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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怎样,我索然无味地想,无非有钱,或者有权。可这里是中国。我想不出华新夫妇为什么如此忌惮此人。
一顿饭吃了个多小时,五个人基本上无话,只见华新不停为佐久间斟酒,老人也不推辞,尽数饮下。即便是清酒,量也着实不少。却也不见他醉。
第二瓶750毫升的大吟酿喝到一半时,老人起身告辞。多谢款待,他说,并向华新微微点头致礼。华新客气地说,我送您吧。他随老人走到门口时,黛瑶如梦初醒般快速走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华新点点头,把手按在黛瑶肩上片刻,然后转身出门。
这顿饭局就这样结束了,一切都平淡无奇,除了华新夫妇异样的神色举动之外。若说我不好奇是假的,但我也并不打算探寻究竟。毕竟这是他们的家事,与我无关。我走到仍站在玄关发呆的黛瑶身后,对她说我要走了。
我送你。黛瑶说。
我正想推辞,安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下雨了。他说。
我走到落地窗前,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并不很大,却十分细密,淅淅沥沥地落入夜色之中。
黛瑶说要去拿车钥匙,走到房间里去。我和安怀站在客厅里看了一会儿雨。
妈的。安怀突然说。
我转头看他,一时间不能相信方才那两个词是从这个一向斯文的男人口中蹦出。当我的视线落在安怀脸上时,我再次吃了一惊。
他的表情可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杀气腾腾。
黛瑶这时已经从房里拿了钥匙出来,轻轻唤了我一声。我对眼前有些陌生的安怀说,我走了,bye。
安怀没说话。我和黛瑶一同走了出去。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安怀。
坐在黛瑶的车里回家的路上,我很想就晚上的一切提出若干问题。例如,佐久间究竟是何方神圣,风华绝黛究竟出了什么状况,还有,安怀为什么会骂娘。尤其这最后一个问题,盘旋在我心里如同一团烟雾,膨胀着渴望找到一个出口。
然而我什么也没有问。我只是默默地坐在黛瑶身旁,听车里的音响翻来覆去地放着柔情似水的《海上花》——是这般柔情的你,给我一个梦想,徜徉在起伏的波浪中隐隐地荡漾,在你的臂弯……是这般奇情的你,粉碎我的梦想,仿佛像水面泡沫的短暂光亮,是我的一生。
不知为何,那旋律让我心里生出淡淡的感伤。黛瑶的侧脸如往常般精致美丽,她会是很多人的梦想,男人,甚至女人,会有很多除了华新以外的人,愿意为她奉献财富和爱情。
可幸福真的与美好无关。每当看到黛瑶,我就会如此认为。这样一个美好的女人,她拥有丰足的生活,但她显然一点儿也不幸福。
所谓幸福,不过是和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看风起云涌,数日子流逝,乃至烟消云散,生死契阔。我曾经如此认为,至今也依旧这样想。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感谢上天让我遇到柯。尽管我并不知道她是否爱我。肌肤之亲不能代表什么,从那一夜的狂乱甜蜜以来,我想了很多。纵然柯只是出于脆弱或者寂寞或者别的什么而和我在一起,也没有关系。我想要的不仅是体温的慰藉,而是更为长久和深远的守望,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足够幸运,能拥有这样的幸福,但我愿意等。
等待有一天,柯真正从内心里渴求我,一如我希求她的存在。
抵达小区门口时,黛瑶将车停下。我有种模糊的感觉,觉得她似乎有话要对我说。因此我没有立即下车,只是默默坐着。黛瑶打开车里的储物盒,摸了一包烟出来,烟大约是华新的,墨蓝色条纹的七星。黛瑶点上烟,狠狠吸了一口。
我看着她吐出的烟在车窗前消散开来,雨刷摇摆不止,擦去前窗的雨水。音乐已经停了,整个车里只听得到雨点落在车顶的声音和雨刷的擦擦声。车窗外,夜色漫无际涯。我知道夜色中的某处有柯,不知她是否已在灰蓝色的房间里安睡,或是蜷缩在沙发上等我回家。这个想象让我的心里再次泛起柔软的涟漪,轻盈地缭绕扩散,而黛瑶的声音打破我的思绪,将我拉回现实中来。
敏,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黛瑶拧灭烟,开口说。
我没有立即回答。我不喜欢许诺,因为我早已知道,所有的诺言一旦说出口就会不堪一击。所以我只是说,你先说,我看看能否做到,但是我不能答应你什么。
这段时间里,你能不能哪里也别去,只是陪在我身边?
可以告诉我理由吗?我温和地问她。
我现在不能说。她说着,转过脸看我,车内顶灯的黄色光线下,黛瑶的眼神朦胧而明亮。这眼神何其熟悉。那是曼因的眼神。过去某个时刻,她曾经这样凝视着我说,你来上海吧,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我不禁有瞬间的恍惚,为车厢里陡然弥漫开的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我伸手摸一下黛瑶的长发,她立刻用手拢住我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她的皮肤很细致柔软,和柯充满张力的青春肌肤不同,有着另一番感触,如同一朵开到极致的花。
花开到最盛时,濒临的是凋谢。
我轻抚黛瑶的脸,满含不带丝毫情欲的怜惜。我忽然醒悟过来,黛瑶让我想起母亲。
不是那个我记忆中的真实的母亲。我死去的母亲,她美丽却冷若冰霜,她和老师一样,似乎所有的感情都冻结在遥远的某处,于是在日复一日的现实里,她以责任和严厉抚养我长大。我几乎不记得她是否抱过我,记忆里只有坐在教室一角独自玩耍,看她给不同年级混杂一班的学生上课,或是两个人默默吃饭,以及偶尔一起散步。母亲即便注视我,眼睛也总是透过我看着我之外的什么东西。她仿佛是靠着记忆的碎片活在另一个世界里,而非活在现实之中,因此即便母亲近在咫尺,我仍然有天涯之感。
而黛瑶是活生生的,她在我眼前显露出美好和脆弱,纯良和心计,她的笑容和悲伤,全都袒露无遗。因此我怜惜她至深,二十几年来无从抒发的对于母亲这一存在的爱,在黛瑶身上找到了出口。
恍然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我在心里长叹一声。
好吧,我尽量。我说。
谢谢你。黛瑶放开我的手,轻声说,还有一件事,我该说抱歉。
什么事?
