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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旨逃婚!我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那个娇媚如花的二婶,当年竟也曾如此执着,竟有勇气将双亲脸面身份一概抛下不顾,执意按自家的心意行事,真叫人不知是该敬佩,还是该恼恨才是。
更哪堪又想到,当年那个一人一骑远走他乡,野性不羁的北国女子,如玫瑰花儿一般的多刺儿热烈的个性,如今竟被搓摩成这般八面玲珑,城府深沉,这十多年的煎熬下来,她又该身受了多少风刀霜剑,人情凌厉……
荣氏夫人说着也笑,却不似我这般感触,只是按自己的主意往下评说道:“我们满家的姑奶奶,虽说不像汉家女子条条纲纲管的那么严,却也是极看重脸面的,若是哪家出了个逃婚的女儿,一家子大小都跟着抬不起头来,更何况她还是抗旨!所以当时她阿玛接二连三的进朝请罪,她额娘哭天抹泪的跪在皇太后宫前,一杆子全没用,皇太后那是动了真怒,狠了心要治了你家二婶,竟不惜传旨宗人府往直隶、河北全境搜检,大有不抓回来宗法处置绝不罢休的劲头儿!”
“就在这事儿闹的炸开了锅,后宫内阃那一干子闲人伸长了脖子单等着看热闹的时候,你二婶居然自己个儿回来了!不但自己回来,还用马驮回来一个全身是伤奄奄一息的汉人男子,在城门口乍一遇见,只觉着她跟换了个人儿似的,满头满身都是土,一脸的痴迷,看着神情似乎是哀伤,眼睛里却不见半点泪水,见了人就当场推倒叩头,嘴里却并不称罪,只是求人快些救救那个男子,再就是一刻不歇的立刻进宫去见太皇太后,在宫门前长跪不起,磕了不计其数的头,把额头都快磕穿了!瞧着那个可怜劲儿的吆,一时间满京城热闹非常,七嘴八舌的都在议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荣氏夫人4
略顿了一顿,荣氏夫人数着念珠微微摇了摇头:“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个汉人男子就是你家那个伍先生,你二婶为了救他,甘愿受宗法肉刑,在中庭褪去中衣,硬生生吃了五十记板子,更是被皇太后在长三所里整整圈禁了一年,每天凉水窝头,絮被草席,在四处漏风的破院子里数着树叶儿熬日子,把一个从小到大没吃过半点儿苦的女孩子给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瞧着就叫人心疼,等再听说的时候,她已乖乖顺从了太皇太后的指婚,下嫁给原配新丧的索尼家的老二索额图,填房做了你们赫舍里家的二房福晋……”
“原以为事情就这么了结了,可后来我听人说才知道,原来那伍先生正是索尼中堂老大人的第一号幕僚参赞,你那二婶嫁过去,后宫内阃众人都说,这是皇太后存心作贱,才故意设下这一套困阵,摆明了是要打从根儿上,活生生折磨你二婶一辈子……”
荣氏夫人说的委婉,我只听得满心伤感,原来二婶当年为了先生,竟不惜押上了自己的终生幸福,如今两人明明就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已如隔世一般,咫尺尽成天涯……
若龙广海和我也是这样,心里想的念的揣着沤着都是他,却被一道院墙自此隔绝,再无缘分团圆,整日却还要扮作人前欢笑,委屈迎合,将一串串苦涩的泪水生生往肚里吞,那日子过得,可不是比死更难熬吗?
