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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仔细地看着她梨花带雨的美丽脸容。
然后想起,结福从来没有当着他的面哭过。
不管他多冷酷、多恶劣,他说了什么过份的话,或是令她遭受了什么样的难堪或委屈,她都从来没有在他眼前表现伤心。
她,只会默默承受所有,始终毫无怨尤。
说不出原因的,他搁在桌面的手,握紧成拳。
“管、管大哥?”文若琼被他盯视地极不自在,柔唤着。
“……若琼,”他总算开口,声音是沙哑而低沉的。“你钟情我哪里?”
“咦?”没料他竟会如此露骨地询问,她霎时羞红了面颊。“这……”她看中的,是他的家世富有,面容俊美,青年才俊,加上尚无妻室,这些就很够了啊。
“如果我是个身无分文又瘸腿的男人,你还会钟情于我吗?”
“呃?可是……”文若琼慌忙看了一眼他的左腿。是可以治好的不是吗?她已经清楚打听过了呀。
“你能够出去抛头露面,攒钱照顾我,或者扶我去茅房,帮我清理夜壶吗?”
“夜……夜……壶?”一向待她温文体贴的他竟会说出如此粗俗用语,文若琼简直呆住。
他的神色闪过一丝荒谬,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其它。
“你做不到。”他肯定断言。
因为,他对文若琼的感情,相同于文若琼对他的。
他直到现在才察觉,他也不能为文若琼做到那样的地步……像是结福那样的地步。那么,这样的情感,是真?是假?还是一时半刻的错觉?
他倾醉于文若琼的貌美,一旦她年华老去,不复以往,那么他还会爱她吗?一定是不会的吧!因为他根本就是只中意她的脸容而已啊。
就如同他下落不明后,她也立刻撇清关系的道理相同。他和文若琼之问的感情,其实就是这么可笑和不值一哂。
她的丽颜在他眼眸和心底模糊起来,就算是现在这般看着她,他也记不起当时初见那种情动的感觉。
“管大哥,我——”
“文姑娘,不论毁婚这件事是否出自于你或者你爹的意愿,我不会去追究,那也已经都无所谓了。”他平心静气地说道。
她带点欢欣和希望。“那么,管大哥的意思是……”
“我要再考虑。”他稳声道,毫无顾及她姑娘家薄薄的面子。“我承认我被你的美貌迷惑,也许一开始我们会很恩爱,当你的年轻和美丽褪去后,我却不会再疼惜你。”就像……他的祖母一般。
在祖父过世之前,她孤独且寂寞;在祖父过世之后,她也无法解脱。
“你可能会觉得我在找借口,但是,其实我对你的感情并不够真实,不要嫁我对你才是好事。”他自私地这样说着,和她成亲的意愿已经不再深刻。
他是冠冕堂皇,或者猛然醒悟,那都不是最重要、他请人送走哭得极是不堪的文若琼,虽然就在眼前失去,竟是毫无所觉,如果割舍掉的是他的肉,或许还会更疼痛。
他忽地想到结福那张丑面。很有冲动地想要见她,但不过早晨才和她说话,现在特地去找她,是不是太在乎了?
莫名地又高傲起来,心想过些天或许换她自己出现……她的拒绝只是欲就还推,很快又会后悔……
他硬是忍住,告诉自己别去理会。
翌日,管心祐在书房处理商行事务,管令荑门也没敲就闯进来。
“你的礼教实在不够好。”他对于她不叩门知会的行举相当不满。
“对你臭小子需要什么礼教?”她都没要他磕头奉茶喊姑姑了。不想废话,她道:“我是要回去了,所以来道别。”其实早该走了,怎么说她也待了大半年了,真怕她那个丈夫会杀来要人。
“不送。”他一挥手,简洁俐落。
对于她的心结和态度,还是一时无法改善,有所回应已经是最大的进步。
“你送了我才觉得天要塌了。希望跟你臭小子的孽缘到此为止。”她冷哼两声,脚步一旋当真要走,微眯眼,她又回过身补充道:“对了,毕竟是从你这儿带走的人,我想还是要说一声。我已经帮结福赎身,她以后就是我的人,跟着我一同回去了。”潇洒地摇摇手,云淡风轻。
管心祐却甚是错愕地抬起睑,不禁大声道:
“你说什么?!”
