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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颓然地支着门框,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老天。”
一定……一定会有人知道她住哪儿的,她几乎日日到相府报到,里里外外的仆佣丫鬟也混熟不少,一定会有人知道她的住处。
他脑中灵光一闪
“诸葛管家!”
※※※
古朴苍劲的老宅,从外头依稀可见曾经有过的荣华鼎盛,但是在岁月的流逝和未经整修的斑驳中,宽阔的老宅就像是一名曾经脏丽雍容过的老妇,风韵微存而沧桑满面。
杉辛闻缓缓下马,静静地伫立在挂着“大方镖局”牌匾的大门前。
她……可在里头?
他想敲门,可手才刚举起又不由自主地却步了。
他没有忘记上次见面的时候,他暴躁易怒得像头失了控制的老虎,张牙舞爪地对着她咆哮发泄。
思及此,杉辛闻不禁有些愧疚。
“我竟是那样不讲理的鲁男子……”他心底有说不出的悔意和自责。
她何其无辜?他却屡次对她不客气,言谈举止中透露着数不尽的轻蔑和厌烦。
他回想着自己过去的可恶行径,不禁冷汗涔涔了。
在他对她做了这么多不可原谅的事后,他怀疑她还会想再见到他,她会开门吗?会原谅他吗?
杉辛闻站在大门前,觉得十二年前在金銮殿上殿试时,都未曾这么紧张失措过。
他的手心隐隐渗出冷汗,冰凉得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可是唯恐她出事的焦虑心情再度凌驾于理智与害怕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提起勇气拍了拍大门。
岑静……岑静:
或许只有片刻的时间,但他感觉上却像是已过了千百年。终于,门咿呀地一声被打开。
“是谁?”露出的是人那张清新可人的小脸。
杉辛闻脑袋瓜毒地一声,贪婪而激动地紧紧盯着她的小脸,像是有几百万年未曾见过面一般,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几乎冲不出紧塞的喉头。
“妳……没事?”
人僵住了,目光缓缓地往上移,一直看到他又像笑又像释然,却又带着浓浓的依恋与不自觉的疼惜神情。
她呆了呆,揉揉眼睛。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首先,公子不可能会来找她,再来,公子不知道她家住哪,三来,就算公子知道她家住哪,又来找她,也不可能带着如此眷恋心疼的表情。
人以为自己是想念他过度,以至于生出幻觉,她对着他眨眨眼,笑了一笑,随即二话不说地关上大门。
对白日梦微笑不打紧,请白日梦欢迎光临进门来,那就太过分了。
杉辛闻正要响应她那抹笑榕时,没想到他的嘴角才刚刚往上扬,大门就砰地一声关上,结结实实赏他一顿闭门羹。
她果然在生气。
他焦急心慌地拍着门,“人,开门哪,请妳听我道歉解释……”
人才蹦下阶梯走了几步,听到后头穿过门板模糊的叫声,脚步不禁一顿,随即摇了摇头。
白日梦作到听见公子的叫声,这实在太夸张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公子真的来找她,真的向她道歉,那该有多好啊,虽然她又没有跟他生气。
这两天她闭门思过,在家努力看书,打算把自己关上三天,到时候再去找他,铁定叫他大吃一惊,这个就叫作“士别三日,刮目相待”。
所以她到旧书摊那儿抱回几大叠书努力的看着,就是要等到三日之后让他刮目相待的。
到时候她就算不能够看到兰秀小姐的项背,起码也可以看到她的脚跟了吧?
嘿嘿嘿!
“人,开门哪,人……”
“你是骗人的啦,幻觉!”她忍不住转过身,小手圈在嘴巴边大叫,“真正的公子都是叫我袁姑娘,客气得要命,他才不可能叫我的名字呢!骗人,骗人!”
