇相讥:““凭什么?就凭你是恭国唯一适龄待嫁的公主!就凭你从出生到现在享着恭国百姓的贡赋!我告儿你;今日就算燕王做这皇帝;你也只有一条路,嫁!”怒极之下卷起袖子:“怎么着,想打架?来啊!老子想揍你很久了!”
“……”来喜死命抱住岑睿的胳膊;欲哭无泪:“陛下!仪态啊!形象啊!”
岑嬛小公主大概第一回见岑睿这么理直气壮打女人的无赖,朱唇微张,恐慌万分地向后退去,躲到玉虚背后,啼啼哭哭地念叨着一句话:“他竟敢打我!打我!”
被傅诤单手拎过去的岑睿仍在张牙舞爪,老子就要打你了,有本事来咬我啊!哼!才哼出声,脑门挨了一记火辣辣的“栗子。”
傅诤敲完她,摇摇头:“不懂事。”
岑嬛公主终是不甘不愿地被绑回了宫,岑睿声色凌厉地恐吓她,要是敢再乱跑,逮回去直接把她嫁给晋国太子他六十岁的爹!岑嬛抱着金陵王嘤嘤大哭:“哥哥,皇帝太欺负人了!”
金陵王默默地顺着自家妹子的毛:“没办法,谁让哥我欺负不过皇帝呢……”
岑嬛闻言哭得更伤心了。
傅诤等着玉虚配药,落后了岑睿她们一步留在钦天监中。
玉虚斟了一两药酒,又倒入捣碎的草梗,犹疑了半天,启口:“我觉得你对陛下与常人很不同。”
傅诤弯身俯看晾于桌上的经帖,平平和和道:“她是一国之君,何能与常人一样?”
“你知道我说得是哪里不一样。”玉虚停下称量药材的手,认真看着傅诤道:“我认识你近十载,原以为这世上所有人对你来说只分两类:有用的和没用的。今日我看你与陛下说话的神态、语气,才知你的世界里还有陛下这样的第三种人。”
傅诤握袖的手一紧,又缓缓放松,冷声道:“你错了。”顿了片刻,人往微雪中走去:“天色将晚,我先告辞了。”
玉虚呆呆望着桌上尚没配成的药材,自言自语道:“我如果说错了,你又怎会恼羞成怒得连药都忘记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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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公主吃斋礼佛”,延迟了近半月,晋国使节团兼迎亲队伍终于在恭国一干官员望穿秋水的眼神中姗姗启程。
“殿下,我们就这样走了么?”萧廷之撩开帘子,望着愈去愈远的恭国京城。
容泽手持书卷,卧在暖毯之中,笑言:“廷之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