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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散归闲散,人总不能无所事事地过日子。当天下午回到家之后,我听到电话上有来自黛瑶的留言。
今晚七点以前我都在画廊,你能来一下吗?她简短地说。从她的声音里,我无从推测昨晚的暴风雨对她有任何影响。反正我们只是合作伙伴,说得更本质些,我是工匠她是掮客。故此,我不打算在这种单纯的利害关系之外掺杂什么,即便我对她怀有不可否认的好感也一样。我可不想再给自己平静的生活添什么乱。
抵达画廊是在五点多。天色刚刚开始泛起大片的微红,映在“风华绝黛”的玻璃墙面上,泛起红色和灰色交叠的光与影。这情景让我有作画的冲动,但终归只是一个闪念,随即消失不见。我只是一个画匠罢了,我的画笔只用来制作精良的仿制品,除此以外,我不需要留下什么痕迹。
我不会忘记老师看见那幅关于我的纹身的画之后的反应。我也不会忘记我看到的每一幅画,老师笔下的我的母亲。画出卖了太多秘密。这是个教训,我至少可以从中学到什么。
离开老师的城市之后,我没有再为自己画过一幅画。
最后我没有直接走进画廊里去,而是在附近绕了一圈,找到一家花店买了一大束天香百合。这种百合有浅红色的斑点,不若白色百合那样纯净,却别有一番妩媚。我觉得这花很像黛瑶。
把花递到黛瑶手里时,她好看地对我笑了一下。
很久没有人送我花了。谢谢。
我还以微笑。她这话里似乎有隐约的落寞,而我假装没有听懂。
接下去,我们谈了一下工作的事。黛瑶告诉我说,有一个买家要临摹一幅画。价格还没有谈妥,不过大致上已经算是定了下来。
那你们找个时间把画送到我那里就是。我说。
你那里?你那里怎么能画画?她平淡地说,光线不够。
说得也是。我回答,我打算去租一间工作室。
不用租。这个我也给你找好了,现成的就有。黛瑶说,柯那里不错,又有足够的空间,我昨天帮你问了她,她说没有问题。
她这么若无其事地提起柯,我倒是有一丝意外。我哦了一声,过了片刻方才想起来,问她柯那里是什么意思。
柯的工作室。呵对了,还没有告诉过你她做什么工作。我带你过去吧,现在。说着,她转头对一个我没见过的大学生模样的打工女孩交待了几句话,拿起花示意我随她出门去。
花就放在店里不好吗?我装作随意地问道。
我想带回家。黛瑶冲我嫣然一笑,而我在她的笑容背后,忽然感觉到某种陌生又熟悉的气息。那是隐含着危险的魅人的气息,如同天香百合绯绯暗涌的香气。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度过最初失恋的日子了。收到曼因的信之后,生活于我似乎并没有发生很大的改变。我照例面对壁画沉思或修补不止,手臂和肩背的肌肉在单一长时间的姿势里受损得厉害,有时疼得无法入睡。
只是不再去邮局而已。只是避免去想念。只是把自己的心闭死,如同从来没有打开过。
有时做梦会梦到她。可惜的是竟然没有旖旎的梦。梦总仿佛是现实的延续,在梦里,我走在伦敦的街头,孤身一人,总在某个拐角不经意撞见她,把手臂插在某个男子的臂弯里。男子的面目模糊不清,高个,穿一袭长风衣。在我愕然的同时,曼因也看见了我,笑着走过来说,嗨好久不见,这是我的丈夫。
然后我就在冷汗中醒过来,眼前是破旧泛黄的天花板,低低悬在头顶。此时窗外往往微明,世界悄无声息在沉睡。
我这才想到,自己是在敦煌。那不过是梦。可怕的是,这梦比现实更为逼真,使人心力交瘁如同整夜没睡一般。
直到离开敦煌的那一天,我奇迹般地不再坠入关于曼因的梦。我固执地相信,这是老左的玉坠给我带来的庇护。
和黛瑶一同前往柯那里的路上,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着聊天。黛瑶开一部小小的国产车,白色的经济型。她开车稳而且快,不像通常女孩子开车的风格。我们的聊天大部分都是她问我答,闲散不着边际,似乎纯粹为了打发沉默。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黛瑶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突如其来地问我。
我看一眼她的侧脸,她正在专心开车,松松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每一个指尖都精心涂成漂亮的珍珠白。这个女人在细节上无懈可击。我想我非常能够理解柯为什么喜欢她。我送的花被搁在后座,使得车里充满微弱的香气。
母亲说过,那是花朵死亡的味道。她素来憎恶把花插在瓶子里的行为,说那是谋杀。
不过大多数女人,都还是喜欢花的。
我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我还真没有什么想问的。总的来说,我这个人缺乏好奇心。
对所有的人?她轻笑一声,说,还是对我?
