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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唐烟儿和有琴徵在,去山下驿马堂顺利领取了四匹最好的快马,姜黎握着马缰突然发觉一件事——“唐烟儿,我不会骑马。”
于是他们只好退回一匹,让姜黎和唐烟儿同乘一匹。
准确的说,姜黎这是第一次骑马,以前还是灰衣的时候给马喂过饲料,那就是此前最亲密的接触了。
唐烟儿从来争强好胜,挑出来的马竟也是一般脾气,因为姜黎个子高,坐前面自然遮挡视线,于是便让姜黎坐在身后,嘱咐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腰,唐烟儿双腿一夹马腹,那匹马儿就嘶鸣一声撒开四蹄扬尘而去。
姜黎猝不及防被颠地差点闪到脖子,下意识死命抱着唐烟儿不撒手,靠着唐烟儿的耳朵叫道:“要走也打声招呼啊,别说跑就跑啊!”
唐烟儿朗声大笑:“姜黎你这可不行,我改天定要教你骑马,不然往后行走江湖我的马可惨了!”
姜黎气恼:“谁要乘你的马!”
“那你要乘谁的马?唐烟儿一听就瞪眼扭头,她穿着狐皮大氅,戴着兜帽,转过头也看不见姜黎的脸,索性掀了兜帽。时近黄昏,白雪茫茫里洒遍余晖,那丫头明艳的笑脸晃得人眼花。姜黎心里哀叹一声,把头埋进她肩膀只希望赶快结束这场折腾。
幸而下山时见天边阴沉,觉得可能会下雪,烟儿借了一件貂裘给姜黎,不然一场夜奔三十里,还不把她冻成冰棍。四人到达邺城的时候将将赶上关城门,三骑踏雪,风一样从守门的卫士身边冲进去,一直冲到街心路中间,才慢慢放缓了速度。
有琴羽率先揭下披风的连帽,少年俊美的眉目顿时露在寒冷的夜色中,口鼻吐着热气,虽然表情很淡,却满是兴奋之情。勒住了胯/下骏马,转头四顾:“还未收市。”
有琴徵不慌不忙跟在最后,见弟弟高兴也温柔的露出笑意,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番:“自承祚年间起就推迟了宵禁时间,只是咱们地处偏僻,若是都城所在,时有夜市,甚或通宵达旦。”
唐烟儿接口:“不光是都城,便是扬州洛阳繁华之所也是这样,怎么样阿羽,明年春便跟我去扬州吧?”
姜黎心道这人还真是物尽其用,人尽其能,一点不肯浪费。有琴羽转头看了看姐姐,有琴徵无奈玩笑道:“师父已经将我派给这丫头了,我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姐姐!”唐烟儿嗔道:“说得人家是个大坏蛋似的!”
有琴徵故作思量:“唔……大坏蛋还说不上,将就是个小坏蛋吧!”
“姐姐……”
四人一路奔袭早已疲累,虽然各人内力护体,也还是周身寒气,当下找了间最大最舒服的酒楼休息。唐烟儿这次是有备而来,带足了银子,大方的叫满了一桌子酒菜。四人坐在二楼临窗的一桌,窗外寒风呼啸,不多时竟就飘下雪来。窗内华灯高烛,酒酣人暖,饭菜飘香,姜黎没想到连有琴徵都是一副好酒量,举杯不停。
唐烟儿饮过一杯,摇头叹道:“菜好,酒不好。”
姜黎喝不出来这许多讲究,她基本上就不会喝酒,闻言皱眉:“你喝过多少酒,说的一口内行话。”
惯来爱炫耀的人斜靠椅背,把玩着指尖酒杯:“我喝过的酒不多,却也不少了。郢州之富水,乌程之若下,荥阳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冻春,剑南之烧春,河东之乾和薄萄,岭南之灵溪、博罗,宜城之九酝,浔阳之湓水,京城之西市腔,虾蟆陵郎官清、阿婆清。又有三勒浆类酒,法出波斯。三勒者谓庵摩勒、毗梨勒、诃梨勒。来自大食的马朗酒,西域的葡萄酒。烈如烧刀子,醇如女儿红。”
言罢,挑眉一笑,甚是妖娆。
姜黎被她滔滔不绝如数家珍镇得说不出话,半晌憋出一句:“这……这么多酒,你都喝过?”
