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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天子-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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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手发令:“出猎!〃人们欢呼着扬弓搭箭,跃马挥刀,纵横驰骋,尽情追逐,粗犷兴奋的呼喊和马蹄声、马嘶声、兽叫声、号角金鼓声搅成一团,随着扬起的黄尘飞上高空,在天地之间震荡。 
  鄂硕一直把乌云珠挡在身后。一只火红狐狸飞窜而过,撩起他的兴头,他夹马一跃,奋力追赶。追出一箭地,背后忽然传来女儿的惊叫,扭头一看,一只受伤的花斑豹扑向乌云珠,惊得他一个冷战从背上滚过。他一声大叫,纵马返冲过来。乌云珠脸色惨白,拨马便逃,豹子愤怒地咆哮着,紧追不舍。事情太突然,周围的人都吓呆了。 
  在合围之后、开猎以前,皇帝已命令虎枪手用排枪将包围中的猛兽全部击杀。这只豹子想必只是受了伤,受伤的猛兽却是十倍地危险!鄂硕急忙搭弓射箭,已经够不着了!眼看花斑豹离乌云珠越来越近,将士们怕伤着人,也都不敢放箭了。偏偏乌云珠的马竟冲到为围猎而挖成的二丈多宽、一丈多深的壕堑边,人们失声惊呼,鄂硕仰天大叫,闭上了眼睛,乌云珠不死于豹口,也要摔下深堑! 
  只见乌云珠猛力一勒缰绳,又突然放松,同时举鞭向那雪白马胯下狠狠一抽,大喝一声:“冲!〃那马纵身一跳,跃起四尺来高,前后蹄拚命地张开,几乎成了一条线,如同展翅翱翔的鹰,一瞬间飞过了壕堑。当马的四蹄踏上壕堑另一面的土地时,人们不顾一切地喝采了,为这骑士在千钧一发的关头机警地逃出险境而欢呼。 
  花斑豹追到壕堑边,凶恶地一声怒吼,原地打了个圈子,阴沉沉地按了按两只前爪,俯下身子,肚皮贴到了地面,跟着后臀耸起,长尾一竖,眼看就要跳过壕堑。人们一起吆喝,纷纷搭弓扯箭。 
  在豹子纵身离地的一刹那,一支飞箭尖啸着,〃嗖〃的一声,直贯豹子咽喉。豹子一声哀号,从半空中摔进壕堑。 
  “万岁!万万岁!〃四面响起欢呼。大家看到壕堑外侧赶来一队人马,在许多穿黄马褂的侍卫们簇拥之中,顺治皇帝端坐在火红的御马上,正在收弓。刚才那准确有力的一箭,是皇上亲自射的。 
  乌云珠骑着白马兜了一圈,转回到壕堑边时,鄂硕已率从人赶到皇上跟前谢恩,并且连忙推乌云珠给皇上叩头。乌云珠象片树叶子似地颤抖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跪在那儿说不出话。鄂硕急忙奏道:“禀皇上,这是奴才府里一名小使,没见过世面,不会说话,胆子小,奴才替他谢皇上救命之恩。〃福临笑道:“还是个小孩子嘛!吓坏了吧?照他的骑术,不该这么胆小的!〃乌云珠慢慢抬起头,很快地看了皇上一眼,正遇上皇上漫不经心的目光,她慌忙低头,心头怦怦直跳。皇上显然很惊讶,扬起黑黑的眉毛,分明要问什么。鄂硕又怕又慌,手心捏出了汗。正巧一名御前侍卫来禀报:郑亲王赶出一群梅花鹿,请皇上快去开射。 
  福临年轻的脸上跃动着虎虎生气,看看壕堑对面的猎圈,人人马鞍上都挂了猎物,而圈中野兽仍然纷纷奔逃,多不胜数。他立刻下令道:“围开一面,任凭逃窜,给来年留下种兽!〃说罢,他随着那个御前侍卫催马而去。跑出十来步,他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张望。但侍从如云,马快如飞,他看不清乌云珠,乌云珠也看不见他。他和他的侍从们象一团金色的云霞,很快就在乌云珠的视线中消失了。 
  且不说起他,只是救命之恩就足以使乌云珠对福临感激、爱慕了,何况他仪表英俊,出言爽利,神态活跃,确有仁厚之心呢?当乌云珠从猎场回到京师时,少年天子占据了她的心,她已是情之所钟,不能自已了。她暗自盼望着早日应选,盼望着再一次见到意中人。 
