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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本将念及你们都是第一次从军,大概将来也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故此在此宣布,本军正式废除黥刺旧规!”
“就这么多!解散!”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的声音。五代以来,黥刺成为招军的一种陋规。罪犯充配军的制度,使得原本作为惩处的黥刺刑罚变成了士兵身份认证的一种标志。这也正是士兵地位降低的表现之一,正是因为将军士毫无区别的当做囚犯对待,导致社会风评对军队的严重歧视,以致喊出“好男不当兵”的话来。对于士兵本人来说,无论是黥面还是黥手,都是一种对人身的侮辱,郑云鸣一句话就废除了在军中实行三百年,让人痛恨无比的黥刺办法,自然让觉得身体发肤难免一辱的新兵们欣喜万分。
“糊涂,简直是糊涂!”踏进中军帐幕的时候,杨掞一面扇着折扇一面口不停的抱怨着:“你当黥刺是为了好玩啊?打了胜仗以后,发了战争财的军士们军衣一脱,带着财宝就逃回乡下享清福去,你哪儿找去?打了败仗以后,军士们刀枪一丢逃之夭夭,你又哪儿去找?不去黥刺,军纪还有办法维持吗?”
“杨掞!”王登低声喝道:“不得对主将如此无礼!”
“无妨。”郑云鸣摆手道:“汉唐时未尝听说有黥刺之法,从军者也络绎不绝,也没听说过他们有管束不住士兵的例子。”
“那时候主力都是边地良家子,怎么能跟咱们现在全都是招募的兵士素质一样?”杨掞急道:“现在这些抗刀的,不用黥面定了身份,不用刀斧棍棒管教着,怎么能让他们乖乖的行军扎营,不要说跟蒙古人对垒了。”
“朝廷看不起拿刀枪的,拿刀枪的看不起百姓,百姓看不起拿刀枪的,”郑云鸣无奈的摇头:“纯父啊,这是个死结,要让官、兵、民互相产生信任,总得有一方先做让步。军士和百姓比起官员自然是胸无点墨,所以要踏出这一步,只有让我等为将之人先做出表率。”
“说大道理没有用,”杨掞毫不客气的反驳:“当务之急是管束住这群蠢汉们,不然队伍自扰不暇,哪里还顾得上操练?”
郑云鸣指了指桌上堆积如山的名册:“我们要学会用这个来管人,我们招募的既不是居无定所的流浪人,也不是无名无姓的无赖少年。每个军士都有宗族、乡党、父母、家小。大将们掌握了这些,不是简单的黥个面要管用多了么?”
“纯父,黥面只是识别身份的手段罢了。我们要做的不是将军士们的身份刻在脸上。”郑云鸣指指心口:“是要让他们自己刻在心里。”
杨掞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不过看的出来郑云鸣的这一套道理他并不认同。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郑云鸣正想开口打破这静默的时候,葛怀和陆循之领着新任的九名土龙军将官走了进来。
九名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官一字排开,拱手向这郑云鸣下拜。
“这套衣服你穿着再合适不过了。”郑云鸣亲切的拍拍为首的短须大眼的青年将领:“朱胜兄,当年我跟着你在太湖协助官府追捕水寇的时候,你就说过将来一定要指挥万人大军,为朝廷戮战沙场。今天你总算踏出第一步了。”
朱胜微笑道:“这都是靠了叔谋你的福缘。”
“是啊,如果不是这么机缘巧合的让郑叔谋做了一军的大将,咱们怎么可能有机会在以书生的身份带兵呢?”站在朱胜身边的小个子笑道。
“陈光,你不是说要去淮西制置使司的幕府里谋个差事么?怎么转眼投到我的帐下来了?”郑云鸣笑道:“要是你老师知道了你不愿意考功名只肯带兵,一定会气的摔砚台的。”
陈光将手一摊:“老师早就知道我的志向,不会生气的。”
“那你呢。”郑云鸣将脸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瘦高个:“彭满兄,虽然我们以前没见过面,但是赵善湘大人在信里可是反复夸赞你武艺精熟,号称江西路射术第一,连九江府的大将们都不是你的对手。你也要为了自己一身武艺放弃举人的身份来做这领兵打仗的事情么?”
