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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一连前往贵府打扰了好几次,都忘了送礼,就让小弟有这个机会弥补之前的过失如何?”
章旭曦早听人提过桑致中最爱喝酒,遂用他怎么也拒绝不了的诱惑钓他。
桑致中一听有酒喝,果然上钩,尤其章旭曦又极尽能事地叫了一些如金华、珍珠、景芝高烧这些高价的美酒,更是让桑致中大呼痛快,几杯黄酒下肚之后什么都吐出来了。
“章兄怎么突然想问我妹妹的事?”桑致中打了个酒嗝,不甚稳健的谈吐,明显已有几分醉意。
“纯粹好奇罢了。”见桑致中快不行了,章旭曦赶忙又往他的杯中斟酒。“令妹是我见过最聪明、最擅于口舌的人,对于这样难得一见的佳人,我自然会特别留意。”
“这倒是。”桑致中拿起酒杯又干了一杯。“绮罗真的很聪明,我一直弄不清她那颗脑袋是怎么长的?为什么连案件这么复杂的事,她都能想透。”
忙着喝酒的桑致中,一点都没发现自己正透露出天大的秘密,只是拼命往杯子里倒酒。
章旭曦见状摇头,像桑致中这种个性,万一落在有心人士的手里,他妹妹岂不完蛋?
不知不觉中,章旭曦居然在为桑绮罗的安危担心,等他发现自己脑中的思绪,不禁愣住。
老天,他真的喜欢上她了!
章旭曦连忙拿起酒壶,也为自己倒了一杯,一方面哀悼,一方面庆幸地一饮而尽。
他哀悼的是,自己居然真的喜欢上敌人。庆幸的是,这个敌人有胆量、有学识,她甚至敢当着一屋子男人的面,说朱子的坏话。哈哈哈!
他在心里狂笑,笑老天的安排,让他有幸遇见这么一位奇女子,只不过这个奇女子对他不屑一顾,他得想办法扭转劣势才行。“绮罗姑娘打小就是这么聪明以及能言善道吗?”章旭曦趁着桑致中话匣子大开的时候问。
扭转劣势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更深人地了解她。而且他也必须弄清楚,在狱中那股不合理的熟悉感是打哪来的。
“咦?”桑致中睁着醉眼努力回想。“呃……经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他又倒了一杯。“绮罗小的时候其实表现平平,好多爹要她背的诗句她都记不起来,至于能言善道那就更不用说了,她小的时候还犯口吃的毛病呢!”经常一句话都得说上好久,等得他和爹大喊救命。
“真的?”章旭曦闻言十分错愕,没想到她也有这般尴尬的童年。“那……那后来她是怎么变成今日的模样?”章旭曦再问。
“努力再努力喽。”桑致中耸肩。“详细的过程我不清楚,我只记得当时她为改正口吃的毛病,每天一大早起床从最简单的发音练起,有时还会练到咬到舌头流血,我和爹看得心疼,都叫她不要练了,可她还是坚持继续练下去。”
这的确很像她的作风,单看她和他缠斗的劲儿,固执可见一斑。章旭曦摇头。
“然后,就是读书了。”桑致中又说。“也不知道她是打哪儿来的兴致,经常一看书就是一个下午,而且读的都是一些深奥的判例,我想我一辈子也看不完她看的那些书。”还是玩乐比较轻松。
桑致中往事虽说了一箩筐,可始终没有提到章旭曦想知道的事,那就是——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患有口吃的小女孩,会有如此巨大的决心和耐力?是什么改变了她的想法?在这之前,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谁能料得到日后她竟然会成为如此足智多谋的女讼师?
