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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思眼珠子飞快的转了一下,转怒为喜,说道:“正是这个道理,蒙古人的战果,可不一定全凭着弓箭和战马取得。去给我叫太脱因不花和月里忽麻来!”
帐外的箭筒士听见塔思的号令,立即飞奔去唤了太脱因不花和月里忽麻前来。
喜眉善目的突厥官员月里忽麻,没有康里突厥人通常的那种凶悍和豪勇,反而有几分像是汉地来的儒生,或者狡猾如畏兀儿的商人。月里忽麻对蒙古国最大的功劳不是攻城略地,也不是掳获了多少百姓牛马,而是当蒙古军攻打剌夷城不下时,作为前花剌子模的前官员前往劝降,让守城的五万花剌子模官兵放下武器开城向窝阔台投降。自然,最后全城百姓和投降的官兵无一例外的遭到了背信弃义的蒙古军的屠杀,但月里忽麻作为说客的能力自此得到了窝阔台的承认。
“你二人进城去,对那?对那郑云鸣陈说利害,就说不讲和的话,我已经准备了五十万大军,一直要将襄阳城攻下才会罢休,那时候襄阳城里鸡犬不留,无人可以幸免。但若是讲和,只要思南思人愿意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我愿意收兵回去。”
他在帐内背着手走了几步,将讲和的条件一桩桩的说了清楚明白,吩咐道:“不要迟疑,准备一下马上去襄阳叫城!”
当月里忽麻和太脱因不花二人来到襄阳北门叫城的时候,郑云鸣正安坐在制置使府衙的后花园中和赵葵对弈,他们所用的既非黑白子,也不是象棋,而是当时非常流行的一种双陆棋。赵葵以长者之尊执黑先行,他须得将本方一面十五个黑子全部杀入郑云鸣一侧的六线中方的获胜。而棋子行动的步数则全凭二人掷骰子的点数所决定。
赵葵虽是长者,却是素来忙于带兵治政,对于双陆这种文人士子喜好的把戏并非精通。郑云鸣的双陆棋艺在临安的时候并不高明,有一次甚至连续输给了六名同学十五局。但这点粗陋的棋艺用于应对赵制置却是绰绰有余,眼看他的棋子全面压上,就要将赵葵的黑子全部赶下棋盘了。突然看见赵葵将手一抖,手中的骰子掷出了一个九点。落在最后的一枚黑子直冲郑云鸣底线,形势陡然逆转,反而将郑云鸣逼入了绝境。
郑云鸣呆呆的盯着骰子看了半晌,说道:“好兆头!说不定鞑子来讲和的使者就在这几日了。”
赵葵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名僮仆匆匆赶来禀报道:“有鞑子使者在城北叫门,声称要和谈。”二人相视一笑,赵葵站起身来对郑云鸣说道:“做戏之前可得准备停当,你打算让谁去迎接蒙古的使者?”郑云鸣也站起身来,自信的说道:“此事非吴潜去不可。”
月里忽麻和太脱因不花在城外等待了半晌,才听得城头高声回应道:“尔等且听了,制置使大人已经同意接见二位,现请制置使司参议吴潜先生前来迎接!”
城门吊桥缓缓的放下,城门大开,数百身披铁甲、手执长枪的士兵簇拥着一名白白胖胖的青年文官开出了城门,在城外列成了整齐的队伍。那青年文官带着通译笑嘻嘻的走上前来。
“二位原来辛苦,我只道蒙古人只会派兵,不想到还会派人来谈和,也罢,兵马来了我们用大炮接待,使者来了我们也以礼相待。”他说着往城门做了个请的姿势:“二位请吧,制置使和郑副都统正在府衙等待着你们。”
太脱因不花哼了一声,打马朝着城门走去。月里忽麻确实满面春风的跟吴潜打起了招呼。
“今日的和议,只会对你们思南思人有好处,绝不会有坏处的,相信我,我原本是花剌子模的一介小吏,只是因为凭着口舌灵活,救下的官民百姓,比那些王子王孙们多了几十倍。”
月里忽麻得意洋洋的说道:“接受蒙古人的条件,总不会吃亏。我们家乡有一句谚语,宁可和聪明人做十年买卖,不和傻子交易一个馕。城里的叶护老爷和各位大人都是聪明人,这个道理想必都是懂的。”
吴潜笑道:“正是如此,我想城外的曲出大王和各位也一定是聪明人,不然怎么会强攻不下,派阁下来敲竹杠呢?”