那天你看到柯在我家,是因为——
她停顿一下,继续说,我带她回去的。
嗯?
你走后我就去了工作室,把柯带回家。
我微笑一下,说,你当时在生病。
可我希望能有个人在身边。我承认我这样做很冲动。黛瑶垂下眼睛说,我带她回家,是为了让她做我希望她做的事情。
我没有作声。有些事我其实并非猜不到,只是避免去想。黛瑶说清楚这一切,对我来说只是残忍。但我也不打算阻止她往下说,那样未免太软弱了。我想我可以承受这些。从最初看到柯和黛瑶之间的羁绊,我就知道必须学会别太关注自己的感受。这是爱一个人的基本训条,若太关注自己,只会增加不必要的痛楚罢了,所以不如漠然一些。
于是我摆出一张无动于衷的面孔听黛瑶往下说。
但是柯变了。黛瑶说。
我沉默。
是你让她改变的,大概。
人总会变,不一定是因为某个人。我说。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想起曼因,只有短暂的一秒钟。我依然能在记忆里清晰地看见她的双眸,但我知道那影像终有一天会变得模糊不清。
你好好对自己,身体还没彻底康复吧,别抽太多烟。我对黛瑶说完这句话,打开车门走入雨中。身后并未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想必她就那样坐在车里,隔着雨水和夜色注视我的背影。
☆、十七、 往事I
月亮潮汐 十七、 往事I
一进家门,只见柯斜斜倚在沙发上看着一本书。她应该是刚洗过澡,长卷发蕴着湿气缭绕于面颊肩颈,整个人懒洋洋窝在宽大的白T恤里,从白色棉布裤里滑出的小腿光洁紧绷,搭在沙发一端。她看起来像是一只把爪子藏得很好的猫,慵懒明媚地冲我一笑。
吃过晚饭了吗?我在沙发一端坐下,边俯身轻吻她的耳根边问她。
吃过了。她一贯地惧痒,略微仰着脖子避开我,轻笑着答道。我等她的闪避使唇角迎过来时,突如其来地吻住她。柯不觉用手环住我的肩。片刻之后,我听见她轻叹一声。
晚饭还好吗?柯问道。我知道她一定会开口问我,不过我以为她会先提出关于黛瑶的问题。柯是毫不矫饰的人,心中所想多半在面上一览无遗。虽然有时我仍觉得她难懂,但那大抵是因为我不擅长了解他人的缘故。
不怎么好。我平淡地说,还有别的客人,不自在。
我故意不提及黛瑶,而柯也没有再追问。我看一眼她放在一旁的书的封面,原来是凡高的自传,那是我前一阵子常读的。我想柯也会喜欢这本书,基于和我相似的某些感触。
我准备起身去浴室地时候,猝不及防地被柯伸手一揽腰。一时失重,我不由得倒在印满蔷薇花朵的沙发上,也倒在穿着白色棉布衣裤的柯的身上。她的确是刚洗过澡,有清而甜的气息传来,钻进我的每一个毛孔里,使得我忍不住深深吸气。若世界就此终止在这一刻该有多好,我如此不假思索地想着,赖在她身上一动也不动。仿佛是过了许久,柯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做完瓶子了。你说过,要带我去旅行的。
我笑起来,用手指轻抚她的耳廓,及至面颊和下巴,最后移到鼻尖,在那里轻弹一下。
你想去哪里都行,我的小公主。我说。
第二天一早,我被电话铃声吵醒。彼时柯正依在我肩头熟睡,所以我本打算对电话置之不理。但电话居然固执地响个不停。铃声响到第九遍时,我小心地从柯身旁移开身体,拿起床旁的话筒。
喂。我说。
嗨。电话那头传来好听的男声,如早晨的空气一样清冽。我几乎可以透过这声音看到他的笑容。是安怀。
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我用还未完全清醒的声音问他。
我吵醒你了?安怀说,抱歉我没意识到时间,我昨晚没睡。
没什么。我也该起床了。我看一眼柯。还好,她没被目前的声响惊动,仍在熟睡之中。以前的柯即便在睡梦之中也维持着一种脆弱而疏理的神情,仿佛总试图在自己和世界之间筑起一道看不见的墙。而现在的柯要松弛得多自然得多,无论醒着或者睡着都能把身体放松到轻盈的状态。这样的柯固然多了几分女性化的柔和之感,却也在不觉中削弱了那种突兀而光芒四射的特别意味。从心底里说,我在为柯的转变感到安慰的同时,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有什么事吗?我把话筒换到另一侧,说,我记得你总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没什么事,安怀用口是心非的声音说,你有空吗?
我在心里打定主意,如果他再叫我去黛瑶家,我就干脆利落地拒绝掉。柯既然已经休息在家,我当然要陪在她身边。不料安某人却只是说,要是你现在有空,我有个故事想讲给你听。
我怔了半秒,发现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你说吧,我对安怀说。
于是安怀开始了他的讲述。我听了个开头就明白他为什么要问我是否有空——这故事看来的确会非常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