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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放声大笑里朝高子宁喊道:“小王爷,我李某的性命虽不值钱,但我想,贵国的皇帝甚至你祖父,均是渴望已久罢?”
高子宁哑然,李世昌此言确实非谬。祖父每次巡江,或者饮酒之后,皆要说起这位南唐的水军大都督。诚然不怎么赞美,但字里话意,高子宁依然辨得分明,情知祖父对这位南唐的大都督也是深为忌惮。也常说,懦弱的南唐政权,倘无这位大都督撑着片天,早已纳入大周版图。
又见己方军士虽占上风,但想全歼这支精锐的唐军,却也需时多多,且自身的损失,必也极大。须臾沉吟,忙道:“好,既然这样,我便替赵王爷答允你的要求。”
李世昌闻言,看向小石头,道:“赵王爷,你说如何?”
小石头苦笑着朝他看看。他心下原无除掉李世昌的念头,在他看来,这般忠臣良将,实不该死在自己的手上。殊不知,眼下倒好,自己不想杀他,他偏偏自行送上门来。思忖间,又向高子宁看看。只见他眉头高轩,显然喜不自禁。心想,他好坏也算我表弟,既已允了,我若再提异议,不免削了他的颜面。思及此,心下喟叹,说道:“本王没意见,全由子宁做主就是。”
听得李世昌要以自己一命换取自己等人的性命,万余唐军悲恸忿怆。有人喊道:“大都督,不要啊,咱们豁出去与他们拼了!”又有人道:“大都督,没了你,咱们该怎么办啊?”在旁的江湖人也纷纷跪下,道:“王爷,你是我大唐的国之干城,岂可为咱们的区区贱命,而饶上你的性命。万万不可吖!”
说话间,唐军悲愤难当,外围厮杀又酣。前头军士更是奋不顾身,完全是拼命之态。但周军快艇上的床弩尤为厉害,压根不必刀刃相交,极远处便是唰唰数箭。且唐军适才围攻小石头时,阵营分外密集,此刻遇着周军众多的床弩,几若活动的靶子,当真惨不忍睹。
李世昌涩涩地一笑,疼在心地,踉跄地走了几步,唤传令官喝止住军士。
望着满船跪着的手下,心想,我又何尝想死?但如今实在是情势所迫。己方万余人,百条战舰,与赵岩的两艘楼船足足纠缠了半多时辰,至今未有一人能活着留在对方的船上。而且,赵岩的刀法更是出神入化得教人惊骇。十数块磨盘大小的巨石,居然被他一刀尽碎。如此功夫,谁能抵敌得住?如果他恼将起来,乘艇登船,在咱们的船上大砍大杀,那……
想到一人一刀如疯似魔般的在唐军里所向披靡的情景,他再不敢深思下去。直觉自己之前的念头当真好笑异常。竟异想天开地认为,凭万余唐军和百条战船,便可让赵岩饮恨长江。而且,自己所选的伏击地点,也是深思熟虑,几经筹谋。先前是怕周军有人逃逸,孰想,而今偏偏是自己陷入死地。
寻思间,突然抽出腰际长剑,朗声道:“我李世昌计议已决,诸位不必多言!”
见他意坚,万余唐军哭得更是大声。有人哽咽着高喊:“兄弟们,咱们拼了!”话音未落,四下轰然响应。一个个抽刀拔剑,投石机再度上弦。他们对李世昌敬爱万分,岂肯见他一人抵命。此刻,小石头适才造成的震骇,在他们心中全然尽去,均想凭余勇救出李世昌,纵然自己被周人挫骨扬灰,那也在所不惜。
“住手!”李士昌大吼一声。他情知时至此刻,别说周围还有新来的东周舰队,纵只赵岩一人,也奈何不了他。这般定无胜机的情势之下,复又动手,定然落得个全军皆墨的可怜下场。俟那时,自己又有何颜站于朝堂,面对君皇?
他沉重的目光在周围唐军的脸上缓缓掠过,肃声道:“谁敢违令出战,休怪我李世昌剑不容情!”
