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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塔系列之一:枪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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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想对爱丽开枪,他还记得她那美丽悲哀的脸上画满了她最终用“十九”这把钥匙打开的秘密;他也并不想在责任和滥杀无辜之间作出一个抉择。他觉得非得逼着无辜的旁观者说话或是逼他们说他们也记不清楚的台词太不公平。他想到爱丽,爱丽至少还是这世界的一部分,至少在她自己的幻想中。但是这个男孩……这个该死的男孩……

“跟我说你还记得什么?”他对杰克说。

“只有一点点。而且也没有头绪。”

“告诉我。可能我能拼凑出个头绪来。”

男孩想了一会,不知从何说起。他想得很痛苦。“有一个地方……是在这里之前的地方。这个地方很高,有许多房间,还有个平台,你可以站在上面看其他的高楼和水。在水里,有一尊很高的雕像。”

“雕像放在水里?”

“对。是一位女士,戴着顶皇冠,拿了把火炬,还有……我想……她的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是一本书。”

“你不是在编故事?”

“我猜我是瞎编吧。”男孩绝望地说,“街上,有东西可以让你坐在里面,它们叫汽车。有的大,有的小。那些大的是蓝白相间的,而小的都是黄色的。有许多黄色的小车。我走着去上学。街两边有水泥铺的路。很多窗户你能往里面看,那里放着更多的穿着衣服的雕像。那些雕像卖衣服。我知道这听上去很疯狂,但那些雕像的确卖衣服。”

枪侠摇摇头,想从男孩的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但他没有看到。

“我步行去学校。”男孩固执地重复着。“而且我有一个”——他的眼睛眯起来,嘴唇微微动着,仿佛努力地要想起什么——“一个棕色的……书……包。我带着中饭。还戴着”——嘴唇又动起来,痛苦的样子——“一条领带。”

“领带?”

“我也不知道。”男孩的手指慢慢地在喉咙口做了个拉紧领带的动作,而枪侠还以为这是个将人吊死的动作。“我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又向一旁看去。

“我帮你睡下吧?”枪侠问。

“我不困。”

“我能让你瞌睡,而且我能让你记起些事。”

杰克充满疑惑地问:“你怎样做?”

“用这个。”

枪侠从枪带上抽出一粒子弹,在手指之间来回转。他的动作十分灵巧,平滑得像油在流动。子弹在手指上轻易地翻着筋头,从拇指和食指之间到食指和中指之间,到中指与无名指间,再到无名指和小指间。它消失了片刻后又重新出现,仿佛在飘来飘去。子弹在枪侠的手指上行走。当他离这个驿站只有最后几里路时,他的脚完全是在机械地运动,他的手指就像那样动着。男孩看着他的手指,最早的疑惑被喜悦代替了,接着他变得如痴如醉,完全沉浸在手指的运动中,他的眼神慢慢变得迷茫,最后慢慢闭上了。子弹仍然在来回跳着舞。杰克的眼睛又睁开了,看着枪侠手指间平稳快速滑动的子弹,过了一会,它们又闭上了。枪侠继续着他的小把戏,但是杰克的眼睛没有再睁开。男孩的呼吸缓慢而平稳,他睡着了。难道这也必须是枪侠行程中的一部分吗?是。无法避免。这有种冰冷的美感,就像坚硬的蓝色冰袋四周用蕾丝做成的纹饰那样。他好像又一次听到他母亲的哼唱,这次唱的不是西班牙的雨点了,而是甜蜜的摇篮曲,在他被摇得快睡着时听到的那种似乎从远处传来的歌声:蜡烛包包,亲亲宝宝,宝宝带着你的篮子来这里。

