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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岚冷然地拨开他的手,一抬头,目光刚好迎上踏进亭子的靳菽。
“有事吗?”靳岚看向眼前这名同父异母的皇弟,语气冰冷得没有半丝温度。
直至此时,近距离减弱了金光的折射,黑韶才有办法看清靳菽的面貌。容色白皙,眼小、鼻大、嘴尖,两颊削瘦,四肢骨瘦如柴,偏偏头颅又大得异常。两只小眼贼溜溜地转,一点皇室气质也无,若除去那身华贵服饰,像极了街头的小瘪三。
黑韶在脑海拼了命思索,昨儿个傍晚见的秀妃明明不是长成这副德性啊!难不成陵岚国主长相如此?转头偷看了靳岚一眼,暗自庆幸,还好靳岚不像父亲。
“没事不能来看看皇兄您吗?”靳菽桀桀怪笑,不用人招呼,径自坐了下来。“听说皇兄操了整天的兵?那可累得紧喽!该不会是有什么打算了吧?”
累的人是我呐!黑韶在一旁不悦地抿着唇,双臂环胸斜睨靳菽,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防备。这小子担心靳岚拥兵自重,一得到消息就来探虚实了。
靳岚俊容一板,根本不屑与他多言,只淡道:“我国兵力太弱,需要加强。”
“陵岚向来以文立国,根本不曾有外敌来犯,皇兄又何必杞人忧天?”靳菽嗤之以鼻,靳岚根本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太子地位,私下训练了一批专供他差遣的私人军队。靳菽狠狠地瞪了靳岚一眼,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原本就冷凝的面容更是面无表情,靳岚对靳菽的短视浅
见感到可悲。那短浅的视野只专注于皇位争夺,却完全忘了国势安危,如果真要把陵岚交给他,那么陵岚怕终将毁于淫逸吧!
“难不成……”靳菽原本笑得虚假,突然两眼精光一闪,相貌狰狞。“掌握了兵权就不用再去畏惧任何人,可以为所欲为,这招高啊!”
靳岚对于靳菽的恣意揣测并不曾费心辩解,只是微眯的眼透露着难以察觉的不耐,仰首看向亭外的皎月,不再正眼看他。
“我就说吧!被我猜中了,唉,”靳菽见靳岚对他根本不理睬,怒火上升,用酸溜溜的口吻对站在一旁的仆从大声说道:“没有专属军队,怕哪天让人看了不顺眼,怎么彼铲除的都不知道。兵马耶,陵岚国中士兵横行,怎么得了!我这眼中钉给人拔了没关系,但害得百姓人心惶惶可不得了;皇兄,你就高抬贵手吧,别再放纵私心了,多为国家想想。”说着便苦起了脸,一副牺牲小我的悲怆神情,满园的随从立即附和,“太子请高抬贵手”的声喊此起彼落。
这番颠倒是非的污蔑话语让靳岚心中的怒意奔腾,握紧了拳,不住地微微发抖,他以为她不知他和李元樵的勾当吗?他们在陵岚城郊的一座院落养了一批武人,他们的用意又何在?她不曾指责他们,他倒反而先声夺人了?
“哈!”一旁的黑韶当场很不给面子地爆笑出声。“眼中钉?这根眼中钉可难拔得紧呐!”讥诮的话语挑衅意味浓厚;
讽刺间黑韶侧头不着痕迹地看了靳岚一眼,见靳岚依然是一脸的云淡风清,那一席话似乎没听入耳;但他清楚得很,靳岚不过是为了顾全兄弟之情而按下怒气。黑韶一挑眉,靳岚修养好可以任靳菽说去,但他这个外人可看不过去,忍不住开口就是一记回马枪,又狠又凌厉。
靳菽正骂得兴起,兼之众人拱捧,飘飘然地好不得意,突然被人打断了冷嘲热讽,气得当场瞪大了眼,一拍石案猛然站起,嘶声叫嚷。“谁?谁打断我的话?给我滚出来!”