想着想着,心底里不由生出阵阵寒意,身上也越发冷了起来,不由自主的阵阵打起抖来,荣氏夫人见了,一迭声的只招呼小丫头子拿进衣裳手炉,眼瞧着我一件件严严实实给穿上了,这才稍稍安了点儿心。
正在我满心酸楚的当口儿,里间那两个小丫头子好容易拖完了地,合手抬着一只水盆出了来,其中一个还夹着一方蒲团,荣氏夫人见她俩进来,轻轻止住了话语,笑着站起身来,扭过脸对我说:“你瞧瞧,光顾着娘俩说话,就把正经事儿给忘了,差点错过了时辰,快快,取水过来洗手上香。”
我这时才发觉,此时日头已近正中,眼前的烟火气不知不觉消散开去,能把正前方神案上如小树林似密密麻麻排列着的牌位渐渐看清楚了,认着认着,我竟不自觉愣在了当场,心底里仿佛迷迷糊糊的,听得见风声在此起彼伏的吹响。
蓝底金字的牌位上,用满汉两种文字书写,一尊尊并非是先人的名讳,却有的是顾命辅臣“苏克萨哈”,由内大臣“费扬古”及其子“倭赫”,还有有汉臣“朱尔烈”,更有苏克萨哈三族共一百三十几口人的牌位,一排排一列列,竟都是这些年死在党争中的保皇臣子和他们家眷。
这一边荣氏夫人净水洗了手,搀扶着小丫头在神案前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口中默诵经文,继而持香在手,一连拜了三拜,恭敬的奉上香火,又一连拜了三拜,方才由小丫头搀扶起来,重新坐回圈椅上。见我呆呆瞧着牌位,她也尽黯然下来,轻叹了一声,开言低声说道:“想必芳儿你也清楚,我家那老东西这些年朝里朝外的折腾,先是闹圈地,后是争兵权,不算摄政王那个时候,就康熙爷登基的这些年,他更是可着劲儿的胡来,跑马占地,杀人抄家,结党营私,目无君上,有多少条人命死在他手里头,而这些个牌位,是专为那些死在我家那老东西手上的人,而设下的……”
她抬头望着那些牌位,“以前打仗那是没办法,死的人太多了,顶多是自家人哭一场也就罢了,好容易盼到如今咱们满洲人主了天下,以为终于可以过两天太平日子了,却还是要杀人!我家那个老东西原本也不是大奸大恶的人,只不过过了大半辈子杀来杀去的日子,一下子太平下来,他转不过一根筋来,总以为自己还是在那尸骨如山的战场上,满心里只有一个杀字,以为只要把不服他的人都杀了,踏着尸首登上去,日子就能过的舒坦了,他自己却不知凭他这屠户的性子,哪里能斗得过的那个爱读汉的小皇帝!再加上身边又有几个存心往死里带他的家伙,成天撺掇着他谋反作乱,一来二去,就一步步走上了现在这条路,叫人家背后指着他的脊梁骨,骂他是大逆不道的乱党,把他们家几辈子拿脑袋换回来的战功英名,一起子都给毁干净了……”
“我在一旁看着瞧着,心底跟明镜儿似的一清二楚,他这是一点一点儿把自己个儿,连同一大家子人,活活往死路上逼呀……”
荣氏夫人说到这里,眼里泛起泪光,却强忍住不叫坠落下来,只是继续用温柔而低沉的声音,问我说:“芳儿,你可有心上人了吗?”