冷不防的那人凑过来,酒香扑鼻,眼中晶亮:“你也会喝过的,我带你去喝。”
“我……”
“不是说要与我行遍天下么?”眼角如挑衅一般微扬,姜黎失语,像是被她的眸子给吸进去。
“小二,没酒了!”有琴羽突然的一声,姜黎像是被蛰了一下似的蹦起来推开唐烟儿:“就知道喝酒,小酒鬼!多吃点饭才是正经,喝酒可长不高!”
许是因为她突然涨红到滴血一般的脸,唐烟儿首次没有对身高问题多做纠缠,微微一笑,坐回原处。
有琴徵那厢幽幽飘来一句:“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姜黎正手足无措,唐烟儿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泰然举杯:“姐姐可是嫌弃这酒?”
“我可没那么多讲究。”有琴徵笑着摇头:“只是怕烟儿醉了。”
唐烟儿并不反驳,一口饮干。
酒足饭饱,姜黎已经被热气蒸得昏昏欲睡,唐烟儿却突然拿出了一把清明的声音:“过几天就过年了,这些日子满门上下都不得闲,年节里头不好动刀剑,论剑会的日子就在正月十六。”她突然说起这个,事关自身,姜黎一下子就醒了,再看看有琴徵和有琴羽,哪个喝的都不少,哪个都不见半点醉态,不由得再叹一声,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看唐烟儿此时神色,姜黎心中对她此番下山的用意已经有了点猜测。就见唐烟儿那番郑重却又从容,慢条斯理拿腔拿调的做派,显然这种拉拢人的事情不是头一次了。
“开了春,我就要去扬州,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就明说了。我希望最少我们四个人能一起。”她笑笑:“姐姐么,虽然是答应了,但是我知道其中还是因为这是飞篱师伯的意思,而我希望你们能心甘情愿的跟我走这一趟。阿羽也是,虽然你姐姐把你借给我,但是我也得问你的意思,我希望你们最后跟我走,都是完全出于自己的意愿。”
“有什么差别?”有琴羽直接问了出来,唐烟儿仿佛早有所料,淡淡笑道:“差别就在于,你们跟我这一走,是几个月,一两年,还是三五十年一辈子。当然三五十年一辈子都太长了,我就打个比方而已,这么说吧。”
她坐直了身体,边想边说:“景年叫我去扬州,主要是因为有人冒充青阳弟子败坏青阳声名这一件事。但是这一去可以做的却远不止这一件事,明的,有江湖上每年一度的八方聚会。暗的,冒充青阳弟子这件事初步估计和苍松派,烈刀门脱不了干系,既然他们能在江南如此名目张胆是手段,就代表一是他们在江南道的势力不可小觑,二是青阳的势力完全不能与之抗衡,不然不会这么久了还没有结果,也不会连有人冒充却找不到假冒者。其中有许多可为之处,此为暗。”
“能做的事情很多,我现在缺能做事的人,青阳山上那些衣服上绣花儿的师兄弟,和所谓白衣们,坦白说,我信不过。”她两手一摊:“我既不信不过他们的人品,也信不过他们的功夫,还信不过他们的脑子。此一去不知会遇到什么情况,我自认惜命,不愿将安危托付给那些家伙。”
“往远了说,景年接下青阳这个烂摊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缺人手也定然不止这一次,我希望我身边能有几个可靠之人。”她看着有琴羽若有所思的神情舒了口气,又笑道:“这只是我所想的,我所需要的。反过来,我对青阳山本身没有半点兴趣,你们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都与我无关。若把我当个朋友,我请你们帮帮忙,若是信得过我,你们想要的,我也定不会吝惜力气帮忙。”
一番话说得坦诚如斯,姜黎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考虑这些的,她看看有琴姐弟的脸色担心唐烟儿冒昧了,却发现……两人眼中只有审视没有愤怒。
——他们在考虑,也就是说唐烟儿的话说到了点子。
姜黎忽然之间想起唐烟儿曾经对她说的话‘我想我们都应该把握现在能够把握的一切,如此,当我们面对以后的时候,才能有更多的选择。’这就是她的未雨绸缪吗?