“兄台,在这儿。”黑韶好整以暇地靠在石桌,以手支颔,斜睨着他。
靳菽循着声音来源看去,微微一怔,哪里来的这号人物?随即又恢复狂然跋扈的态度怒吼着。“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在这里撒野……”
“哟哟哟,这句话有待商榷哦!”黑韶伸出右手食指在靳菽面前晃了晃,不以为然地抿唇摇头。“撒野的东西恐怕另有其人,还有这位兄台称自己为‘东西’不太好听吧?”
这不是摆明了在说他吗?靳菽气得火冒三丈,手指着黑
韶,直逼鼻尖。“你……”
黑韶突然迅速站起,手刀往靳菽腕间一劈,看来没什么力道的攻击,却让靳菽捧着手直跳喊疼,活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猴子。
“这里是清泡宫,未经太子许可竟敢带着大批随从擅自闯入,放肆!”黑韶厉声喝道,方才的闲静已消逝无踪,此时的他气势迫人,凛凛生威。
靳菽被他的气势震住,随即忆起自己的身分,一个堂堂的皇子,居然任由一个野夫草民斥喝污辱?
“报上名号来!”靳菽气得浑身发抖,手腕传来的剧痛,不啻是火上加油,一掌挥开上前检视伤势的贴身太监,指着黑韶叫嚣。
“想再来一记吗?”黑韶又恢复平常的洒脱模样,手掌一扬,黑眸盈满了戏弄,看到靳菽忙不迭地将手藏到身后时,唇角勾起,低低地笑了两声。
“来人呐,将他给本座拿下!”靳菽气得脸色青白交接,命令一下,守在亭外的士兵立刻一拥而进。
只见黑韶依然漫不经心地笑着,轻轻吹了声口哨。“好个没有专属军队啊!您真是谦虚了。”没有军队声势就如此浩大了,要真组了个军队,怕规模要比云绸强盛。
“住手。”
久未开口的靳岚轻轻一喝,冷严的语调让蓄势待发的护院武将们全停了动作,你瞧我、我瞧你,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在众人的注视下,靳岚优雅地端起杯盏,浅啜了几口,然后视线在靳菽身上掠过,那绝对零度的冰冷让靳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现场一阵静默,唯有黑韶还不怕死地吹着断续的音节斜靠着身后的梁柱,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伸直长腿,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仿佛引发这场骚动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真当我这个清浥宫主人不存在了?”靳岚沉道,手一挥唤来服侍的宫女,让她拿下杯盏,才用冷眼睨着靳菽。“你带这群人来做什么?甚至还想在我宫里拿人?”
对于秀妃与靳菽的挑衅与激将法,她一向以沉默应之对那些伤人言语只当泼妇骂街、野犬狂吠,任由他们白费功夫说去。然而这种对付方式似乎开始改变了,她发现,打从月韶来了之后,她那控制自如的耳不再能过滤诋毁的言语,习静的情绪也开始产生波动……
在黑韶为她出头反讽靳菽时,她该出声制止的,因为那不是她惯用的低调处理方式;然而,她的心智却违反了理智反而坐在一旁默许了黑韶的举动。她承认,在看见一向狂
无阻的靳菽踢到铁板时,她很想笑;要不是强力克制,怕她二十年来的形象将毁于一且。
她不想阻止啊,她反而希望机智慧黠的黑韶多说一点,那种有人为自,己挺身而出的感觉,让心头暖融融的,仿佛向来冰封的心有一角开始融化了。只可惜,靳菽禁不起挫败,马上就气急败坏地想以武力解决。
见大敌环伺,黑韶依然轻松地不为所动,除了母后及秦嬷嬷以外,对其余人完全封情相待的她竟也开始慌了。来者是客,她既开口邀他人宫,她就得为他的安危负责,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她如此对自己解释,为自己异常的情绪寻求藉口,故意不去理会那心头隐隐浮现的陌生情慷。
“他攻击本座,你也瞧见的!”靳菽急嚷。
“你先辱骂在先,说他不过略尽防卫之责也不过分。”靳岚对靳菽的反驳并不采纳,看见黑韶挑眉,已明白他的暗示。更何况,伸出你的手,伤痕在哪?“
“不就在这……”靳菽一翻衣袖,将那未曾做过粗活的白嫩手臂展示在众人眼前。就着亭中悬灯低头看去,顿时语塞;手臂白皙依然,哪里像是受过伤的模样?