“俱是为国,打仗和做官并无分别。”彭满的回答简单有力。
郑云鸣点点头,又对其余六人说道:“卢庆春、何大节、项安国,你们三人是魏鹤山亲自举荐。呼延瑀、马祥、邓方则是分别由不同的前辈学究们保举而来。无论你们的保举人是谁,我都相信你们一定是适合带兵的人才。”
“我相信各位到鄂州之前都已经是将古代圣贤的兵书读的烂熟,对于如何治军行阵也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郑某不会用某一种硬性的规定来绑住大家,因为用兵打仗本来就没有固定的答案。”
“我只对大家有一个忠告:就是万万不能将兵书上的教条生硬的套入实际的用兵中,这是文人带兵最容易犯下的错误。相较武人,我们的优势所在就是依靠了前人不断累积的智慧,但前人的智慧应对的是前人的现实,我们则有我们的现实。在练成精锐军马打败敌人之前,你们要做的就是将先贤们的只言片语融进面对的实际局面里,我希望你们的用兵能够真正的体现《三略》《六韬》《兵法二十四篇》的真正精髓,而不仅仅是照着古人的办法一板一眼的抄袭。各位都是聪明练达的人物,做到这一点相信并不难。”
众将都俯身称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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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立户方知百事难(3)
“葛老不要急着走,”郑云鸣从怀中取出一纸空名告身:“我和陆翁商量过了,营中的大小事务很多还依赖你协理,所以我们打算请告孟帅把你留下来。”
“目下暂且将这土龙军分作左中右三军,我自将中军,陆翁掌右军,葛老您就亲负辛劳,担任左军的统制官如何?”
葛怀愣了一下:“孟帅跟我说道您小官人不喜欢咱们目不识丁的大老粗来替你管理新军,所以才没有带一个将官过来,为何又要我留下?”
“您误会了。”郑云鸣略带歉意的说道:“本质并不是一味排斥武臣统军。我的意思是不要使新旧军混杂,以至于使得新军沾染了暮气和恶习。如葛老这样忠直果毅的将领,我们从来都是求之若渴。请葛老勿以文武之别为念,一定要留下来帮我。”
平素里只要是有正式职衔的文官,难免都会看不起大字不识一个的武夫们,就连幕府中的幕僚们也常常编了笑话,在背后笑骂这些无礼的粗人。像郑云鸣这等身份和学识的文臣,这样情真意切的言语,葛怀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了。
“没的说,咱们领兵打仗的人,讲究的就是个忠义。”葛怀伸手将诰命纸接了过去:“总管只要有用得着葛怀的地方,水里水里去,火里咱火里去!”
“只是将来你们读书人一时兴起要吟诗赏月,喝酒作文之类的活动。千万别把老葛算在里面了。”葛怀的直肚肠让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江陵北上到襄樊的道路大致有三条。其中最便捷的道路无疑是先北上抵达郢州,然后从汉水坐船逆流而上,直奔襄阳城。
而最为艰险的则是绕道峡州,转路归州。越过崇山峻岭,抵达汉水上流,然后顺流到达襄阳。
还有一条道路,则是从江陵沿漳水北上,在荆门军登陆后沿山路向北越过荆山从陆路到达襄阳城。这条路比之绕道峡州的道路固然要轻松一些,但是仍然要越过荆山山脉的重重阻隔。
这条道路当然不如汉水水路兴旺繁盛。却也不像归州路那样只有少数旅行者和商旅经过。每天都会有相当数量的商队从荆门军上岸,穿过荆门山茂密的阔叶木森林,将江陵特产的漆器、铜器和纸张运往襄阳,再将襄阳的渔获、木材和腌菜运回江陵贩售。