她还在想,有琴羽已经做出了决定:“我听姐姐的。”
有琴徵笑着摸摸弟弟的脑袋:“烟儿其实无需如此过虑,既然师父将我们指派给你,我们理所当然听你吩咐。”
唐烟儿摇摇头不赞同道:“那是承的师伯的情,我要你们自己愿意。”她长叹一口气:“我也不想啊,这种事情做起来麻烦死了,但是依如今的境况,青阳难免劫难,近则明年,远则三五年,而依我看,苍松与烈刀还未必愿意等那么久。”
“青阳早已从内部腐朽,上任开阳殿掌殿都可以被人买通,山上当真还有安全之处?然而这是景年的责任,他放不下青阳,我放不下他,所以必须早作打算。唉……尽管就我而言,更加认同师祖的话。当初我初到青阳,师祖传位时曾说,人无万岁,树无万龄,世间岂有真正千秋万代之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本是常态。但既然有人执着,那便执着一把,若是从现在开始清洗门派,整顿上下,早除后患,严阵以待,说不定能撑过一劫?
这不是一件小事,更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所以我需要人,是真正信任我,并且能被我信任的人。我与你们相识,本是朋友,自认志同道合,相处和睦,能共事,亦值得托付。于理本不该拖你们下水,但是一则你们本是青阳门人,有权利也有义务为青阳做事。二则,事关前途未来,不可不慎重。若我明知有可能逆转结局,却碍于情面不肯请你们帮忙最后难逃劫难,那更是我对不起你们。”
“烟儿所言甚是。既然身为青阳弟子,青阳之前途命运与我们本就息息相关。尽管其实我也与你一样不看好结果,甚或并不那么热爱那个地方,但是明知事有可为而不为,非我所愿。”有琴徵道:“想来我混沌二十年,未曾做过什么大事,也未曾过过几天真正开心的日子,或许有大业可期,能走遍千山万水,亦不失为幸事。”
她对唐烟儿与姜黎一笑:“听你们俩对话,似要去游山玩水,古人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知到时可否捎上我?”
姜黎看她们你来我往,虽不明晰,却也知道这是答应了。果然唐烟儿如同放下一桩心事一般开怀大畅,举杯道:“能得姐姐相伴,吾之幸也!”
一顿饭吃完,果然是吃了几个时辰,唐烟儿早已吩咐小二去附近客栈定好了房间,出了酒楼便慢慢散着步,一边往客栈走,一边商量着扬州之行的事。
“当务之急是论剑会。”有琴羽总是一语中的,唐烟儿回头看着姜黎,拍拍她见:“看你的了!可不能有负所托啊!”
姜黎顿感压力:“……我会尽力的。”
“我已与景年商量好了,立春那日出发,此去扬州走水路由汴水入淮水,转淮南运河,顺利的话估计两个月能到。”
夜雪纷纷,四个少年人没有撑伞,肩上积着薄雪,身后留下清晰的脚印。
姜黎听唐烟儿有条有理的说起自己的打算,有琴徵温柔的声音偶尔赞同或疑问,有琴羽闷不吭声的走在姐姐身侧。已然安静的夜色里回过头去,雪正一片片遮盖来时的足迹。
“姜黎?”唐烟儿在前头叫了一声。
姜黎回头,那人被白狐大氅裹得一身雪白,恍如谪仙一般,映着道旁的灯笼满脸暖色。眼中明亮得如同落进了万千星子,唇角噙着一抹笑,耐心的等着她。
有琴徵和有琴羽站在她身侧,温柔美丽的女子和沉默寡言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