靳菽不死心,怕自己记错了手,连忙又卷起另一手的衣袖,在金衣的衬托下,肌肤细致得根本不像男人的手。
“怎么会这样……”靳菽不可置信地低嗜,明明痛得他几乎以为手腕断了。
“他不过是轻轻拨下你的直指,你却称之为‘攻击’?这不是欲加之罪吗?”看见靳菽急怒得满头大汗,她发觉原来逗弄他人是这么好玩。
看到那小子自以为找到靠山,还兀自笑得乐不可支,靳菽恼羞成怒。
“他是谁?你竟然任由他在这里污辱本座?”他一定是靳岚请回来的帮手,两人狼狈为奸,联合攻击他!靳菽愤恨地看向靳岚,不满地怒吼。
“他是我请回宫的贵客,你该以礼相待,而非现在这种排场。还有,”靳岚直视他的眼,不怒自威。“这里是清浥宫,本太子都尚未自称为‘本座’更轮不到你来这里放肆!”
靳菽心一凛,才发现盛怒之余,竟把平时擅用的太子称呼脱口而出。大惊之余,初临时那种不可一世的气焰顿时收敛不少。
“全都退下。”靳岚手一挥,不愿再与他浪费时间。
靳菽讷讷一揖,带着大批随从迅速退出清浥宫,与方才的来势汹汹恍若天壤之别。
这一切,黑韶不曾插手,看向靳岚的眼神透露着赞赏,几
乎要为她鼓掌贺采。他还以为凭靳岚那种不受言语挑弄的个性,能默许他的擅自反驳就算是最大的容忍范围;没想到,她居然取回了掌控权,反将靳菽攻击得落荒而逃。
他该对靳岚另眼相看了。
“你怎么看得懂我的眼神?”黑韶突然想起,他刚刚用眼神暗示靳岚,他并未伤到靳菽,他不过是运用内力在靳菽腕间穴道刺激了下,只会造成突然的剧痛,其余根本毫无影响。只不过这样就足以让那个二皇子痛得当场哇哇大叫了。
“我想你应该不是会做出这种有勇无谋之事的人。”靳岚微怔了一下,只淡淡地回答这句话,却表明她对他的了解。
这算是…夸奖?黑韶挑挑眉,但笑不语。能得到如此敛言的太子当面称赞,实属难得啊!不过换句话说,依靳岚所言,这样也算是城府深沉喽?这突然的念头,让他原本愉悦的心情迅速转沉。
靳岚不理会他一脸郁卒的模样,径自唤来宫仆,转眼间石桌上已摆上了四碟素肴、二碟野味,全是凉拌佐以调酱或清淡爽口的清蒸方式,样式精致,在令人食欲不振的夏日里,见了依然忍不住食指大动。
开胃的微酸香味扑鼻而来,黑韶的肚皮很不争气地咕噜噜直叫。
“可以用了吧?”黑韶一脸垂涎,视线停驻于桌上佳肴不曾稍瞬。
“请。”靳岚拿起桌上的象牙箸,还没伸出,就见黑韶犹如饿虎扑羊地大肆残卷桌上菜肴。那吃相若要严格挑剔,绝对上不了台面;但如此不雅的举止,却让她感动莫名。
见状靳岚放下双箸,只静静地凝视着他。黑韶在她面前自若透明得像与家人相处,他的不拘,让她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带着欢欣窃喜,还有一丝丝的爱怜。这种陌生的情绪,连她本身也不自觉。想起日暮时的接触,一股焚灼又烧上了双颊。夏日,真热啊,不是吗?
第四章
所有的人都发觉太子变了。
原本的太子守礼自持,冷漠沉郁,对官宦官仆们虽不曾颐指气使,更不曾有任何恃权凌虐情事发生。但那犹如霜雪冰封的表情,让所有的人除了正事外,其余话语一律吐不出口,包括闲聊与关怀。
然而自从那名昂朗活泼的男子出现后,一切事情似乎都改变了。那名唤作黑韶的男子,他蓬勃劲跃的朝气鲜活了这座原本死气沉沉的清浥宫。
太子沉着,黑韶开朗,两人个性一动一静,互补得天衣无缝。
虽然太子依然沉默寡言,但脸上冰冻的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