  后来事情变成那样,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她竟被指配给博穆博果尔。这位皇弟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她很伤心,恨嫉妒的皇后,恨舛误的命运,甚至也恨福临。好在她是八旗女子,没有汉族那种严酷的贞节观念,虽然违心地出了嫁,倒没有想到去上吊投河,只是哀叹自己生不逢时,落个彩凤随鸦的结果。表面上,她温良柔顺地做她的福晋;内心深处,却始终不能忘情,盼望着见到福临,甚至庆幸着作为他的弟妇,总有再见他的一天。 
  她正在这隐秘而强烈的感情中煎熬,福临终于发现了她。 
  那时她已长成了,青春焕发,艳丽惊人,一面渴望着爱和被爱,一面苦度着徒有虚名的皇子福晋的生涯。对于福临的试探,他的一步步逼近,她心里又惊又喜,多少有点儿恐惧,但决不拒绝。叔叔娶嫂子,伯父纳侄媳,在满洲习俗中很为平常,没人当作大逆不道。当年庄太后与睿亲王多尔衮,不就是这样吗?……便辇停了,太监掀帘,乌云珠扶着太监的肩头下辇。这不是坤宁宫。一路上乌云珠只顾想心事,不知来到什么地方。 
  各座宫门大同小异,都是两面绿瓦红墙夹两扇九九八十一颗铜钉的红门,门外一块雕龙照壁,门里一面雕花琉璃影壁。乌云珠既不能分辨这是哪一座宫门,也无心观赏那些精美的浮雕。皇后召见,不论从国礼,还是从家礼而言,她都要谨敬小心。 
  一进院门,满目姹紫嫣红,处处盛开着牡丹,劳香四溢,招得整个院子里充满蜜蜂的嗡嗡声,各色蝴蝶翩翩飞舞,和这国色天香的花王争奇斗艳。乌云珠从花盆间的小路曲折而行,不时停步观赏,浏览挂在花下的金牌银牌上的曼妙雅号。 
  瞧啊,这绛红的珊瑚映日,粉红的锦帐芙蓉,洁白的寒潭月,墨紫的烟笼紫玉盘,银红色的杨妃春睡,鹅黄|色的大金轮,淡淡轻绿的幺凤新绿,还有一花多色的汉宫春、紫霞仙、胭脂点玉、娇容三变等等,多少种牡丹,纷纷向她探出玉盘大的花朵,争呈它们娇艳的姿色。乌云珠左顾右盼,喜不自胜。她生来爱花,对这驰誉天下、名传今古的洛阳花哪能不动心?不过她记着此来的目的,不敢久停,勉强自己挪动脚步,穿过这由盆栽牡丹摆成的花田,轻轻分开挡在路间的花朵,终于走上殿前的月台。乌云珠这时才想起抬头看看。大殿檐下蓝青底、金色雕龙边的匾额上,用满、汉两种金字写着:养心殿。 
  乌云珠一愣。片刻之间,她明白了。红晕顿时飞上面颊,有如阶前那倩红艳冶的名品牡丹……洛妃妆。两名养心殿太监已经跪下迎候她进殿了。乌云珠慌乱中回头看了一眼,隔着牡丹花丛,送她进养心殿的坤宁宫太监和便辇早已离去。养心殿内外静悄悄的,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血流,只听得见蜜蜂的嗡鸣和蝴蝶粉翅的扇动……乌云珠犹豫片刻,一抿嘴唇,横了心:盼望了那么久的时刻终于来到,事到临头反而胆怯了?她一手抚住胸口,帮助气息心的狂跳;略闭了一会儿眼,稳住自己的呼吸,然后从容地解开披风领扣。养心殿太监连忙上前替她除下披风,她迈步走进了养心殿。在大殿正中的宝座前,她恭恭敬敬地跪拜之后,便细细打量他日常听政、批本和读书的地方。 
  两壁的金画、殿顶的轩辕宝镜、燃着沉香的熏炉、各种形状的香柱香亭以及宝座四周富丽堂皇的装饰,这些她只一眼带过。吸引她的,是靠着东、西、北三面墙的那几十架紫檀木的巨大书橱。她怀着自己也说不清的敬意,打开了蒙着深蓝色绸帘的橱门。多少书啊!书的山,书的海,令她惊叹,使她赞美,她由感佩而生欣慰,轻轻叹了一口气。 
  乌云珠品味着自己的境遇,恍然想起一出杂剧,剧中那位素梅小姐也处在同样的矛盾中,最后她决心赴约与情人幽会,说了一句大胆出色的道白:“奴想贞姬守节,侠女怜才,两者俱贤,各行其志……”乌云珠有没有当侠女的胆识,敢不敢行自己之志呢?……她在〃明传奇杂剧〃一栏,抽出了槲园居士的一册,随手一翻,翻在象牙书签插记的地方,啊! 