不针对你。我说,只是因为我觉得,知道得越少越不容易出错。
我感到黛瑶在我身旁轻轻屏息凝神数秒。
你真的很特别。她最后说。
好在终于到了柯所在的地方,我们得以避免继续讨论下去。那是一栋仓库模样的两层楼房,楼下路旁是一条几乎看不出模样的河,河水呈青灰色,有轻微的腐臭味。我略微皱了下眉。
苏州河治理了这么久,也没多大改善。黛瑶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我跟在她身后,从楼外侧的楼梯走上二楼去。
二楼的门没有锁。黛瑶没有敲门,嘎吱一声直接推开破旧的铁门。出乎意料的是,柯就站在门口,笔直地看着我们。她身上穿的仍是我的衣服,桃红中式衬衫,白裤子,长卷发在脑后随意地束着,有几绺垂落下来,搭在脸上。她的眼睛深而黑,几乎没有表情,凝视着我们,准确地说,是凝视着黛瑶。
我听见脚步声了。柯简短地说着,闪身让我们进去。
进门以后,我不由得轻叹一声。说真的,我非常意外。
原来柯的职业,是修补瓷器。
房间大而空旷,大约有六十多平米。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摆放在墙边的架子上。房间中央有像吧台一样高的作业台,没有椅子,角落里有一个分割成若干格的木头框,每个格子里盛着不同颜色的胚土。作业台边有射灯和一个放杂物的木几。除此以外房内空空荡荡。地上铺着厚重的灰色地毯,柯赤着脚站在我身旁不远处,等我慢慢回过神来。黛瑶则走到一旁去看架子上的瓷器。
有花的味道。柯突然说。
你鼻子总是这么灵,像动物一样。黛瑶背对着我们说,声音听来十分愉快。
你买了花?柯转头问我。
我直视片刻那双被睫毛衬得漆黑的眼睛,移开视线,嗯了一声。
剪下来的花都是尸体。柯冷淡地说。
柯的话让我忽然想起某个儿时的秋天,漫山遍野开满粉色白色的秋樱,我采了一大把回家,手指被花的汁液染上辛辣的清香。
那天我生平第一次被母亲责骂。好看的东西就一定要摘下来吗,母亲厉声说,你杀了它们你知不知道。
柯的神情很像我的母亲,尽管她们长得完全不相似。我发现这一点,忍不住微笑起来。她毫不掩饰地瞪我一眼,而我的笑意忍不住更盛。
黛瑶在这时转过身来,正好看到我们截然不同的神情。但她装作若无其事一般,说,我昨天的提议还有效吗?柯。
随便你。柯冷声说。说完她就走到工作台前去对着其上面的瓶子发呆,不再理会我们。我一进来就注意到她的工作台相当之高,原来她是站着工作的。这倒是前所未见。
一起去吃饭吗?黛瑶扬声问道。因为房间空旷的缘故,居然有些回音。
柯转头看我们一眼,并不回答。我替她回答说,我倒是有些饿了,走吧。
最后我们三人终于再度一起吃饭。一想到昨晚才三个人一起吃过饭,我不由得感慨世间之事往往曲折巧妙。黛瑶的从容和柯显露无遗的别扭情绪,都没有丝毫影响我的食欲。这是我的原则之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吃饭时保持专心和愉快总没有坏处。
☆、七、 安怀
月亮潮汐 七、 安怀
两天后,黛瑶打来电话,说已经把画送到柯的工作室。
你随时可以过去。她说,柯这会儿也在那边。钥匙你和她拿就是。
好。我说,租金怎么算?付给你还是付给她?
那房子是我租的。黛瑶淡然说,你不用操心这么多。
我哦了一声,她又简单交待几句,放下电话。此时是初夏的天气,窗外生长了多年的法国梧桐树叶葱郁,房间里的空气仿佛有隐隐的绿色。我思索片刻,开始着手准备需要带过去的工具。
这次要仿造的是一幅油画,我把画具和咖啡壶放进包里,不够的工具可以看过画之后再买。将柯的红裙用一个购物袋装好,放在包的最上面。然后,我换上画画时惯穿的亚麻布对襟衣服和长裤,把脚伸进昨天新买的柔软的皮拖鞋,再看一眼房间,确认没什么遗漏之后,我把包往肩上一提走出门去。想到将要和柯同处一个房间里工作,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何感触。
我按照黛瑶给我的地址乘出租车抵达位于苏州河畔的工作室。走到二楼房间门口时,本以为又会有人突如其来地从里面把门打开。结果却没有。我敲两下门,然后自己伸手把门推开。
一开门,映入眼帘的是空旷的房间,伫立房间中央的工作台,以及房间另一端窗户近旁的画架,画架上盖着幕布。房内空无一人。我走进去环顾四周,房里有股冷清的陌生味道,大约是粘土的气味,或是旧仓库尘封的气息。
我径直走到画架面前,轻轻地揭开幕布。红色幕布滑落的瞬间,我忍不住屏住呼吸,一如我每次带着期待看一幅画在眼前出现。
随即,我忍不住笑起来。笑容在我嘴角轻扬,随即化开,最终演变成抑制不住的笑声。我从轻笑到大笑,一边笑一边往后踉跄地退了几步。我这才想到,自己还背着一个分量不轻的大包。
把包卸在地上的同时,我这才看到了柯。
她坐在地上,背靠着她的巨大工作台,面对着我。从门口的方向来看,工作台将她完全遮住,所以我一开始没有发现她的存在。柯双手抱膝,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任何一个人见我这样忘形大笑之后,大约都会是她这幅表情。
见我注意到她的存在,柯轻快地用一只手撑地跳起来,走到我身旁。她仍是穿着我的衣服和裤子,从裤子的褶皱来看,大约是这几天都没有换过。我猜她之前持续在这里工作,我来的时候她应该是坐在那里休息或睡觉。
你笑什么?她轻俏地问我。柯看起来心情不错,至少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对我如此和颜悦色。
你猜我笑什么。我抱着手看一眼那幅画,说。
不难猜到。柯说着,走到那幅画一米远的地方,看一眼画,又转身看一眼我。我看见一个笑容从她脸上浮起来,无法遏制地开始扩散。我再次笑出声来。而柯也跟着笑。两个女人的笑声在空旷的旧仓库里溅落开来,隐约带着回声。
我们都笑得太过放肆,以至于小腹居然有些酸痛。两个人各自走到工作台前柯刚才坐的位置坐下,靠着厚重的木质工作台,我们调整着因大笑而有些紊乱的呼吸。柯余笑未消,轻微地喘息着。我侧过脸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