这不是枪侠第一次感到那种灵魂深处的痛楚。手指优雅地操纵着的子弹突然变得面目可憎,就像怪物的足迹。他停下来,子弹掉在手掌上,他握紧拳头,使劲地挤着子弹。如果它爆炸的话,那一刻枪侠会为自己毁了那只灵巧的手而高兴,因为它惟一的天赋便是杀人。世界上充满了杀戮,但是这一事实丝毫不能带给他任何慰藉。谋杀,奸淫,还有其他的无法说出口的行径,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崇高的目的,该死的崇高,该死的神话,为了圣杯,为了塔楼。啊,那座塔在万物的中心(人们是这样说的),它那黑灰色巨大的塔身直耸天际。在他被风沙吹久了的耳边,隐隐有他母亲甜蜜的歌声:阒茨,栖茨,葜茨,(注:此处原文为:Chussit; chissit; chassit; 高等语,意为十七,十八,十九。)多带点来装满你的小篮子。

他定了定神,把儿歌,儿歌的甜美挤出自己的脑袋。“你在哪儿?”他问。

3

杰克·钱伯斯——有时也叫巴玛——拿着他的书包下楼。包里装着地球科学的书,地理书,一本笔记簿,一支笔,还有午餐。午餐是他妈妈的厨师格丽塔·肖太太做的,他们的厨房装潢得富丽堂皇,一个风扇永远转着,吸走不该有的异味。他的午餐袋里有花生酱和果酱三明治,夹着红肠、生菜和洋葱的三明治,还有四块奥利奥饼干。他的父母并不恨他,但似乎他们心里从来也没有他。他们完全将他交给格丽塔·肖太太,保姆,暑假的家庭教师,和他所在的派珀学校(私立学校,而且绝大多数学生都是白人)。这些人都是该行业中最好的专业人士,他们对杰克从未有过超越他们身份的举止。没有一个人敞开胸膛亲热地拥抱他,但他妈妈读的历史浪漫小说中经常会有这种拥抱场景,他也曾看过一些他妈妈常看的小说,想从里面找一些“热烈场面”。他的爸爸有时把这些小说叫做“歇斯底里小说”,或者说成是“撕开女人紧身胸衣的故事”。有时杰克站在紧闭的门外能听到他妈妈充满讽刺地向丈夫回嘴。他的爸爸在一家“网络”公司上班,杰克能从一列瘦削的剃着平头的男人当中把他辨认出来。也许能。

杰克并没有意识到他其实憎恨所有的所谓专业人士,肖太太除外。这些人总让他不知所措。他的妈妈骨瘦如柴,但人们称之为性感,她总是和她一些病态的朋友上床。他的爸爸有时候会说公司里某人做了“太多的可口可乐”。他说完这句话后还总要干巴巴地笑一下,很快地闻一下自己的拇指指甲。

现在,杰克走在街上了。他在去学校的路上。杰克总是很干净,他显得很有教养,而他的内心十分敏感。他每周去“中城馆”打一次保龄球。他没有朋友,只有些泛泛之交。他从来没费神去考虑过这点,但这一事实仍然让他伤心。他不知道或者说不明白自己潜移默化地受着身边专业人士的影响,也已经或多或少有了那些人的习性。格丽塔·肖太太(要比其他人好些,但是天哪,这最多也只是个安慰奖罢了)能做十分专业的三明治。她把面包切成四份,而且把周围的硬边都切掉,这让他在课间吃起来就好像他应该在一个鸡尾酒会上,一手拿一块小三明治,一手拿杯饮料,而不是拿着本体育读物或从学校图书馆借的克雷·布雷斯戴尔的西部小说。他的爸爸赚大笔的钱,因为他是玩“杀人游戏”的大师,他总是能比竞争对手棋高一着,将他们淘汰。他一天抽四包烟。他的爸爸不会咳嗽,但他的笑容很僵硬,他总也不会厌倦他的那句可口可乐的笑话。

他沿着街走。他的妈妈给了他坐出租车的钱,但只要不下雨他就步行。他边走边晃着自己的书包(有时是他的保龄球包,尽管多数时候它被留在他的储物柜里)。在其他人眼里,他是个典型的美国男孩,有着一头金黄色头发和蓝色的眼睛。女孩们早就开始注意他(当然有她们母亲的批准),他也并没有以害羞小男孩的傲慢来避开她们。他跟她们说话时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专业态度,总是把她们都吓走了。他喜欢地理,喜欢在下午打保龄球。他爸爸拥有一家生产保龄球馆用的自动排瓶机的公司的股票,但是中城保龄球馆不用那个牌子。他以为他没有注意这一点,但其实他心里是清楚的。

