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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德秀如此说来?”郑清之眼睛一瞪:“每次交战,就是这些书生喊的最起劲。今番真要动兵,他们反而又阻挡,真的是……”
郑云鸣心下暗笑,这个父亲有时候确实是显得心胸局促了些,不然也不会位列史弥远一党,在历史上籍籍无名了。“但是父亲却不是全无反击之力,父亲能自保的最大本钱,就是当今皇上。”
“皇上刚刚亲政不过年余,又碰上了这么一次难堪的失利,孩儿以为官家未必会顺应群臣之意低头认输……”
“不是未必,”郑清之摇头微笑道:“不恭敬的说,官家现在就像坐在老虎的背上,就算这时候从虎背上跳下来也已然晚了,为了不成为群臣和天下百姓抛弃的天子,陛下就算明知道自己错了,也唯有咬定自己的坚持硬挺下去。”
“所以皇上御驾前来,是给蠢蠢欲动的群臣一盆当头冷水,也是给父亲的一付安神的良药。父亲不必过于小心谨慎的接待,反而应当大张旗鼓,摆出依旧蒙受圣眷的架势。这才能真正贴合陛下御驾亲来的真正目的,只要想明白这一节,父亲就不会怀着带罪的心态来操办今天的宴会。而至于面圣的礼仪,上菜的顺序这些等小事,只需一个时辰演练记诵足矣,又何必劳父亲亲自动问呢?”
“唉,总是和往常一样,”郑清之略带不满的训诫道:“不要以为抓住了大流就掌握了棋局的主动,要知道,在边角上拙劣的表现,也足以颠覆你握在手里的胜利!”
“从现在开始,尔等都都聚在你兄长的书房内,将面圣的种种礼仪再三记熟,切不可少有荒疏,以致在圣驾面前失了礼数。至于你们兄长说的这些,你们记在心里就行,切不可随意泄露,知道么!”
“儿等谨遵父亲教诲!”郑云鸣领着弟弟们躬身应诺,恭敬的将父亲送出了后院。
第一回 痴公子筵中论策(2)
云鹤偷瞄着看着父亲走了出去,马上做了个鬼脸:“现在离晚上还早得很呢!不如我们从后门溜出去,到东牌楼的市集上去玩个痛快怎么样?”
“但是万一被父亲发现了,肯定会发脾气责罚我们……”郑彦荣却十分担心。
“唉我就不去了,”郑必翰大模大样的往交椅上一坐:“不过你们若是没有给我带点什么梅饼、姜醋肉、烤羊舌签子什么的回来,就慢怪我去告诉父亲……”
“得得得都歇歇吧,”郑云鸣看着一堆添乱的家伙,没好气的说道:“这可与平时不同,这是见皇上,都把玩闹心收收,如果不慎惹动了圣驾那可不是一顿板子能了结的了,就算惹不到皇上,惹到什么娘娘皇子的,也不必去结这个冤仇。所以你们都好好的把规矩背熟了,到时候依足模样做就行了。还有那个吃货。”
郑云鸣在必翰头上敲了个爆栗:“晚上开大席呢,什么好吃的都是临安府能弄到的一等货色了,你还惦记着市集上的小吃,瞧你那点儿出息。”
“好了,统统给我到书房背礼仪规矩去!”
