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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雪落得特别早。朔风卷起成团的雪淹没了天地,我的红裙如一簇火焰在雪地燃烧。他没有来。夜色铺天盖地地罩下来,我紧紧靠着合欢枯瘦的树干,在悲嗥的风声中等到夜半。
爹说我变得冷漠了,哥哥们诧异于我不再对他们笑,师兄们私下叫我冷艳无双。其实一个人的热情是有限的,当你把所有的都给了一个人,对其他人就不可能留下什么了。
十天后他来了。依旧是飘逸的白衣,而雪地上的足印却如此沉重。
“你瘦了,无双。”他小心翼翼抚上我的颊。
我笼住他冰冷的双手,他眼底的痛苦一览无遗。远离尘嚣的我,怎会知晓那些日江湖上的地覆天翻。自幼生长在父兄宠爱中的我,又怎能体会一夜间失去双亲的哀恸。短短十余日,曾经同龄的少年成长了,家庭的重任沉甸甸地压在双肩。他必须忘却逍遥江湖的荒唐梦,与兄长一道撑起家族基业。
我深深望向他的目光,无言中自有千语叮咛。那一刻我明白了,滚滚红尘理会不得小儿女的任性,风浪淘尽后留下的唯有真金。男儿在世当先修身齐家,我又怎能逞一己之欲,成为他的拖累。
“奈何,你放心。明日我就随哥哥们出谷历练,非练就一身功夫和胆识不得归。你若能等我三年,无双一定能无愧与你并肩。”
他的眸中泛起浓浓的悲喜,轻轻拉我入怀。严冬的肃杀沉寂了山野,我倚在他温暖的怀抱,祈求时光从此睡去,一梦不醒。三年之后,我当能重握自己的命运,山庄也好,天涯也好,千里相随。
临行前,爹带我到娘的坟前磕了头。爹怔怔地望着白雪覆盖的坟头,许久才开了口:“无双啊,你的星子和你娘一模一样,认准的路,打死也不回头。你娘为了我,吃了不少苦头,欠了天大的人情,最后还搭上了命。爹不希望你走你娘的路啊!”
我没有答应爹的话。我知道百里之外的山庄里有一个人在等着我,这份等待值得几生几世的性命。
而命运却在三年后,跟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三年里苦苦守望的幸福,在我重新踏入药王谷的那一刻坍塌。
大堂上堆满了如山的精美彩礼,爹一言不发地坐在小山的阴影里。我打了个寒颤,几步抢到爹跟前跪下:“爹,是谁来提亲?怎么找到这里?”
爹缓缓抬起头,我看见那张似乎苍老了十岁的脸上深深的沟壑,他的头发已白了大半。我一时戚然,转眼看见红帛上大书的“红枫山庄”,心先是一阵狂跳,随即陷入万丈深渊。
江湖上的消息素来灵通,红枫山庄现任庄主易辉年届三十,尚未婚娶。作为江湖人口中的名门正派,山庄素守纲常之道,绝没有弟先于兄成婚之说。送来彩礼的只能是易辉,他口中那耿直敦厚的大哥。
我昏昏沉沉地听着爹沙哑的声音:“是爹的不是,瞒了你这么多年……当初和你娘得罪了东厂,被一路追杀,多亏当时红枫山庄庄主易中天夫妇施以援手,我们一家才得以逃到谷内,而红枫山庄也因此被卷入政局……这份情一直欠了十几年,虽然我对弟子们有训,但凡山庄的人需要,当随叫随到,且绝不收报酬,可这是和东厂结的梁子啊,我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昨日虢国夫人派人送来彩礼,说愿为长孙提亲,从此便是一家,再无相欠。就算他与我无恩,这天大面子,怎能回绝?何况他既找到这里,药王谷已无秘密可言。江湖险恶,结亲不结怨啊……”
我闭上双眼,霎那间天旋地转。
悠悠醒转,眼前依旧是爹的苍颜白发。爹佝偻着背坐在窗前,侧影悲哀如山。以我以往的性格,可以宁死不从,而三年的磨砺让我不得不以家为先,正如他当年的选择,为了尽可悲的孝悌之道而无法从心所欲。爹的晚年,药王谷的将来,一切都迫使我成为牺牲。
有些东西最好永远不要得到,因为失去的重量是无法承受的。三年的隐扔,换来的竟是叔嫂的关系,命运终究不在我们手里。奈何,奈何。
我换上了鲜红的嫁衣,披上了鲜红的头纱,那是属于我的颜色,是骄傲地妖冶在五月原野上的罂粟,是灿烂地飞扬在六月晴空下的凤凰花,是烈烈地燃烧在两界彼岸的曼珠沙华。这火焰在我体内翻涌,燃尽一切的执著和欲念。倘若能连我的肉体一并烧尽,自由的魂灵便不必再受世俗教条束缚了罢?