“什么我说什么?结福当初进这儿卖身是五十两,我已经付给帐房两百两,从此以后她要喊我主子啦。”她算得很清楚,还给利息耶。
“谁准你带走她的?!”他愤怒地丢开帐本,满心焦躁冲向她。
要比凶谁不会啊?管令荑插腰,嗤道:
“怎么?反正你当她可有可无啊,奴才缺一两个又没什么大不了,你不是一直都这样说的吗!”
“你不可以带走她!我不准!”他激动得就要钳住她的肩,却不知怎地被她躲过。“她是我的人!”霍地咆哮出来,他心底却对自己如此剧烈的反应惊异不已!
“可别动手动脚的。”管令荑呵呵一笑,随即挑眉道:“谁是你的人?你这臭小子就是这么傲慢,表现出一副厌烦人家的模样,现在又这么大声嚷嚷的想吓谁?我要把结福带走,可能呢,帮她许一桩好姻缘,才不继续在这里受你欺负。”最好做她儿子的媳妇儿。呵呵。
帮她许一桩好姻缘?
管心祐犹如被兜头浇水,全身硬直冰冷。想到她会对着某个男人温婉微笑,想到她稚嫩的声音会唤着某个男人的名,想到她会依偎在某个男人的怀里,想到她从此以后不再只为他,而会属于除了他以外的某个男人——
他狂怒得几乎不能克制!
“我不准——”
“主子,门外有名姓上官的姑娘求见。”宝香进来通报,正好给管令荑遁逃的机会。
不过趁隙一闪身,她就不见人影。
“管令荑!”他正要追过去。
宝香却忙道:“主子,那位姓上官的姑娘说她时间不多,就要起程去贵州安南,若是您不能快些去大厅,或许就没有下次了。”
管心祐身子一僵。
“——可恶!”他恨恨地往大厅方向走去,本来已经走得不错的跛腿因为过于焦急而蹒跚起来。
——少爷,拿支手杖给您可好?这样您也方便走路……试着起来走一走,多练习走一些,也许看起来就不会那么跛了。
——少爷……别这么说自个儿,以后您一定可以走得很好的。
结福不曾嫌弃过他的瘸脚。就算那时大夫说无法治愈,她也是一次都没有嫌弃过,只是从旁温柔地鼓励他。
——少爷,您醒了就好。空腹许久,一定不好受,先吃些东西吧,好不好?这粥没有府里厨子煮的好,材料也很平常……但是,希望您可以忍耐将就点。
在扬州,他已经算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废人,她明明知晓,却依旧无悔服侍。
……因为……结福一直在看着您吧……您总爱在花开之时游览其中,当花落时节,您就折枝回房……隔着两座院落……总是这么远的距离,总是我看着您,而您看不到我……
管心祐终于停下急促的脚步,瞠目狠狠瞪着地面。
——只是想着拉近一些也好……那种仿彿作梦的愿望,一丝一丝的累积着,没想到居然可以成真……在听到能够伺候您的时候,真的很高兴呢……少爷,能够像这样和您说话,对结福而言,就好像……是作了美梦,完成心愿。
简直浑帐!什么完成心愿?作了美梦?他给她的,自始至终都只有轻蔑和难堪不是吗?!
