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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不在家,我对柯说,改天再来,还是等一会儿?
在这里等吧。柯说着,一撩裙摆就坐了下来。她现在依旧穿着夏天的红裙,在外面披了一件我的白色对襟薄绒衫,上海比云南已经更多些秋意,这样的衣着,已然有些不相宜。我想着等哪天要陪柯去逛街置办秋装,顺便再买点家居用品,这些琐碎的打算让我的心里有莫名的安定感,就如我此刻在她身旁地上拢膝而坐,秋日阳光漫撒在我们身上,尽管并不交谈,却觉得时间仿佛都被阳光渡了一层金色,每一寸都悠悠如行板流过,让人忘怀所有,只觉宁静的愉悦。
我们没等多久,华新就回来了。他右手提着装了蔬菜的塑料袋,左手抱着一大把红色的非洲菊,在阳光里明艳着。看到我和柯,他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我们站起身,我说了声“嗨”,柯没有作声。华新迈过最后两级台阶走到门前,我伸手替他拿过花,让他开门,随即先后进到屋里。柯却没有立即跟进来,我站在有些阴暗的玄关里回头看她,她的视线落在某处,似乎正在出神。在这个瞬间里,柯白衣红裙的身影在门框剪出的方形明亮里显出某种单薄的意味,我忽然很想知道她在想着什么,一个头脑和另一个头脑之间的距离,或者说一颗心与另一颗心之间的距离,有时候是那么近,有时候,又是那么遥远。
但说到底,爱一个人,就只能尽力去了解对方罢了。我又看一眼柯,轻唤她一声,她这才回过神,走了进来。
带柯来看黛瑶之前,我在心里设想过柯可能有的各种反应,然而结果仍然出乎我的意料。
黛瑶当时正在卧室另一端的阳台上晒太阳。她坐在宽大的藤制扶手椅上,膝上盖着灰色和绿色相间的羊毛薄毯,若不定睛看她毫无神采的眼眸,你会以为这只是一个恬然自得的妇人。柯走到阳台上,在黛瑶面前蹲下身,紧盯着她的双眼看了许久,然后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柯的确是在笑没错,我站在卧室通往阳台的门旁看着柯和黛瑶,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认不出我。柯维持着那个笑容,转过脸来对我说。
我嗯了一声。
柯又说,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为什么?我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这么想?
话一出口,我就明白了柯的想法。对黛瑶来说,也许现在才是她此生最宁静幸福的时光也说不定。柯是真心实意地这样认为。而我同时也忽然醒悟过来,我一直以为是黛瑶在支撑柯,其实在过去那些混乱的岁月里,柯也以她自己的方式支撑着黛瑶,她清楚黛瑶隐藏的伤痛,只是无法给予安慰,而今,随着黛瑶的心智情绪一起被封存的,还有那些她背负不起的爱与痛,这的确未尝不是好事——尽管这样的想法算得上偏颇了,典型的柯氏作风。
还好华新没听到这些看似冷血的言论,我正这么想着,就感觉到华某人在我身后站定,柯的声音大概没逃过他的耳朵,但他没有出声,随即转身走开了。
而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也走回房间去,找了把梳子,重新回到阳台。她帮黛瑶细细地梳顺了头发,编成两条长辫子,让其依垂在黛瑶的身前。做完这一切之后,柯和我还有华新三个人回到客厅,坐在半旧沙发里各自发呆或喝茶,半天没有开KJ谈。
最后还是华新率先打破沉默说,谢谢你们来看她。
不用客气。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说就是。我客套地回答道。
我们又沉默片刻。接着,柯突如其来地叫了一声华新的名字。
华新,她说,我的佣金还有好多没有取过。
华新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来。我有点讶异,因为柯完全不是一个有金钱概念的人,物质观念也相当淡薄,以她的个性,就算自己山穷水尽也不至于向人催债。
果然,柯接着说,你要是没钱给我就算了,我只是想问问还有没有,因为我需要捐些钱给一所学校。
华新将视线转向我,于是我向他解释说,是我故乡的一所学校,现在既无资金也无教师。
当华新听我说到柯拍了不少照片,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我熟悉的精明。我们可以搞一个影展筹募资金,他说。
我们?我愕然道。
对啊。华新点着头说,反正我最近空闲得很,不如找点事情打发时间。我和柯一起来筹备这个摄影展,向社会募集捐助金,你看怎么样?