迎亲的车队近了,我的目光透过重重垂帘,搜索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不在队中。——即便在又当如何?车马辚辚,我被连根拔起,离开我自由生长十七载的山野,驶向一个荒诞的归宿。
六年来,易辉与我相敬如宾,而他,总是在躲避我,常常借故远行,数月方归。我看得见他内心的煎熬,见也好,别也好,莫不是炼狱般的折磨。
壁垒森严的山庄犹如坟墓,埋葬了我二十五载的青春。唯一可亲的是庭前的那株合欢,我从谷里带来树种,亲自种下,六年来已青青如许。而今的我,只能倚着尚孱弱的枝干,作一场缤纷的迷梦。
白色的身影来到树下,十指从枝叶间流过。恍惚间我看见九年前的少年,在树下恋恋盘桓,眉心却是化不开的哀愁。
“奈何……”我低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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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了手,敛去面上的悲喜,静静垂首:“……大嫂。”
我逼到跟前,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奈何,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么?”
他的眉眼微澜,仍是肃立:“你我都有太多身不由己。那约定,请忘了吧。”
“你可以忘,我不可以。如果你忘了,为何要躲着我!”我抵在他胸前,泪水打湿了我俩的衣袍。
白衣下的身躯微微颤抖。
“奈何,你大哥这几日不在……”
“……大嫂,请你自重!”他咬牙吐出这句话,身躯僵硬如铁。
“自重?”我凄然一笑,指尖拂过他的鼻翼,他绝然的的眼神忽然涣散。
他温顺地由我领到榻上。我的唇游过他的面颊。
“奈何,你放心,不会教你背叛兄之名……一朝鸳梦也好,你不会记得任何事……”
三日后,易辉被抬回山庄。
“无双,辉儿可还有救?”老太君捧着长孙泛紫的面庞,双唇颤抖。
我为我的夫君号脉。毒自鼻而入,下毒人将六种剧毒按比例混合,下在茶盅盖里,一旦揭开,毒即扩散入肺部。不同的毒发作时间、特星皆不同,虽然棘手,以我之力,却并不是无可救药。
我定定望着老太君,抛却了虢国夫人的头衔,她也不过是一个母亲,一个祖母,像爹一样为儿女心碎。我不恨她,尽管她打碎了我的希望,我明白我们不过都是命运的棋子。
但是只要可能,我一定要亲自决定下一步。
我用手帕捂住嘴,开始哽咽。
老太君面如死灰,踉跄几步,颓然倒地。
易辉的葬礼上,我只是默默流泪。他站在大哥的棺前,我第一次见到他彷徨的神色,撑着棺木,手足无措。
那一刻我也后悔过,但这后悔转瞬即逝。今生我俩注定要困在这山庄,不得不将仅有的幸福苦苦经营。人心,何尝不是江湖。
昱儿是我的秘密,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就像六年前的那株合欢树,默默地抽枝,一丝丝地抽出我心底的痛楚。我不会告诉他这个秘密,女人,终究有些东西是只能属于自己的。
直到遇到那个女人前,我还残留着最后一点天真。十年里我改变了很多,可是我坚信他对我的感情没有变,我不在乎什么名分,只要有他的心就够了。
可是就连这最后一点的情义我也是要失去的。那个女人夺走了他的心,我的胸膛里留下了一个丑陋的空洞。嫉妒那颗毒草就在那里发芽,充满了那个空洞,变成了我现在的心。
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不会哭了。多一个人倒在我的毒下,世上就少了一个比我开心的人。可是人总是那么多,我一辈子大概也是毒不完的。
追求美丽,追求自由,有什么意义呢。越是得不到就越是痛苦,不如孤独地活着,带着一颗狠毒的心,至少能从报复中得到一些乐趣。
我要让那个女人也尝尝我经受的痛。
当冷艳的古红抹上她的唇,情毒:绝情寒心,便沁入骨髓。一旦有人背叛她,让她心碎,此生,她便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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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棠棣之花——新浪“浪漫奇幻派”番外大师!!