门外的杉辛闻一愕。
是吗?他以前都没有发现过,他总是将她隔得那么疏离,推得那么遽。
“人,只要妳喜欢,我天天都叫妳人,好不好?”对着两扇门讲话像个傻瓜,不过人不干傻事枉少年,偶尔做做傻事又何妨?再说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是骗人的。”她的幻觉太厉害、太生动了。
这可不是件好事,她是不是思念他过度,傻掉啦?
她连忙捂住耳朵,摇了摇头。不能信,不能听。
“人,真是我,我来看看妳好不好。”杉辛闻情急之下,只好搬出救兵,“诸葛管家跟我说妳家住这儿,他还让我带桃子来给妳吃。”
诸葛管家……桃子……她捂住的耳朵还是清晰地听见了这几个字,小手不由得一松。
咦,难道是真的吗?因为她最近两天一直思念公子,连想都没有到过诸葛爷爷和桃子啊。
她猛地跳了起来,又慌又急又乱,“哎呀,真是公子!”
人拔腿冲向大门,急急打开两扇门,触目所见的果然是白衣翩翩,书卷斯文的杉辛闻。
“公子?”她呆住了。
他温柔地凝视着她,“妳好吗?”
“我?”她眨眨眼,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很好,嗯……你呢?”
他意识到两人这样站着有点尴尬,连忙清了清喉咙,“我方便进去坐坐吗?当然,如果妳家人顾虑男女之嫌或者是不方便的话,那我……”
“我们家没人,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她受宠若惊,急忙让他进门。
江湖儿女是不拘小节的啦。
“今尊和令堂都不在?”杉辛闻漫步进屋,首先见到的就是宽敞的练武场,一旁还摆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他这才想起她家是镖局,那么有这么多武器自然是不奇怪了。
“我娘很早以前就过世了,我爹则和我两位叔叔都走镖去了,现在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人跟在他身边打转,至今还不太敢相信他竟然来找她的事实。
他的脚步一顿,讶然地盯着她,“这两天妳都是一个人在家?”
她点点头,随即摇摇头,“不是,他们已经出门一个月了。”
他低喘一声,“妳、妳是说妳……自己一个人已经一个月了?”
“是啊。”她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妳……”他气急败坏地道:“妳一点都不害怕吗?”
“不会啊。”她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劲。
他看起来像是想骂人,却又勉强按捺住火气口最后化作一声长长无奈的叹息。
“我该拿妳怎么办?”他有点郁闷地摸摸她的头。
她的行为举止与想法超越了他对女子的认知虽然他这方面的经验与研究少得可怜尤其大大颠覆了圣贤书中对女子的一切要求。
但话说回来,她其实也没有那么粗鲁不羁,草莽泼野,她只是灵活了些,伶俐了些,大胆了些,坦率了些……这种种结合起来就是活灵活现,生动多姿的她。
他的声音好温柔,虽然带着一点轻郁和无奈,但是和他抚摸她头发的动作,紧紧地牵动了她的心弦。
她低低垂着头,想笑,贝齿轻轻咬住下唇,深怕这一笑就会破坏他们之间难得一见的温柔迷咒。
“妳自己住,太危险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惴惴难安。
“不会啦。”她挥了挥手,笑容可掬。
“怎么不会?”他攒紧眉心,“独门独户又独自一人,若是有宵小或坏心之辈起了歹念该当如何?”
“不会的,我这人向来是以踢色狼屁股为己任的。”她脱口而出后,忍不住又惊喜地邀功道:“你听听,我这样说话算不算雅中有俗、俗中有雅?然后雅俗共赏?”
杉辛闻皱眉,还是忍俊不住笑了起来,“罢了,妳歪七扭八的成语能力可谓天下一绝,我也习惯了。”
人惊奇地睁大眼睛,没想到他没有取笑她,反而还称赞她听起来像是啦。
难道她这两天闭门苦读真的发挥作用了?有效耶,她是不是多了点书卷味,多了些学问和气质,所以他才会对她这么温和宽容又亲切?