敲竹杠本是江南俗语,原先指的是轿子的轿夫先以低价招揽客人,等客人上轿之后行到半途,轿夫就放下轿子,敲着轿子的杠子说道:“老爷,腿又软,腰又酸,帮帮忙加点钱吧,不然走不动啦。”那时走到半途上,客人向前也不是,返回也不是,只得给加钱。若是心地尚好的轿夫,加一次价也就顺利送客人到目的地,偏偏有那无良的轿夫,一趟路总要敲竹杠个五六次,江南之地人人说起敲竹杠来,不无咬牙切齿。
月里忽麻当然是听不懂这话,他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凡是顺从蒙古大汗的,无不兴旺发达,子孙繁盛,凡是抵抗的人必定粉身碎骨,六十国的命运都证明了,谁也不可以违逆。”
吴潜只是微笑着倾听,花剌子模和西辽的故事,距离大宋太过遥远,也许这些不知道圣人礼法的胡人把生命看的比尊严还重要,但在圣人的门徒看来则未必。
太脱因不花的脸色却并不好看,进到城门之后,高大的城门楼上衣甲鲜明的将士一起以齐刷刷的目光注视着石道上的蒙古使者,厚重的城门背后原来是一座四方形的小城,小城内侧又有一道城门,这样的结构太脱因不花并不陌生,他知道这是汉地的城池惯用的结构,在北方金国的主要城池也一样有这种城门结构,太脱因不花还知道这种结构叫做瓮城,进入瓮城的攻方士兵好似被装入了一个大瓮中,弓箭和石头四面八方的投下来,这是一个绝无生路的死局。太脱因不花还能猜得到,瓮城中还应该藏有暗道机关和藏兵洞,即便有三四千人攻入瓮城,也只是落得全灭的结局。
瓮城内门这时已经开启,两侧站满了整整齐齐的披甲士卒,江南的男子个头矮小,身形枯瘦,但这回站在大道两边的士卒都是高大威武,比太脱因不花足足高出半个头,身上甲叶闪闪,兜鍪簇新,手中长矛枪尖在冬日的日光下闪耀,身上的锦袍颜色鲜亮,显然是新从仓库中取出来临时分发的。弓箭手手中的角弓结实,弓弦紧绷,刀斧手怀中的钢刀皮鞘一尘不染。显然这是故意做给这位蒙古使者看的。
吴潜一边走着一边注意着太脱因不花的脸色,这一点太脱因不花也清楚。他冷冷的说道:“这些战士很是威武,大概五个能当我蒙古勇士一人。”
他又问吴潜道:“这些人里面怎么没有火器手?光凭这些人,思南思人还不是我蒙古军的对手,可以把那些用火器的勇士请出来让我见识一下。”
吴潜胖胖的脸上胡须动了动,狡黠的说道:“火铳和火炮,那是国之重器,正如阁下所言,大宋在野外暂时还不足与北人争锋,正因为这样,我军更不可能随便以此等利器示人。”
☆、第六十七回 人将碧草新晴去(4)
太脱因不花又是哼了一声:“在蒙古人的面前没有任何宝物可以永恒持有,火器北边也有,总有一天也会胜过江南。”
吴潜并不答话,多余的口舌之争在他看来毫无必要,他并不会被太脱因不花的一句故意激将就真的将火器手展列出来,不过另一个东西却一定要太脱因不花看到。
走过南朱雀巷的时候,太脱因不花和月里忽麻看见巷子里一队队的夫役往来奔忙,肩挑背背的是大包小包的稻草包,有的稻草包破了边角,洁白的新米从袋子中撒了出来,掉的路上都是一粒粒的米粒。
吴潜冲着太脱因不花惊异的目光看了过去,赶忙笑道:“哎哟,仓库里的粮食存放的太久了,总需要拿出来翻晒一下,不然放在仓库深处烂掉,岂不是可惜了?”他对着押队的军官叫道:“叫挑夫们仔细些,不要讲米洒在路上,要知道城外的蒙古兵还没得白米吃呢!”