可是今日荆门军码头的客商们却诅咒着自己的选择。宁可多花几个钱去汉水搭船,也胜过堵在狭窄的道路上动弹不得。
只因为这条平日算不得人马繁荣的道路上,此时挤满了向北前进的兵士和眷属们。
他们的目的地不是襄阳,而是居于襄阳与江陵之间的荆山山脉中名作老鸦山的一座大山。
选择这个地点作为土龙军的老营所在地,是以郑云鸣为首的土龙山诸将和京湖制置使司力争的结果。京湖制置使司原来的打算,是将宰相公子和他庞大的伴读队伍,安置在江陵府郊外,这里原先三面环水,号称三海八柜的天险所在,因为百年未经战火的缘故,早就已经被江陵的百姓开发成了田地,又因为是在河床上填土开垦而成,所以土质特别肥沃,是江陵一带一等的良田。
赵范的意思,宁可用国家权力驱逐在这里耕作的百姓,让郑云鸣带着人安安心心的在这里耕读,胜过放他在襄阳府捣乱。
但郑云鸣却考虑到土龙军的独立性和施政的自由度限制,毕竟在江陵来说是京湖三角核心即襄樊、鄂州和江陵中财税重地的存在,原本就聚集了大量来此就食的军队。京湖方面三司的二把手也都聚集在江陵,从政治方面评价,其实是不逊于襄阳的国家重镇所在。
人多,麻烦自然就多。
郑云鸣宁可将驻地北移数百里,迁移到位于襄阳与江陵交界之地的老鸦山界。这里位处险隘,有荆山天险可持。守在老鸦山,就等于守护住了江陵的北翼。何况老鸦山原本只有一座土兵的哨寨,只有民兵一百余人驻扎。对于襄阳的赵范和位居江陵的京湖制置副使別之杰来说都是鞭长莫及的所在。
“这两位大人都是惹不起的人物呵。”郑云鸣一面对着杨掞和王登抱怨着一面用朱笔在地图上圈下了老鸦山。
当然,既然选择了活动的自由,郑云鸣也要面对在荒郊野外驻扎的种种艰难。
首先要面对的就是令人头疼的房舍问题。老鸦山军寨不过茅屋十余间。外围用数寸粗细的圆木草草的搭成了栅栏,这是京湖地方通行的搭建山寨的办法。可是对于人口超过万人的土龙军、家眷和屯田百姓来说,这几乎等于毫无遮蔽和安全。
其次远离水陆重镇屯驻的后果,就是每天必须安排大量人力组织对军队的补给。土龙军需要的一粒米、一支箭。都必须用大车和扁担从襄阳府通过曲折的山路搬运到老鸦山去。光是在路途上需要的花费就已经不菲。
更不用说荆山左近都是山地,可供耕作的田地严重不足,更兼撂荒多年,要将上万百姓放置在此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势必不能全放在这里。”陆循之对郑云鸣建议:“只能留下少数人在这里开垦荒田。剩下的人可以安置在从老鸦山到荆门和峡州之间的土地上,这里原本少人耕种,土地荒芜的很厉害,可是根据前去勘测的人说,这里的土质虽然比不上三海八柜的肥沃,却也可以号称中等之田。”
“在荆山上放置烽火台。”郑云鸣点头道:“一旦敌人来犯,老营可以收纳附近的百姓。而老营南边的屯田农夫可以迅速向荆门军撤退。再从漳水转道江陵。”
话虽如此说,但当郑云鸣走在队伍中间,亲眼看到了山峦间偶尔才显露出的几块田地,剩下的只有茂密的山林和连片的荒草,心中也禁不住为未来耕种的艰难忧心。
当队伍行进到荆山脚下的开阔地带时,方才看见了连绵不绝的稻田,田中稻苗正是奋力成长的季节,山野间翠绿葱茏,纵横的阡陌间不时有农人牵着耕牛经过,如果不是远处起伏的黛色山峦,郑云鸣几乎以为自己还身置在秀丽的江南。
杨掞走在队伍中看见前面的宪儿骑着一头毛驴,正在和身边的韩四郎性致勃发的谈论着这里和江南的景色哪个更美。向前紧走了两步,偷偷的用藏在袖中的铁锥向着驴子的臀部猛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