我被她这么一问,却并不觉得害臊,只是镇定地看着她老人家,认真点了点头。
荣氏夫人笑了,笑容如统一缕阳光绽放在她哀伤的面颊上:“芳儿既然有了心上人,必然也能明白人世间情爱之苦,远胜莲心熊胆千百倍有余,我们既生为女人,此生就已注定要为情所苦,为情所累,一生都要为自己心上的男人哭泣伤心,肝肠寸断,乃至于殒身不逊的大有人在,哪怕再精明强干的女人,一旦有了心上人,都是无一例外的变得痴迷憨傻,迷迷瞪瞪,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心高气傲,胸怀报负,每天开始只是惦记着心上人冷不冷,饿不饿,天寒有没有棉衣穿,天热有没有凉席睡,在远方打仗是否平安,是否也像自己这般相思难耐,想着念着,渐渐就痴了,迷了,糊涂了,及直到忘记了自己,一心甘愿为了心上之人抛弃所有,你家二婶是如此,而我这把老骨头,也终是逃不过这一场情劫的。”
泪水打了几转,终究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荣氏夫人仿佛痴了一般,眼望着神案上的牌位,任凭泪珠儿顺着面颊上徐徐滑落:“我打十几岁嫁给他,到如今几十年过下来,什么样儿的罪没受过,什么样儿的福没有享过,也吵也闹,也恨也骂,可心里却是认定了一条死理:我既然做了他的福晋,那到死我也都是他的福晋,明知道他听不进我的劝,却也不忍心就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上死路,面儿上我只肯说是图清静才来这儿住,其实日头照着我的心,神佛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我骗得了别人,又岂能骗得了自己!我一天三次用小山一样的香烛纸钱供奉这些牌位,还不就是想替那个老东西赎罪,每天就着黄连苦胆吃不带油腥的饭食,熬白了头,熬干了精气儿的拼命抄写经文诵读往生咒,不就是为了替这些无辜死去的人超度,愿他们早早上西天成佛,不要化做厉鬼来纠缠我的男人,我也知道自己揣着这份儿私心,死了之后是到不了极乐世界的,可这又有什么法子,谁叫这辈子我托生成了女人呢,命里注定就是要为男人吃苦的,哪怕他死后被打下阿鼻地狱,受烈焰焚身之刑,我也要陪着他一起去,我这一辈子,就注定是为我的男人而活着,无论他是好是歹,理应都由我陪在身边,万劫而不悔的……”
荣氏夫人说着说着,眼泪渐渐止住了,一片笑容仿佛是暮秋枝头的最后一朵黄菊般的,美的叫人心碎:“芳儿,我这辈子就这样了,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哪怕世上的人都恨他唾弃他,我也还是要一直跟随着他,跟着他下油锅,跟着他上刀山,我不是不害怕,也不是没有别的路可走,只是我不愿去想去走,我只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心肝情愿毁在他的手上了……”
听着听着,我的眼前渐渐模糊了,荣氏夫人的话仿佛是一道闪电,划破长夜咔一声劈在我的心坎上,震的我哑口无言,震的我头脑一片空白,竟原来爱是可以这样愚昧和自私,又这样勇敢和无怨无悔的,难道女人这一辈子,真的就像荣氏夫人说的,注定是要为爱而生,为爱而亡的吗,那么扪心自问,我对龙广海,可也是爱的如此热烈,可也能为了他,像荣氏夫人,像二婶那样,甘愿放弃终生幸福乃至舍弃生命,只为了这一个难解的“情”字吗?难道这样,才称的起是“爱”吗?
突然间,我迷惘了,我向自己的内心深处探去,只觉满目所及之处,尽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雾气,抬手想要去捞,却顺着我的指缝悄悄流走了,我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垠的大海上,到处都是水,到处都是望不到尽头的水面,不管怎么寻找,也找不到一片可供踏足的土地,四周围安静的连水声也没有,波浪却在悄无声息的,推着我,渐渐坠入一片孤独的沉寂之中,任凭我努力睁大了眼睛,却还是分辨不清究竟身在何处,意往何方……
如果那样才算是爱,那么我的心里,究竟有没有爱,又究竟是不是,爱着龙广海呢……
皂衣人5
耳边依旧响着荣氏夫人的声音,我却渐渐失神了,这几个月经历了太多的颠簸动荡,几乎没有时候好好理一理自己的思绪,此刻猛然间意识到了,这才发觉自己在内心深处,对于爱的理解,远没有夫人这般通彻大义,似乎已经成型,却又仿佛还隔着一层轻纱,隐约看得出轮廓,却依旧看不清全貌,影影绰绰,似是而非的,只叫人捉摸不透。
难道我内心深处对龙广海的感情,还不够坚定,还不够纯粹,还不能够称得起是爱吗?
命运、责任、玛法的希望、额娘的寄托、周围所有人的态度,难道我仅仅是在这些外力的驱使下才有心去爱龙广海的吗,只是因为我身为赫舍里女儿的责任,只是因为他的身份,只是因为别人要求着我去爱他,所以我才爱的吗……
若他不是九五之尊,若他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一样的瘦削,一样的霸道,一样的满身防备,一样的傲慢无礼,一样用袖子轻轻为我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