这话一说,方才那些铁骨峥峥的唐军,竟而嚎啕大哭。哭声伴着苍茫的浪潮声,在群山间响起,显得分外辛酸。尤其外围的舰队军士,更是深恨自己等大意了。若周军援兵发现得早,自己一方及早调整阵势,这会即便胜不了,但也不致输得如是惨状。
其时,原本趾高气扬的周军,感染之下也自心生凄怆;而万余唐军以及那些重金聘来的南唐武林人物,无不流下了悲愤委屈的泪水。
一时间,当真是丈夫非无泪,只洒离别间。
这当口,冰清等女见外面战事已止,又关心小石头,遂走出船厢,来到甲板。雷倩走得最快,刚到小石头身旁,便问:“石大哥,你没事吧?”
小石头回首,朝她们笑笑,点了下头,道:“没事!你们呢?”
雷倩道:“我们也没事。”'手 机 电 子 书 w w w 。 5 1 7 z 。 c o m'
小石头笑道:“那就好。”
众女在船厢之时,外面情势俱看在眼内。此时,雷倩又问:“石大哥,那李大都督真的会自刎么?”
小石头道:“会的!”
雷倩道:“石大哥,你为什么说得这么肯定?他这么奸恶,居然派人伏击我们,现在不会又是耍甚诡计吧?”
小石头摇摇头,道:“他伏击我们,不是什么奸恶,而是忠诚!”
“忠诚?”雷倩愕然呓语。她对好与坏的区别,实在简单不过。压根没想及,一位遣大军伏击石大哥的将军,竟是忠诚之人。在她看来,对石大哥好的,就是好人,若对石大哥耍奸计的,毫无疑问必是可恶之辈。
“不错,是忠诚!”小石头答道,乜眼看去,见她依旧茫然,当下又道:“他是知其不可而为之!明知所为必让他大失名节甚至是一生的荣耀,但在忠诚二字下,他放弃了虚名。这样的人断不是那些行诈使奸的小人可比。因为两者的目的,迥然相异。前者是为国,后者却是为己。两者若是一较,当真是天悬地隔,不可同日而语。”
话音甫落,冰清和璺儿相继颔首,看着他的眸光,也越发炽热。在她们心里,小石头的形象愈来愈是高大,似乎心儿里已有装不下的趋势。
然而,雷倩心思单纯,听其解释,依然没悟到其中涵义。小嘴微张,刚想再问。璺儿道:“倩妹,有话待会再说。石大哥心疼你,但现在大事在即,不要总去烦他。”
“哦!”雷倩瘪瘪嘴,算是应了。
小石头莞尔。心道,这淘气包也就璺儿治得住她。
这时节,李世昌正在安抚那些情绪激动的唐军。
只听他道:“诸位,你们随本王守御这大江天堑,也有十数年头了。人说我江南靡弱,然每当有敌人欲想牧马江南之时,你们那次不是槊血满袖,骁勇善战。在我心里,你们均是响当当的铁汉,你们是我大唐无敌的精锐之师……”
李世昌这么一夸赞,万余唐军抽泣不止,纵连那些江湖人也是悲悲戚戚。回想与他一起驰骋大江的岁月,心下不舍之念愈炽。一人忽道:“王爷,咱们再拼一拼,无论如何,终把你保出去。大唐可以没有咱们,但不能没有你啊!”
李世昌摇摇头,苦苦地一笑,涩声道:“不必了,不要为我李世昌一人而牺牲大伙。”
“可……”那人还想说。
李世昌挥手制止,继而说道:“我鞍马一生,心中求得是我大唐国富民强,能有个承平盛世;唉……可惜我德薄能鲜,又才疏学浅,眼见有人病国殃民,竟无对症下药之策。每日里茶饭无心,独困愁闷,只以避而不谈为解决之法。如今思来汗流至踵,尤是惭愧。”
原本他愁绪倍增,愈说愈轻,更且满面愧疚;但倏忽间,声调突起,亢声道:“李某有感罪愆,时时午夜惊醒。扪心自问,既然上不能为君皇革故鼎新,下不能为百姓除害兴利,那我做这王爷,当这都督,满身金章紫绶,出则高车,回则驷马,岂不愧天怍人,腼颜人世?”