章旭曦只觉得不可思议,这个时候桑致中却又说了。
“仔细想起来,这些事都是在那天之后发生的。”桑致中一直打酒嗝,一副快要倒下的样子。“出门前绮罗还好好的,正常的很。可等她傍晚回家,整个人却变了个样,吞吞吐吐地告诉爹说她要努力用功念书,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恶,他快吐了。
“桑兄说的那天是指?”桑致中说得含含糊糊,章旭曦根本听不懂,只好问他。
“就是‘广顺庙会’的时候嘛!”桑致中整个人都快趴在桌子上了。“每年的三月十九,广顺庙不都会举行一场盛大的庙会吗?那时候绮罗也去了那里看热闹,回来后就变得怪怪的,如果我没有记错,当时她好像是八岁。”
桑致中这一连串回想,恍若巨大的漩涡,将时间转回到许多年以前,也勾起了章旭曦的记忆——
时间是十三年前,当时他十二岁,正是金陵人口中的智多星小天才,是未来讼坛的新希望,他的双亲都非常以他为荣。
至于他本人也非常骄傲,因为他不但有英俊的外表,更拥有与外表匹配的内涵,因此得意非凡。
广顺庙会的这一天,他也来到此。一踏人庙门口,只见人潮汹涌,堵得水泄不通,即使那个时候他已经长得很高大了,仍然差点挤不进人群。
不过,最后他还是挤进去了。
一挤进人墙围成的小圈子,映人眼帘的是一道道有趣的猜谜游戏,不消说他也跟人举手猜中了几题,引来一阵惊叹。
他很得意,因为他猜中的题目都很难,众人莫不为他的聪明才智折服,只有一个小女孩有别的意见。
“我、我觉得、我觉得他、他最后一、一题答、答错了。”小女孩瞠着一双圆大的眼睛,困难地说出她的看法,引来他最强烈的反弹。他还记得,当时他用睥睨的眼神、不屑的口气反问她怎么个错法;小女孩一连喘了好几口气,结结巴巴地解释一些教人听也听不懂的道理,最后终于惹毛了他。
“你一个没念过几本书的小姑娘,跟人猜什么谜?我一个堂堂未来的大讼师,还会弄错答案吗?我看你啊,还是先回家多念几本书,充实了知识再来。还有啊,你那结结巴巴的习惯最好改掉,免得别人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多添笑话!”
他永远也忘不了,当他说完这些话时,小女孩脸上的表情。小女孩满脸通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嘴唇颤抖不已,他立刻明白,自己这番话说得太过分了。
他想道歉,可小女孩不给他道歉的机会拔腿就跑,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难道,那个小女孩就是桑绮罗?
章旭曦呆愣地看着醉倒在桌上的桑致中,极想摇醒他问清楚当天她有没有哭着回家,有没有结结巴巴地说她遇见了一个不可一世的小鬼,神气巴拉地叫她要多念书,口吃的习惯也要改掉?
可惜,他没有机会问,因为桑致中早已醉倒在桌上,迷迷糊糊地嚷着。
“好酒,再来一壶……”他还想喝。“我的酒量好……绮罗……不行……她……一碰酒……就倒……一滴……一滴都……都不行……”
语毕,桑致中就这么昏睡在酒肆的桌子上,直到店家要打烊了,不得已才把他摇醒,他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他应该没说什么吧!
桑致中不安地想。
还是他已经把不该说的都说光了?
他更加惊慌地猜。
如果他真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那他妹妹会不会把他的皮扒光?
他越想越觉得恐怖。
完了!
桑致中捂着脸哀嚎。
“小姐,那个姓章的混蛋,又派人送来问候函。”
宁静的书房,再度传来萍儿不耐的声音,以及章旭曦差人送来的短笺。
桑绮罗掉过头看桌案上那堆得老高的信件,这些信函都是章旭曦亲笔写的问候函,有些里头甚至还附有短诗。
“那个章旭曦到底想干什么?一天到晚差人送来这些信,又不能当饭吃!”退了又送,送了又退,弄到最后她只好收下。她家小姐不说话,她都嫌烦了,萍儿忍不住抱怨。
“也许他真的只是想问候我吧!”桑绮罗要萍儿稍安勿躁。“你尽管把信收下,其他的事,你就别管了。”
老实说,她也纳闷章旭曦这些动作背后的意义。按理说他应该很讨厌她才是,可表现出来的偏又是另一回事。
“小姐,依你看,那个章旭曦该不会是喜欢上你了吧?”萍儿一边放下短笺,突然灵机一动地问桑绮罗。
桑绮罗阅读的动作,因萍儿这异想天开的问话而中断,忙扬起一双秀眼,和贴身女仆对看。
可能吗?章旭曦可能真如萍儿所言,喜欢上她?又如果真的像萍儿所说的那样,那当初在牢房里他为什么推开她,拒绝她的好意,还说了一些羞辱人的话?