那押队军官略带坏笑的应了一句:“得令!”转身对夫役们喊道:“你们这些泼才,都听到参议官的话了么?城外的蒙古老爷们饭都要吃不起了,咱们可不能浪费粮食哪!”
夫役们哄笑道:“正是!不如将我们府库里快要发霉的粮食送给老爷们一批,也好免得老爷们在城外饿死!”
太脱因不花面露不快之色,他以大国使者之尊,所到之处只有小心逢迎和奢华接待,城池守将只敢尽心竭力的侍奉,那里见过这等嘲讽。他也明白这正是郑云鸣计策,故意要让他知道南朝兵精粮足,有和蒙古人谈和的坚强资本。现在不过是双方在示威和试探性的互相展示姿态而已,现在就发作起来,未免太过草率了。
他板着一张脸孔,随着吴潜一直来到制置使司的正门前,大街上一百全身铁甲的衙署亲兵站作两排,威风凛凛的迎候着使者。
这些世上第一的重甲武士,太脱因不花从未近距离观察过,只有今日面对面的看见了这些铁甲战士的装备,他才明白了为什么以往攻打城池所向皆捷的双层牛皮扎甲的八都鲁军。为什么会像是阳光下的冰雪一样疾速消融。这些全身铁甲铿锵的思南思武士,果然从头到脚都用铁甲包裹了起来,即便是太脱因不花自己,也很难想出杀死这样一名全副武装的敌人的方法。
但他一点也不担心,蒙古军的战力并不止于八都鲁军,就以南征大军来说,怯薛卫士除了在战前吃过一个大亏之外,基本没有投入过战斗。且听说合罕在西海地方征召了三千名精壮的阿速人,充作怯薛重步兵的人选。这些阿速人不但精通马术,步战也是一流的好手。对于重甲步兵对决,蒙古人极有底气。他们最为忌惮的始终还是三件??三件事情,第一是长江和其附近复杂的水路,第二是宋人日渐精湛的筑城技术,第三是越来越猛烈的火器。
前二者太脱因不花都料得塔思主人能想办法化解,唯独火器一途,到今日也看不到什么解决的办法。
徐元杰纱帽官服,一身正装站在门口,已经等候了多时,看见两名蒙古使者来到,迈步上前施礼已毕,说道:“制置使和副都统等候两位多时,这边请。”
他引着两人从正门越过前庭,来到制置使司的正堂上,襄阳城文武官员、大小战将分班排列,正中红木交椅上端坐的正是大宋京湖制置使、兼知襄阳府、京湖营田使赵葵。
太脱因不花心中一动,上前对着赵葵拱了拱手,大声说道:“郑云鸣在哪里?没有郑云鸣,和谈还有什么意义?”
他这句话真是十分无礼,不但公然视正座的京湖制置使如无物,也顺带狠狠的嘲讽了一把座下的荆鄂都统万文胜,此人在官爵上都比郑云鸣高阶,在职分上属于京湖真正的核心领导者。
站在赵葵身边的魏祖圭拧眉怒目就要抽出腰刀发作。赵葵急忙对他使了个眼色,对堂下高声喝道:“郑云鸣呢?怎么还没见他到来?”
白翊杰站在文官的队列里,这个时候不能再保持沉默了,站出来禀报道:“杨统领已经去请了,少时便到。”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得堂外一个高昂的声音说道:“为什么要和谈!我城中有兵有将,有钱有粮,不需要和谈!只要还有一个蒙古人在大宋的国土上,就休想要我和谈!”
太脱因不花皱了皱眉头,郑云鸣立场如此强硬,这场谈判从一开始就注定异常艰难。月里忽麻倒是神色自若,完全不像是面对艰难的模样。
杨掞生拉硬拽的将这位荆鄂副都统扯进了正堂,郑云鸣一脸怒气的站在赵葵下首,连搬来的凳子都不坐,只是恶狠狠的盯着太脱因不花和月里忽麻。
赵葵倒是很客气,吩咐仆役引人坐在了客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