此番话,他声调铿锵,如敲金戛玉,又似金石掷地,铮铮有声。
小石头抚掌而赞:“好,说得好!端王爷不愧为大唐的英雄,江南的奇男子,这番话犹如雕鹗行云,令人壮心不已!又教人思及汗颜!”
李世昌回首一笑,抱拳道:“谢赵王爷的夸誉,不过王爷的为人胸襟,吾辈也须仿效。”
小石头忙道不敢。
斯时,唐军望向小石头的目光,却是怨毒已极。在他们看来,若非小石头的缘故,李世昌焉会被逼自刎?
李世昌又道:“震北王府一门忠烈,三代贤臣,李某是仰慕已久。只恨我大唐没有赵王爷这般的勇将帅才,为我大唐开疆拓土……”说到这里,叹一长气,续道:“李某幼学壮行,少年之时便弃文习武,废寝忘餐之余,相信钝学累功,终会开华结果。初进军营,曾怀有三尺青锋平天下,一骑白马开唐疆的雄志。无奈时不予我,圣上以仁义治天下,朝中又多空谈之辈,要他们风花雪月尚可,一旦兵戈扰攘,便恭默守静……”
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只怨我命途多舛,缘悭命蹇之余,每有提议,却是倡而不和居多,投袂而起居少。即便刀过竹解之事,朝廷也多鹅行鸭步,怠忽疏慢。如此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至如今,竟是志未酬,人犹苦,回首东南,处处有啼痕。”
听他言来字字由衷,句句切中南唐时弊,感深肺腑之余,小石头不胜唏嘘,说道:“王爷身为李家皇族,与唐皇又是同胞手足,自身又德才兼备,照理江南原该兴盛才对。唉……可惜事与愿违,非但处处受制,更且有才难施。贵国皇上实在是忘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句老话。”
李世昌闻言一笑,道:“李某与皇兄花萼相辉,手足情深,谈不上受制二字。如今国势衰微,其实是我持权合变,想顺宜形势,怎奈本身是朽棘不彫之才;虽有匡天之志,偏无回天之力。直落得徒唤奈何之凄凉!”
一番抑扬顿挫的话语说罢,他脸上隐有泪痕,但仍强自笑颜。由跪叩的江湖人中间走出,行至船头,大声道:“至而今,李某是东风吹醒英雄梦……哈哈……”突然间,仰天长笑,良久后侧身顾望两岸绵岭,又道:“笑对青山万重天。”
听他讲话既有节奏,又有韵律,龙儿诧然不解,问小石头道:“少爷,他在做诗么?”
小石头一愣,道:“算是吧!”
龙儿道:“人说南唐是文人之国,眼下一见,果真不错。连这带兵打仗的家伙,说起话来也是咬文齧字,之乎者也的。”
听她大发牢骚,小石头失笑道:“你听不懂,并不表示旁人也不懂啊!”
龙儿道:“谁说我听不懂,他不就先表功,再诉苦,最后又在唉声叹气么?”
冰清等听得有趣,也是掩嘴葫芦。而小石头却忍俊不禁,没好气道:“他这叫长歌当哭,不是表功诉苦。”
二人说话间,李世昌置青锋于喉,大声道:“诸位,数年来,李某与尔等意气相投,生死与共。可惜诸位的云天高谊,李某今生是还不了了。但是,能见及诸位平安归国,李某却是喜不自胜。眼下,李某别无他求,但愿来生,咱们尚能作伴!”话毕,右手用力一勒,登时戛然无声。
其时,惟有大江澎湃,浪滔声声。
良久之后,只闻“叮当”一声。长剑落地,直插木板。殷红的热血顺着剑脊缓缓淌下,滴在褐色的甲板上。
古怪的是,李世昌身躯巍然,长久伫立,竟未倒下。那圆睁的双眼,依旧炯炯地望着南岸,目光里凝聚着对家国故土的深情和期盼……
唐军放声大哭,怆天呼地,叫着他们的大都督。
顷刻后,万余大军在泪光盈盈中垂首下拜,数万人齐声大呼:“恭送王爷英魂归天。”
苍凉而悲壮的祭语化作了长江大河般的声浪,在空中久久的回荡,盘旋。此刻天昏暗,云厚重,风吹过的声音在江面上呜咽嚎叫,似对某位豪情天纵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