华灯初上的时节,原本应该热闹的大街早已被肃静一空,那些出来走夜市的闲杂人等全都得规规矩矩的回避两侧。乃是因为统御大宋江山万民,不过其实只有半壁的端平天子要过路的缘故。
殿前的班直头目抖擞精神,头上戴着两脚幞头,身着绯青紫三色锦袄,携弓带箭,腰挎宝剑,各持长枪,骑着骏马在前头开路。紧随着一队队的禁军武士,各持哨棒长鞭,负责肃清街面,为皇上出巡开路。’
正中就是皇帝乘坐的龙辇,由身手不凡的亲从官亲自抬着,周围除了随驾护卫的武士之外,连捧着痰盂、净水瓶、随手果盘的杂役们,也全部都由御前从龙马直的精锐武士担任。
再往后就是宰辅一帮文官领袖、殿帅一行武官尊贵,以及功勋、外戚、皇子皇孙等浩浩荡荡缓步前行。
最后在队伍的前后,还有乐队吹奏乐曲,显示出帝王出巡与天同乐的气势。
这么一通吹吹打打,队伍好不容易来到了距离郑府三百步的地方,几名天武使官站在队伍前面高声喝道:“看驾头!”队伍隆重而缓慢的走向相府门头。
几十名壮汉扬鞭虚劈,噼噼啪啪的鞭响使得声势更加雄壮。
相府门前早已经摆开来香案,焚香散花。郑清之带着数位夫人,一众子嗣,以及府中效用使臣、相府军士等沿门侍立多时,这是看得圣驾到来,慌忙在郑清之的率领下跪倒磕头,迎接天子到府。
禁军沿路摆开,一名内侍官上前搀扶着当今天子从龙辇中走了下来。
郑云鸣率领着弟弟们规规矩矩的伏在地上,一眼也不敢稍抬,虽然唐宋的天子威仪,还远没有到明清那样登峰造极的地步,但伏拜的时候抬眼看天子,也是欺君的大罪,面对着一个不能抬头看的人,心中自然就产生了几分敬畏。或许这也就是中国的统治者们一直如此强调君王威仪的缘由吧。
端平天子在内侍官的引导下从容的踏进了郑府。郑清之掌权不久,还没有来得及更换更气派一点的府邸。但长期作为史弥远在朝廷中得力的助手和心腹,原来居住的宅子也不是普通的京城富户可以比拟。众人群星捧月一般簇拥着皇帝绕过照壁,跨过了数重院落,来到厅堂落座。
内廷供奉使早就指使内官将御座摆定,等皇帝落座之后,郑相公仍需领着家人奴仆再度在堂外磕头谢恩。然后文武百官才依着品级次序落座。
就如管家先前禀报的名单,这一次御宴并非只有宰执或者殿前司的主官才能参加,基本上朝廷上有点头面的文臣和殿前司的几个指挥使也都受到邀请。这也正是皇帝的意思,对于郑清之的支持,不单需要中书省里安坐的几位相公的支持,也需要实施政令的各省部大员的积极响应,以及来自戎司方面的配合。
文武纷纷坐定,有供奉官高声宣布上菜,仆婢们流水也价的将盘盏端了上来,筵席起始不过是上些干鲜果品、果子蜜饯、腊味小吃之类的闲食。皇帝就趁着这个空闲的功夫对蒙恩接待的主人家表达一点感谢。
郑清之特晋左丞相,这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自先左丞相弥远病亡之后,这个位置就铁定是右丞相的了,别人谁能坐的上去。但是如此新败之余,反而把郑清之加官进爵,当时几名极力反对端平入洛的官员登时脸色稍变,但圣颜在侧,也不好面露不豫。
夫人们按品秩也各晋一级,以前没有得到过封赏的几个宠妾也得到了县君的封号,当下再也忍耐不住流露出喜悦的神采。
皇帝很喜欢这种藏不住心事的人,人若是藏不住心事,一定活得简单快乐。喜就是喜,怒就是怒。直条条来去,自己也方便,与人也方便。
怕就怕得是养气功夫十足、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大儒们,无论跟你说什么事情,边塞大捷也好,领内饥荒也好,皇子诞生也好,天降灾异也好,总是一副严整肃正的脸孔,让你捕捉不到他们内心的世界。
前史丞相如是,今天的郑丞相如是,据说当年独断朝政二十多年的秦长脚也是这样。他们对皇帝心思的琢磨,渗透到了生活细节的方方面面。但你对他们的了解,即使是借助了皇城司干探的力量,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极少有人真的了解宰相们内心的想法。