沿街走时他会经过布麓蜜百货商店,橱窗里的模特穿着裘皮大衣,爱德华式的六颗纽扣的西服;有一些一丝不挂,一些“差不多是全裸”的。这些模特——专门穿时装供展览的模特儿——也都十分专业,而他憎恨所有的专业态度。他还太小,还不知道会恨自己,但是种子早已播下了;给他些时间,种子会发芽,会结出苦涩的果实。

他站在街角,拎着书包。车流轰鸣而过——有咕哝着的巴士,都是蓝白相间,有黄色的出租车,“大众”汽车,一辆大卡车。他只是个孩子,但和平常孩子不同,他从眼角里看到了杀死他的人。是黑衣人,但是男孩没看到他的脸,只看到他飘动的长袍,伸长的双手,和那个僵硬的专业微笑。他跌倒在街上,双臂前伸,还拉着他的书包,包里面格丽塔·肖太太做的极度专业的三明治完好无损。他瞥到一张完全吓呆了的脸,是透过挡风玻璃看到的;那是一个戴着顶深蓝色帽子的商人,帽子的绶带上还插着根很小但惹眼的羽毛。某个地方有台收音机里正传出震耳欲聋的摇滚乐。远处人行道上的一位老妇人尖叫起来——她戴着顶黑色帽子,还有面纱。那层黑色面纱没什么特别,看上去倒像是穿丧服时戴的面纱。杰克什么都没感觉到,只是有些吃惊,还有一些他通常有的那种不知所措感——难道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在他的保龄球打到二百七十分前?他重重地跌在街上,看到离眼睛两英寸的地方有一条沥青的接缝。书包从他手里震了出去。他正在想膝盖是不是擦破了皮,这时那个戴着深蓝色帽子、插着惹眼羽毛的商人的车从他身上开过。那是辆巨大的一九七六凯迪拉克,有着侧壁是白圈的费尔斯通轮胎。这辆车的颜色几乎和商人戴的帽子一样。它压碎了杰克的背部,把他的内脏挤成了汁水,他的血从嘴里喷出来,像高压龙头喷水那样。他别过头,看到凯迪拉克闪亮的尾灯,已经抱死的后轮下面喷射出许多黑烟。汽车也碾过了他的书包,留下了一条很宽的黑色轮胎印。他又转过头,看到一辆灰色的福特车尖叫着急刹车,停在离他几英寸远的地方。一个推手推车卖椒盐卷饼和汽水的黑人向他跑过来。血从杰克的鼻孔、耳朵、眼睛和直肠里流出来。他的生殖器官都被碾碎了。他很烦躁地想知道他膝盖上的皮被擦成什么样了。他不知道是不是上学要迟到了。现在那个凯迪拉克的司机朝他跑来,嘴里胡言乱语。不远处有个可怕的、平静的声音传来,那是个象征着死亡的声音:“我是个牧师。让我过去。《悔罪经》……”

他看到黑色长袍,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惧。就是他,黑衣人。杰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转过脸。收音机里现在放的是摇滚乐队“亲吻”唱的一首歌。他看到自己的手在人行道上拖动,很小,白色的,很好看。他从来没咬过自己的手指甲。

看着他的手,杰克离开了那个世界。

4

枪侠蹲下来,紧锁着眉陷入沉思。他很疲惫,全身酸疼,他的思路越来越慢。他对面的这个男孩简直不可思议;他睡得很沉,双手合在膝上,呼吸平静。他回忆时几乎没有流露任何感情,只是接近末尾,讲到“牧师”和“《悔罪经》”时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当然没对枪侠讲他的家庭,和他自己的那种不知所措的感觉,但也有些零星地触及——足够让枪侠拼凑出一整幅图画了。但男孩所描述的那个城市从来没有存在过(除非是神话中的路德城),这点让枪侠十分不安。他所有的叙述都让枪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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