  这不正是那出叫作《素梅玉蟾》的杂剧吗?一段珠笔勾画的眉批赫然在目:“极是佳论,非具侠骨,不能道此。〃正文中加了硃点的句子,就是素梅那段大胆的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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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红的硃笔点划,仿佛一朵朵跳动的火焰。能用硃笔在御用图书上勾画的,还能是谁呢?乌云珠的心潮翻滚得沸腾了一般,想不到两人的心竟如此息息相通!乌云珠因为深深被感动而热泪盈眶,眼前一片模糊。 
  “乌云珠!〃福临站在门口喊了一声。乌云珠浑身一颤,回过身去望着。福临朝她奔来,越走近,他的步子越慢、越轻,脸色煞白,浓眉漆黑,强制的、燃烧的目光,火一般燎人。乌云珠没有后退,没有畏缩,她凝视着他,迎接着他。这不只是一位皇帝、一位天潢贵胄,也是怀着不可遏止的热烈情爱的男子,是她所爱的、愿为他献出一切的男子! 
  “乌云珠……”福临目不转瞬,闪烁着更加强烈的烫人的光芒,低声地、轻轻地呼唤着。 
  乌云珠低头,悄声喊道:“皇上……”她躬身要拜,被福临一把拦祝身体的突然接触,冲破了他们之间最后的矜持。福临张开双臂,乌云珠倒在他的怀中。两人紧紧地拥抱着,一动也不敢动。相握的手,感到彼此的血脉在手指间卜卜流通,紧贴的胸膛,感到彼此的心在腔子里怦怦剧跳,仿佛发生了强烈的共振。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福临猛然抱起了娇小的乌云珠,大步走向后殿。 
  正午的阳光下,满院烂漫的牡丹色泽更加娇艳。醉人的芬芳随着春风,弥漫在养心殿的每一个角落。 
——  四  ——
  太后刚从慈宁花园回宫,顺承郡王勒尔锦便来求见太叔祖母。 
  勒尔锦不到二十岁,一望而知是在绮罗丛中长大的。白皙、纤弱、娇嫩,除了黑眉还象他曾祖父那样线条刚硬,高直的鼻梁还带有祖父的余威,其他,眼睛、嘴唇、肤色,乃至一双小手,都是另一样的,令人联想到女子的柔弱。 
  皇太极的长兄、礼亲王代善,在努尔哈赤去世后让位于皇太极,有让贤的大功;皇太极去世时,各旗为了继位争得剑拔弩张,几乎闹出一场内讧;庄太后又是靠了礼亲王的支持和协助,立福临为帝,以睿亲王多尔衮、郑亲王济尔哈朗摄政,平息了事端,为半年后入主中原、建都北京奠定了基矗因此,代善对皇室的功劳是不言而喻的。皇帝给代善一族的礼遇也格外优厚。清初八家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代善这一支系占了三家:礼亲王的爵位由其七子满达海、孙常阿岱世袭;代善的长子岳托封克勤郡王,传长子罗洛浑,再传于子,即如今的罗科铎,改封号为平郡王;代善的三子萨哈璘追封颖亲王,其子勒克德浑进封顺承郡王,再传于子便是这位勒尔锦。现在袭爵的平郡王罗科铎和顺承郡王勒尔锦,是顺治皇帝的孙辈,庄太后的重孙辈,勒尔锦年龄又小,在曾祖母面前,不免拿出重孙子的身份,撒娇耍赖,哭哭啼啼。 
  “太妈妈,太妈妈!〃勒尔锦用满洲话口口声声叫着曾祖母,并跪着膝行,直到庄太后脚下:“玛法信不过我们了!六部也不许我们管了!我们总是玛法的亲旅子孙啊!还不如那些狡诈的南蛮子吗?〃太后勉强笑道:“哭什么呢?八旗男儿抹眼泪,自来没有听说过!……你们都是皇族贵胄,位望崇高,养尊处优,朝廷不曾亏待你们。自家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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