她好高兴,兴奋到想跳起来唱一千支歌,跳一万支舞呢!
“没想到有读书真的有效。”她不敢太嚣张,只敢偷偷咕浓一句。
“妳说什么?”他没听清楚。
口没有,我是说……我早已习惯一个人住了,反正我爹和叔叔们长年在外走镖,我打七岁开始就一个人在家里,要不就出门逛逛。”她咧嘴一笑,自嘲道:“也就是“游手好闲”。”
杉辛闻没有被逗笑,而是深深地凝视着她,满心说不出的怜惜和纠疼。“妳这不叫游手好闲,叫寂寞。”
“寂寞。”这是第二个人告诉她,有关她这样的生活其实叫寂寞了。
寂寞……
她抬起头,眼里有一丝困惑,“我应该不寂寞的,爹和叔叔们出门以后,家里就清静很多,没有一大堆充满汗臭味的衣裳待洗,也不必烧上一大桶的白米饭和三大盆的菜,更没有人每天在耳朵边碎碎叨叨要讨零花。”
他眼底的讶异和心疼越发深重,“人……”
“可是……有时候一个人睡在房里,听着屋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我也会觉得有点心酸酸的感觉。还有,黄昏的时候,从外头走回家,街头巷尾飘出的饭菜香和炊烟,心底也会突然抽一下……还有,煮了一锅饭,炒了两个菜,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孤零零的吃饭时,胸口也会闷闷的……”
杉辛闻心疼地看着她,眸光漾着怜惜,“妳是寂寞的,只是平素太勇敢了,所以不以为意。”
人眼眶有点泛热,鼻子也有些发酸,她连忙用袖子揉揉鼻端,“讨厌啦,害我真的觉得有点寂寞起来了,待会掉眼泪可怎么办?”
他轻轻地抬起她的小脸,胸间充满着一股陌生的柔情,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话已冲口而出,“让我来照顾妳吧。”
她蓦地呆住了。
杉辛闻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大跳,他急急吞咽着口水,可是已经来不及咽回已出口的话。
“公子,你是当真?”她又惊又喜。
即使天上掉下大元宝和甜点几百盆,都不会比现在更教她高兴的了。
他连忙澄清,“我指的是在妳爹和叔叔们出门的这段时间,妳就到我那儿吃住,起码有个照应。”
她小脸上有掩不住的失望,不过想到可以跟他朝夕相处,她又兴奋了起来,“好哇!还可以顺道跟公子学做学问。”
闻言,杉辛闻下意识的防备起来,“妳为什么想跟我做学问?我已经跟妳说过了,妳不适合的,又何必勉强呢?妳再怎么学还是比不上兰秀小姐的程度。”
他真诚的话又刺伤了她的自尊……人小脸有些发白,不过她迅速恢复过来,挤出一朵笑容,“你怎么知道我就比不上她呢?或许有一天我会变成比她更厉害的大学问家呢。”
他还是满脸怀疑,孰知这样的神情更加让人感到受伤。
人还是笑,因为除了笑以外,她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面对他了。
难道非要她哭吗?
不不不,哭只是徒然暴露自己的无助和失败,所以她不能哭,打落牙齿也要和血吞!
她是幸运的,公子要照顾她,要带她回府里吃住,这表示他是很关心也很在意她的安危和冷暖的。
“公子,我去收拾包袱,你在这儿等我。”她像一只粉蝶,匆匆地奔进大屋里。
杉辛闻怔怔地凝望着她的背影。
※※※
人就这样高高兴兴地拎着小包袱,进了杉家门。
诸葛管家比她更高兴,他彷佛已经见到府中办喜事大宴宾客那一天的到来了。
只有杉辛闻,一颗心还在那儿矛盾摆荡着,怎么也看不清自己的感情,所以他依旧在下朝后去找兰秀谈诗论文。
虽然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发现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变大,总在兰秀一脸羞涩要说不说的时候,出奇地想念起人的口无遮拦。
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