她扬高眉,无声地告诉她的女仆,那是不可能的事。他章大讼师打小自视甚高,从不理会他人,尤其从不理会说话结巴又念不了几本书的女人。
“算了,当我没说。”萍儿轻轻地打自个儿的嘴,责怪自己失言。她一定是疯了,才会突然有这个念头。
萍儿挥挥手,马上忘了这个话题,桑绮罗却不能不想。
他真的喜欢她吗?在狱中,他一再表现出对她的熟悉感,那是否表示,他已经想出她是谁,以及在哪儿见过她?
时光的流苏,引领追忆的人穿戴风华。
当她还是扎着辫子,穿着短衫到处乱跑的小女孩时,根本料想不到会遇见日后对她影响最深的人。
一个人的思念可以深广到什么地步呢?
桑绮罗望着窗外叹息。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慕,是否会因为某些原因而悄悄转变成自个儿也控制不了的恨?
桑绮罗她不知道。
她还记得,“广顺庙会”那一天,当她发现自己身边居然站着章旭曦时,那股无可抑制的悸动。
他好高、好高。在她的眼中他一直都是高的,一直都是遥不可及的,因为她常听爹夸他。
爹老是说,生了一对儿女不中用。儿子是拿起书就想睡,女儿也好不了多少,而且说话还会结巴。
爹老是叹息,说凤刘公路章家生了个好儿子,将来注定要继承他爹的事业大放异彩,自个儿却后继无人,因而不胜啼嘘。
爹老是把他们叫到面前,说凤刘公路上的章旭曦是多么聪明,小小年纪就能言善道,精通务类判案,叫他们要多学着点儿。
爹说的一切,她都听入耳里,并且不由自主地对章旭曦心生爱慕。她一直想见他,直到那天庙会,大伙儿窃窃私语地说章旭曦也来了,她方能一偿宿愿。
他真的就像爹说的那么优秀!
她还记得当时她的心跳得飞快。
他长得很高大,俊秀的脸庞上挂满了自信,而且最令人兴奋的是,他就站在她身边!
桑绮罗回想起当时的心情,嘴角忍不住泛出笑意来。
当他开始猜谜的时候,她的眼睛就跟所有人一样,闪动着崇拜的光芒,直到一个她认为有问顾的答案出现。
“我、我觉得、我觉得他、他最后一、一题答、答错了。”
她鼓起勇气,当众表达她的看法.没想到却惹来不客气的批评。我、我…”
当章旭曦恶狠狠地问她,他哪用错时,她日能这般回答。
“那个、你的答、答案,错、错。因、因为……”她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一大堆,可却没人听得懂,最后章旭曦终于火了。
他噼哩啪啦地说了一堆她没念书的话,最后还嘲笑她连话都说不顺,笑她丢脸。
当时她红着脸,浑身颤抖,费尽了全身力气才没有放声大哭,可他伤害她的事实已造成。
为了不成为他口中的笨蛋,她认真地念书。为了日后能够好好的骂他一顿,她努力矫正发音。为了有朝一日能和他当众对决,她把该看的书全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目的就是要扳倒他。
其实她跟他一样好强,桑绮罗承认。
童年时的阴影覆盖着她,使她不断地驱策自己,以期追上对方的脚步。只是,思念是否也在不知不觉中逐日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