说起这个,皇帝还真有点思念当年掌管先皇朝政的那个韩丞相,不管怎么说,他起码专擅的有些可爱,横强霸道的行事,有时候竟连被皇帝知道也毫不在乎。
而史弥远就会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的请求皇帝责罚。开玩笑,你的党羽遍布朝廷上下,怎么可能说惩罚就惩罚。
对于先史丞相的这位得力助手清之公,皇帝自然也算不得有什么好感。但是一则是史弥远虽死,留下的势力却仍然能量巨大,不用一个史党的人物来安抚他们是不行,二则是郑清之被扶持起来之后,以极快的速度表示了自己对皇权的绝对顺从,甚至不顾群臣的反对,一力推进北伐事业。
丞相要推进北伐要冒怎样的风险,郑清之显然是清楚的,两次北伐无果而导致和金人的和议,一次牺牲掉了绍兴的武神岳飞,一次牺牲掉了大宋万人之上的相公韩侂胄。要做一个冒着和鞑虏失和的风险力主恢复的丞相,是需要些勇气的。
郑清之不是有勇气的人,支持他不顾一切的同意北伐的理由只有一个,他要显示对龙椅上的人主的绝对的、无条件的顺从。
皇帝需要的恰恰就是这样一位丞相。
得了封赏的郑家眷属们一一的磕头谢恩。接下来就该轮到子弟们接受封赏了。
郑云鸣上前跪倒,接受了皇帝赐下的恩赏。虽然以前也以衙内公子的身份得到过天子赏赐,但这一次与往常不同。
作为郑家实质上的长男,郑云鸣得到了一个荫封的官职,选补校书郎并不是什么大职位,相比起皇朝之前对公子贵胄的封赏更是相当普通的一种恩赐。但这总算是郑云鸣有生以来得到的第一个官职。虽然对于刚刚通过了殿试大考的郑云鸣,按着正途递补职缺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但是有了这个御口亲封的校书郎,将来吏部选择官职的时候,也会得到额外的青眼相加,这是大宋官场不必明说的规则。
除此之外,还有皇帝御赐的各种金银小玩物,没法得到品秩的弟弟们大多也都得到了这样的赏赐,对于郑府的子弟们来说,这也是一种惯常接受的荣誉。
封赏过后,丝竹之声重又响起,厅堂上又重新恢复到一派君臣和乐融融的景象。
郑云鸣随着内侍官来到偏堂,这里是为公子衙内们单独准备的酒宴。安排好了众人的位置,正要落座的光景,最小的弟弟十一郎突然叫了一声:“三哥,我尿急呀。”
一旁的老家人赶紧上前要抱起小主人出去如厕,十一郎却叫道:“我要三哥带我去!”
唐宋之际最重孝悌,看重兄弟姐妹间的亲情友爱。自然,在大家族的礼法下这种亲情被套上了一层礼教的面纱因而显得严肃而呆板。但萧氏夫人对姬妾的孩子也视同己出一样的关爱,这十一子本是刘姓小妾所生,乳名唤作阿福。自小体弱多病,被萧氏夫人带在身边照顾,平日里也最喜欢这个聪颖和气的三哥,只要有机会总是抓住三哥不放。
郑云鸣见十一郎又耍小脾气,笑道:“那我抱他去吧。”说着站起身来,抱着十一郎出了偏厅向厕所走去。
待十一郎小解出来,郑云鸣抱着他正要回到偏厅。突然听得后园一阵大乱。郑云鸣心中一动,喧哗的方向正是安置内侍臣酒席的地方。
第一回 痴公子筵中论策(3)
待十一郎小解出来,郑云鸣抱着他正要回到偏厅。突然听得后园一阵大乱。郑云鸣心中一动,喧哗的方向正是安置内侍臣酒席的地方。
达官贵人们在开怀畅饮的时候,下面伺候的侍应护卫们的招待也不能疏忽了接待,相公们胸中有气度,不会因为一筷子鱼脍吃的不满意而计较。但下面的小鬼儿们就不一定了。
招待这些侍卫军和内廷使臣们的规格是每五十人熟羊一只、馒头五十个、净酒五十瓶,还有各种随手小食,浓茶果子。由郑府的下人们伺候着,在地方广阔的后园摆开酒席,开怀畅饮。这时候正是酒过一巡、提筷动盏的好时节,怎的会传出如此惊慌失措的呼喊声?
郑云鸣顺手将十一郎往跟随的家仆怀里一塞,吩咐道:“送小衙内回去,然后火速上堂去通知老爷。”
说罢撩袍袖大步向后花园跑去。如果这个时候出事,那将可能会是影响整个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