——少爷,结福会一直陪着您,直到您能像之前那般抬头挺胸……直到您不再需要结福为止。
他的额间冒出豆大的汗珠,直直滴落在黑缎鞋旁,晕开深色的痕迹。
一声声柔软的“少爷”在耳边不断盘旋,他大如擂鼓的心跳就要撞破胸腔,彷彿被硬生生地刨挖出脏器,他剧痛地闭紧双眼,几乎无法呼息。
——您永远都会是我的少爷,结福感念您长久以来的照顾。
忽然,他想起她曾说过的小雀儿。
他一直都认定她没有他不行,而如今,他却感觉自己才是被抛弃的那一方。
第九章
四年后——
一名穿着朴素的女子,在大宅门边伫立。
她的眼儿小、鼻冀宽、嘴唇稍厚,双耳有如招风,面颊分布着小小的麻子,并没有特别吸引人之处,也不是一个太好看的姑娘。
她垂手静待,似在等侯着什么。
远远地,一顶红软轿姗姗出现,女子望见,露出浅淡的笑容,迎上前去,
“四姑奶奶。”细声轻唤,嗓音十分稚嫩。
“哎呀。”轿子停在大门口,一明艳动人的美妇甫从轿里出来,就笑盈盈地说着:“好结福,外头可冷着呢,你怎不在屋里头等我?我知晓你有心,不过啊,让你染病,我可会心疼的。”牵过她粗糙的手缓走,一同跨越门槛。
结福微微一笑,任对方拉着自己。手心交握的那种亲匿,是她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体会过的真心温暖。
“四姑奶奶,您待我真好。”她诚恳道。
管令荑在大厅门前停下来,瞅着她。扬起爽朗的笑:
“好结福,你就是这点真诚惹人爱,我真想让你当我家的媳妇啊!”当初是哪个混蛋没有眼光的?
结福并不当真,只是浅柔轻笑,和管令荑走入厅内。“四姑奶奶,您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请宝香唤少爷来。”
“不用急,慢慢来就好。”管令荑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同,呵呵直笑。
结福搀扶她入座,随即奉上温热篸茶,这才恭敬退下。
管令荑在她离开后,低头闭目,半晌,秀丽的蛾眉颤动起来,再忍不住,她猛地一掌拍上茶几,昂首哈哈大笑。
“我真是服了你臭小子啊!四年来居然一点进展也没有。”可耻啊可耻,这种窝囊废怎会是她的侄儿?“人都走了你还躲什么?出来吧!”她往内室的方向勾着纤指。
“谁躲了?”珠玉幕帘被拨开,一名相貌相当俊美的男子走了出来。
他眉清目朗,面如冠玉,身形修长更带有优雅,不过可惜的是,他行走的时候,左腿带着不自然的微跛。
“没躲干啥站在那儿偷看?”莫非有怪癖?管令荑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
管心祐并不理会她的挑衅,和四年前相比,年岁已届二十七的他,不论外表和内心都有着一定的成长……不过只是部份。
“你会来就一定有事,我没闲听你废话。”他看也不看她,迳自在主位坐下。
“我来瞧瞧我的好结福也不行?”管令荑哪里怕他威胁?开始东拉西扯:“好后悔啊……那个时候,我真不应该一时心软,看看结福,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年过二十居然还是独处,我告诉你,你最好手脚快些,不然就别把她锁在身边!”真是糟蹋人家的太好青春,这臭小子实在太无赖霸道,她看不下去。
想当年,她正要带结福走,他臭小子突然跑出来大吵大闹,说什么他的腿没得医也没得救了,就要残废一辈子,然后蛮横又强硬地把结福留下。
结福为了照顾他的瘸腿,结果当然是没跟她走了。
看着结福为难的神情,她也不忍强求,只当缘份不够。那时是她粗心不察!可是后来仔细回想,发觉当中甚有蹊跷,她也等着瞧他有什么戏好唱,岂料一转眼四年飞逝,他竟是连个屁也没生出来!
“我真感觉结福和你有所牵扯,是她此生最大的不幸。”她啜着热茶。
管心祐脸一变,冷声道:“你若真那么吃饱撑着,倒不如拿那些时间,多注意自家生意。”他表情斯文,语气却凶狠。
他四年前因为年轻气盛而遭惹横祸,那时管令荑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