(完结)
第4章 小春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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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江晚春。
明明是个少年,却偏偏起了女孩子家的名字。祖母说这样好养活。
父亲是个读书人,自幼体弱,因为家境贫困在寡母的撮合下娶了相貌平平的母亲。六岁之前的记忆是母亲的唠叨与父亲的药罐,祖母在那年葬进了后山的坟茔,父亲的病也愈加严重,终于没有熬过冬天,随祖母而去。
一年之后;也是冬天;母亲把我交给一个说话尖细的男人;只说是带我去当学徒谋生活。临走时;那人给了她一小包东西。
只记得她没有去接;把我身后的包袱紧了紧,猛得抱住我;喃喃地说:“儿啊;娘对不住你;娘对不住你啊,不要怪娘,不要怪娘……”脖子后面是娘呼出的热气和她温热的眼泪,直到那个男人把我从她的怀里硬拽出来,拉着我走出门外。
我回头看我娘,她倒在地上,扶着门槛,头发散乱,哭着一直在喊:“儿啊,娘对不住你啊,不要怪娘……”
我的眼泪也涌了出来,挣开男人的手,大声地对娘喊:“娘,我会挣银子回来,我会挣银子回来……”
男人一路拉扯,把我带到大路边停着的一辆青色篷顶马车前,一个托身便把我塞了进去。里面已经有四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穿着和我一样带着补丁、泛着灰白的棉袄,眼睛都是红红的,有的还在梗咽。
还没等我坐稳,一声长鞭,马车猛得向前驶去,头重重地撞在车后的木栏上,眼睛直冒星星。
一路颠簸。
车里四个少年,两个是兄弟,叫小五和小六,还有一个姓武,名字很拗口…——武德古,还有一个叫刘娃子的,说话声音很小,总是睁着惊恐的眼睛,脸上露出怯怯的神情。他的身子瘦瘦的,窝在几个少年中毫不起眼,显眼的是他黑瘦的右手上有一大块紫色的胎记。
孩子总能很快把伤心事搁到一边,一路上我们对要到达的地方既忐忑不安又充满想象。
“那里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很凶的老爷?我们是去做下人的么?”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手挡着车外刺眼的光线;才看清青灰的高大围墙;车旁的红漆木门两侧立着两只威严的石狮子。这只是一个偏门而已,却已经让人震撼地心惊肉跳。
随即,一个头戴圆帽,着皂靴,穿褐衫的人把我们呼呵着赶下车;又带着我们穿过几道门;最后把我们锁进了一间小屋子。
对之后的记忆;我一辈子也不愿去想;被按在木板上的那一刻,我放弃了挣扎,任凭*传来撕裂的疼痛,一滴清泪滑下眼角。
也许时间长了就会忘了吧!那个屈辱的伤口和那段屈辱的回忆。
只是忘不了三天后,被扔出院门的几个黑布袋子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