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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佑转身要走的时候,我叫住他:“都说毕业要做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才对得起轻狂的青春。不如咱们组织几个人去趟泰国吧?”
他问:“你管去趟泰国叫惊天动地的事情?”
我说:“是啊,我们去了泰国那就是有钱人了,随便给张100块的小费,才20块钱人民币。”
林佑一本正经地说:“张扬,我觉得每天和你说说话就很惊天动地。”
我转身上楼,发誓这辈子都不和林佑搞对话。
第二天我承他吉言,感冒发烧、卧床不起。
此时已经六月,北大毕业典礼很早,林佑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毕业事宜,摆了个摊子在学校的林荫小道上卖书卖CD卖一切可以纪念大学时光的东西。
我当时病得不醒人事,几天之后才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急电林佑:“我大一的时候借给你的那本《泰戈尔诗集》,你千万不要卖了啊!”
林佑想了很久,很茫然:“什么《泰戈尔诗集》,这是你应该看的书么?张扬,你烧得不轻啊,等下午我带你去趟医院。”
我说:“林佑,你不会真的卖了吧?就是一本小册子,红色封皮,上面画了一只小鸟。英文原版的啊。你要找出来,你一定要找出来,要是找不出来,我就和你割袍断义!”
林佑找了一圈之后,回复我:这本英文原版的《泰戈尔诗集》,应该是在他卖四级英语听力磁带的时候,作为赠品顺手送出去了。
我心如死灰,他永远也不知道这本书对我的重大意义。
这是我这辈子买的唯一一本英文原版书,也是除了《唐诗三百首》外我读过的唯一一本诗集,更重要的是,这本诗集是我情书的载体。
大一的时候,我既风花雪月又少女怀春,既明媚忧伤又文艺复兴。
为了表达对林佑既含蓄又浪漫的感情,我选了这本诗集,在重要的地方划了记号。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记不清楚划了些什么,因为我英语不是很好,所以基本上带有“love”的诗句,我都划了。
划完之后,我就紧张地要把《诗集》借给林佑阅读。
但他表示没兴趣。
我打听到他在准备英语四级考试,于是多买了一套四级卷子和听力磁带,打包一块借给他。
半小时之后,林佑又打电话给我:“张扬,我在网上查了查,《泰戈尔诗集》没有封皮上有小鸟的。”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那书我花了100块人民币。”
他说:“很好,正版才35块钱。”
林佑毕业典礼那天,我混了身学士服和他一块照了很多相。
学士服很大,但他穿西装打领带正经的模样很好看,在阳光下笑容灿烂。
晚上我俩一块去小西门吃烤串喝啤酒,我灌了两瓶下去,开始扯着他胡言乱语。
我酒品不好,喝多了就容易不靠谱,学着电视里老套地拍着他的肩说:“要是我三十岁没嫁出去,你就行行好收了我吧。”
林佑哈哈大笑,眼睛里好像落了烟花。
我壮着胆子问他:“林佑,王晓雨是你的初恋吗?”
林佑拿杯子的手僵了一下,“不是。”
我想就着这个话题深入探讨,他递过来一串鸡翅堵住我的嘴。
林佑送我回学校的时候,我装作酒醉站不稳抱了他一下。
我说:“祝贺你毕业。”
他沉默了一会,轻声说:“明天带你去见个人。”
“谁?”
“我朋友那公司负责招聘的经理。”
我松开他,“咱俩赌一回,你说我这次面试能不能过?”
林佑微微皱了一下眉,“要是没过,你就把买西装的一千二加上我平时给你做的面试辅导折成现钱还给我。”
他一本正经地开始算:“我在新东方带托福口语,一小时300。给你打个对折,一小时150。你前前后后也面了五十次吧,合起来你欠我8700。”
我说:“晚安,好走不送。”
第二天大早,我跟着林佑去国贸见那个招聘经理。
来人姓王,见到我之后,脸上开始放烟花:“小张,我听说你也是北大的高材生,会好几国语言,是吧。”
我扳手指数了一下,我熟练掌握的语言有国语和成都话。那么要满足王经理这个愿景,唯一的可能是四川省被独立出去自成一国。
但我还是坦然地点了点头:“您过奖了。”
王经理说:“晓雨说你愿意来我们公司从基层做起。小张啊,现在大学生找工作不容易就是因为很多人都眼高手低,你年纪轻轻就有了这样的思想觉悟,将来一定是个人才。”
我问:“您认识王晓雨?”
王经理说:“就是晓雨介绍你过来的。我是她二叔。”
出办公室的时候,看见林佑和王晓雨在大厦入口处说些什么。
王晓雨侧头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我和林佑说:“8700我想办法还你。”
他眉心一拧:“不顺利?”
我说:“林佑,北京这么大,我就不信我一个工作也找不着。还有,我和你前女友的二叔的期望值相差太远,你别费心了。”
他拉住我问:“怎么不高兴了?”
我说:“你才不高兴,你全家都不高兴。”
第五章
校园里开始放一些缅怀青春的歌谣,因为我们要毕业了。
我收到王经理的电子邮件,大意是:虽然你很优秀,但我们公司不录用你不是因为你不优秀,而是因为你不适合,请不要因此而怀疑自己的能力,祝前途似锦。
我把这封邮件反反复复读了三遍,也没弄懂他的逻辑在哪里。
王经理的逻辑性思维不是很好,那天我多次和他展开如下对话:
他说:你明明是北京XXXX大学毕业的,怎么可以和我说你是北大的?