那谁来照顾瑶?我立即说。
当然你来照顾她比较合适。华新微笑着说,我想柯也不会反对吧。
柯看也不看华新,对我说,你觉得可以吗?要是这样能筹到钱,我倒是愿意试试。
有华新帮你,应该没有问题,我不无踌躇地回答说。
接下去的一个多星期里,我过着典型家庭妇女的生活。每天起床后,先给柯做好早餐,然后前往华新夫妇的住所,途中买早餐和菜,若抵达时华新还未出门,就三个人一起吃早餐——谢天谢地,黛瑶的自闭尚未严重到不能自己进食,每天一日三餐洗澡如厕都十分正常,只是不笑不说话,宛若一个没有表情的玩偶娃娃。华新出门后,我打扫屋子,给阳台上的花浇水,整理冰箱和衣橱。好在我不讨厌做这些琐碎的事情,甚至还可说是胜任愉快,简直就是个家庭主妇的命。我习惯边干活边听喜欢的音乐,这里的书架上空落落的几乎没什么CD,我买了一些过来,总算得以在午后的阳光里聆听蔡琴的优美柔和的嗓音——
“是谁在敲打我的窗,是谁在撩动琴弦,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渐渐地回升出我的心坎……”歌声里,黛瑶美丽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蜡像般凝固安静。
我像柯那样帮她细细梳头,用油她的双手和腿脚,替她剪指甲,修眉。黛瑶任我像个高级护工般照料,依旧无动于衷。
我开始试着对她絮絮说话,我讲述我和柯在云南的旅程,谈论我的过往,说起敦煌的那些日子。在讲述的过程中,我得以慢慢理清了自己的轨迹,我可以清晰地回头看到,自己走过的漫长曲折的道路。我经历的人和事,都以某种方式成为了我的一部分,沉淀在我的血液里,为的是把我塑造成今天这个自己,为的是让我在邂逅柯时,给她我所能给予的全部。
我想念柯。她这几日为了摄影展的事情在奔忙,每天都比我晚回到家。有时候她身上嗅得到酒精和香烟熏染的味道,我知道那是因为华新又带她出席了某个酒局。华新这次对外推出柯,用了一大串伪造的说法,柯俨然成了一个行走于荒芜之地的女摄影师,首度为公益事业开办个展。这是她第一次接触社会的各个层面,我曾以为柯的简单直接会无法应付这个充满城府算计的世界,但似乎没有我在旁她也能做得很好。某家报纸的专栏用了一千五百字来刊载对柯的印象,说她很年轻,喜欢直视人的双眼,不多话却不显得冷漠,并且着重指出,柯萤是个美丽的女子。
我从华新那里拿到这份报纸,看过后付之一笑。对我来说那并不是柯,而只是她在众人面前的壳罢了。她能溶入这个社会,固然是件好事,但即便她与世界格格不入,柯也还是我的柯。
某一天夜里,我坐在沙发上等她归家,不觉间睡了过去。醒来是因为她的吻。柯跪在沙发前,轻咬我的耳垂和颈项,算不上疼,又麻又酥的感受,我的意识一时间还未完全清醒,拥住她的肩在她耳边低语:
我想你。
我也是。柯说着,深深吻我。双唇纠缠的间隙,我听见她轻声说,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其他人,只有你。
我忍不住叹息一声,因为我也作如是想。我们行走于世,是社会众人眼里的某个存在,但在那之外,去除所有伪饰的真正的我,真正的你,是只有彼此才能完全明白剔透的。这种感觉对我来说始自柯,从那个下午我和她在苏州河边旧仓库改建而成的工作室里相对大笑时开始,我们就达成了某种奇妙的默契,我觉得她能够懂得我,而我,也能在某种程度上懂得她。在这个繁杂的世界上,与人相爱也许不算太难,相爱又相知却是尤为可贵。我固执地认为,今后不会再有人能让我有如此感觉。
黛瑶一直不见好。柯的影展终于在一个多月的筹备之后,得以风光隆重地开幕。华新的确是个有办法的人,他自然会从这次的活动中得到若干益处,反正这已不是我和柯关注的范围。参展的照片是我和柯一起甄选的,所有的文字说明由我写下。我还记得,我们坐在满地的效果图和照片中间,讨论该做怎样的改动,不时短促地互吻一下,像两只快乐的鸟。
然而所有的快乐,总会在得意忘形的时刻被猝然打破,仿佛只是为了证明命运本就是捉摸不定的东西。
那是在某个下午,秋天的天空蓝得让人一无所想,阳光里染满透明的暖意。柯的影展在曾经是市立图书馆的美术馆举行,我到现场转悠了一圈,见看客云集,却没看到柯,想必又被华新拉去和人应酬。据我所知道的,已经有两家集团公司愿意捐助那些照片中满眼纯良无知和渴望的孩子们,到了这个阶段,赞助已经算是拉够,继续如此奔波,当然是为了华某人的其他打算。对此我不愿意多加干涉,不管怎样,华新这次总算是帮柯达成了她的心愿。
走出美术馆的静谧,外面是这个城市司空见惯的喧嚣景象。我在路边找了个投币电话打华新的手机。不知为什么,我此刻特别想见到柯。
电话响了五六遍时,听筒彼端传来华新的声音,他认出是我后,似乎颇为愉快地说,我们在瑞金宾馆,有个酒会,你过来玩吧。
于是我乘出租车前往瑞金宾馆。举行酒会的地点是一栋红色的洋房,叫做Facebar的印尼餐厅,餐厅门口有绵延的绿色草坪,在秋天的阳光里懒洋洋地晒着。在我的记忆里,这是个安静美丽的地方,但今天显得有些不太一样,也许是因为聚集了不少人的缘故。
我从草坪旁的小径步入Facebar一楼大厅,越过说着英文日文普通话沪语的人群,我终于看到了柯。事实上她很显眼。她穿着银灰色的晚装长裙,玫瑰色披肩挽在颈项里,长发蓬松如云,慵懒地靠在一张鸦片榻上的刺绣靠垫堆里,正被几个摄影助理对着打光。
我一时间突然有些踌躇,不知道是否该走过去叫她一声,尽管在来此的路上,我是那么想念柯的眼神味道和声音。柯看起来美丽而陌生,也许是因为那身衣服,或是由于她化了妆的缘故。我知道这些都只是华新弄出来的噱头。但这一场景实在是太遥远了,对我而言,鸦片榻上那个眼神冷冽的女人,更像是时尚杂志上的一幅特写。那不是柯。我所知道的柯,是个不喜欢穿鞋的女孩,会把四位数的衣服穿得好象只是一块布,但依然无可避免地成为光芒四射的存在。她的活力源自她的神情动作,而非现在这般有型有款的花架子。
这时有人在我肩上轻轻一拍。我转过脸去,发现那人是华新。站着发什么呆啊,他笑着说,我找人给柯弄的造型,还不错吧。
有点假。我笑着说。
无假不成真。华新淡然答道,这话你说比我说更合适。
我没有回答,只听他又说,芮,你不打算自己画画吗?我觉得你完全可以……
我笑着打断他,说,是不是有免费的酒水?我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