我说:北京XXXX大学,简称北大。
他说:只有北京大学才能简称北大。
我说:王经理,你这个有点歧视吧。哈尔滨佛学院都可以叫哈佛。你不能因为我们学校名字长,就剥夺我们简称的权利啊。
和他沟通了几次不得善终之后,我十分惋惜,因为那天我本来要去驾校进行第七次路考。
回来的路上,在天桥底下,有个妇女背着大包走过来问我“办证吗”。
我在内心挣扎了很久,和她讨价还价了十分钟,以三十块的低价办了一张假驾照。
这个大姐目光如炬,认为我是她的潜在顾客,把我拉到一边进行再教育。
她说:姑娘,没找着工作吧?
我惊奇:你怎么知道?
她说:现在找工作没个证怎么行,我这里一条龙服务,两百块全包。
我又在内心挣扎了很久,再办了个英语专业八级、会计师证。
走之前,大姐表示我买了这么多,愿意免费送我一张离婚证。
我看她这么热情,最后挣扎了一下,又办了张阿尔巴尼亚语八级证。
室友开始陆续打包行李。
我陷入了深深的茫然之中,迫切需要找个人发泄一顿。
此时罗依然正在忙于搬新家,为了躲债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联系林佑,我父母正在家乡和谐地生活,周子良沉沦于深夜里卖醉,周围所有人都有自己为之忙碌的事情。
考虑再三,我满怀激情地回复了王经理的邮件:谢谢贵公司,谢谢你祖宗八代。
十分钟之后,有个陌生的号码来电。
“张扬是吗?”声音很熟悉。
我说:“你是?”
“我是谢君昊,在Spencer Brothers面试过你的。”
我说:“哎?师兄有事找我?”
那边沉默了一会,说:“张扬,你刚刚那邮件是什么意思?”
我很费解:“什么邮件?”
他沉声说:“张扬,你去查一下邮箱,看看你刚都发了些什么。”
收件箱里有封谢君昊发来的英文邮件,然后我就把那封激情洋溢的感谢信错回给他了。
我和谢君昊解释说:“师兄,刚刚那封邮件纯属误会。”
谢君昊说:“嗯?”
我说:“本来我写的是‘谢谢贵公司,谢谢你。’但搜狗拼音的联想功能太强大了,简直另人发指。”
谢君昊在电话那头闷声说:“行了,邮件你也看到了,面试过了。合同过几天会寄给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发邮件或者打电话问我。”
我愣了很久,在他临挂电话前,赶着感谢了一下:“师兄,真的是谢谢你啊。”
SB给的工资出人意料,月入4500。
我连着做了三个晚上的梦,都梦到这不是真的。
鉴于我没有其他出路,同时我也十分害怕SB的领导哪天突然正常了把合同收回去,不假思索地签了卖身契。
公司只在上海设了一个办公室。终于到了我和北京告别的时候。
7月6号,母校毕业典礼。
散伙饭上,大学四年的兄弟姐妹都泣不成声。我曾经的那个追求者举着酒杯过来,对我说:“张扬,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同性恋。可是只有把你想成同性恋,我心里才能好受点。”
我把酒喝光,对他说:“你错了,我真的是同性恋。”
这是二十二年来唯一一个向我表达爱意的男人,珍稀程度不亚于吃肉的大熊猫,如果这么说能让他好受点,我认为我应该保护他的思想感情不受创伤。
所有人都互相敬酒,最后喝得七横八竖。
我趔趔趄趄回宿舍的时候,突然被人拉住,林佑两手撑墙把我抵在楼下。
他说:“你要去上海怎么不告诉我?”
我有点头痛:“告诉你,你就要追着我讨那8700了。”
林佑低斥一声:“张扬。”
我说:“今天我毕业,做出点什么冲动的事你可千万别怨我。”
林佑顿了一下,无可奈何地说:“别转移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上海?”
我在心里纠结要不要做些轰轰烈烈的事情,比如告白比如强吻。
思想斗争了两分钟之后,我的浪漫主义情怀细胞全部战亡。两个星期前,罗依然堕胎了,如果让她知道我心里在打林佑的主意,还一打就打了这么多年,事态可能会发展成一尸三命的人间惨剧。
我揉了揉额头:“下个星期我就过去,先在上海找房子。”
林佑僵了半晌,抽手拍在我肩上,别开脸说:“你是和周子良串通了玩我是吧。现在我欠他一顿昆仑饭店,你说怎么办吧?”
我说:“等我第一个月工资到手,请你去东方明珠顶上吃一顿。”
他从包里拿了本《泰戈尔诗集》给我,“这个给你,让你了解一下正版书长什么样。”
我接过来,转头准备上楼。
林佑突然出声说:“王经理的面试你故意挂的吧。”
我想了想,折回来问他:“王晓雨这么和你说的?”
他就这么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说:“我不是故意挂的,我是不小心挂的。”
他说:“怎么个不小心法?和经理说你懂两门外语,一门普通话,一门成都普通话,嗯?”
我说:“林佑,你搞清楚。是你的前女友和你前女友的二叔说,我北大毕业,会两门外语,英语水平可以出国,文学造诣可以出书,道德修养可以出家。这么一个走马克思恩格斯主义路线的人物,我不造点谣怎么配得上这个定位?”
林佑说:“我真是想不通那个上海公司怎么会把你招进去。这不是自取灭亡么?”
我说:“实话说,我也没想通。”
毕业的这天晚上,我做的最轰轰烈烈的事情就是半夜起床,去肯德基吃掉一个全家桶。
捧着肚子躺在床上,我感受到了喜玛拉雅山雪崩一样的寂寞。
我承认,我舍不得林佑。
每个人都有想为之奋斗的东西。林佑和我,都不过是对方生活中的一部分,谁也不会为了谁改变。
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