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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戈睡了一个午觉,醒来睁眼一看,老段和华小六在马桶盖上走象棋,正聚精会神杀得昏天黑地。那棋盘不知是哪位狱中前辈用什么硬物刻在马桶盖上的,棋子是用揩屁股的草纸撕成的。铁戈看出黑方的棋子是用紫药水写的,红方的棋子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写的,反正不是红汞的颜色。
他问老段,“豺狼”在一旁笑道:“甘草蘸水写出来就是这个颜色。”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他觉得在号子里很多寻常的事要都重新学习,都要有丰富的知识和非同一般的想象力。如果你仍旧按社会上正常的做法去解决在牢里遇到的问题,这里的人就会把你看成是个不正常的人。比如在社会上如果没有象棋,你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去买或者去借,晾毛巾想到的是绳子、铁丝、钉子、钩子等物件,开牙膏想到的是用刀切,这就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式,最后搞得连任何人一生下来都不用学习的解大便,到了号子里都必须重新学习怎样使用马桶,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吃过晚饭大家钻进被子里天南海北的吹牛,晚上九点一个河南口音的班长喊了一嗓子:“睡觉。”
一个枪兵背着枪慢悠悠地晃了过去,只听见外面的大铁门“咣啷”一声关上了。
“豺狼”很高兴的说:“是河南的胖班长值班,这家伙懒得出奇,上哨只进来看一次,出去就不进来了。老铁,还有什么故事再讲讲。”
铁戈说:“我在考虑问题,明天再讲吧。”
他躺在被子里回味着两个人的话。
一个是黑矮胖子说的:“过不了几天有你好看的。”
另一个是辛建说的:“我们这个案子要收网了。”
铁戈细细一想:“不对呀,我还没有提审呢,怎么可能判刑?”黑矮胖子说有我好看的,大概是说等提审时公安局预审科那帮人要刑讯逼供,这我得先有个思想准备。‘豺狼’说得对,法院判刑是要证据的,我本来就没有参加反革命集团,也不知道郎超雄他们有什么活动和言论,我就死咬住这一点,老子倒要看看他们能把我怎么办?”
七七年的元旦终于到了,这是所有囚徒开心的节日。
昨天“豺狼”就一直念叨说一年中可以吃到三次肉和鱼:元旦、春节、国庆节。这三个节日里只吃两顿饭,上午一餐是九点开饭,四两半白米饭,而不是那种黄色的成年糙米,外加半斤红烧肉。下午四点开饭,还是四两半白米饭和一条半斤的油炸鲢子鱼。早上九点的放风也取消了,这些都是不变的规定,因为看守所里的干警和独立连的枪兵也要过节,所以要取消放风。放不放风犯人们倒还好说,对于常年见不到荤腥的囚徒们来说,想吃肉比想恋人都想得更厉害。
九点整送饭车来了,大家依次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份饭菜。
“豺狼”第一个拿到饭菜,迫不及待的用手捏住一块肥肉扔进嘴里,边嚼边口齿不清的说道:“狗日的,这肉硬是太香了!”
四天前的十二月二十八号铁戈还吃了两次肉,对于这顿饭他有点无动于衷:“不就是半斤红烧肉吗?也值得这样?”
正吃着饭,从独立连连部的收音机里传来一阵悦耳的歌声:“娘的眼泪似水淌,点点洒在儿的心上,满腹的话儿不知从何讲,含着眼泪叫亲娘,娘啊……”
铁戈忘情地大叫道:“快听!《洪湖赤卫队》!”
老段也停下咀嚼,侧耳倾听:“对,是《洪湖赤卫队》王玉珍唱的牢房会母那一段。”
铁戈索性不吃饭,如痴如醉地听着:“真好听,久违了,《洪湖赤卫队》。”
这部电影是六十年代初上映的,那时他正好住在电影院,这部片子他看了不下十几次,这熟悉的歌声勾起了他对童年的回忆。
“老铁,”老段问他:“现在公开播放《洪湖赤卫队》,这里面是不是暗藏了什么玄机?”
那时的国人对一种东西的禁止或开禁、提倡或反对都极为敏感。
铁戈想了想说:“《洪湖赤卫队》是歌颂贺龙的片子,贺龙又是文革中第一个被打到的元帅,七四年中央就为他平反了,那时毛泽东还在世,证明他同意给贺龙恢复名誉。现在中央那些掌权的人给《洪湖赤卫队》开禁任何人都挑不出刺来。文革已经搞了十年,什么东西都禁,这总不是个事呀!我最痛恨的就是不准看书,文化不要了,历史不要了。我原来在厂里就说过,什么文化大革命,完全是大革文化命。这句话后来被别人揭发了,说我攻击文化大革命,成了我的一条罪状。我看哪,《洪湖赤卫队》一开禁可能还有很多东西要开禁,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中国之大幸也。”
“有道理,在中国这个高度集权的国家里,中央不发话谁也不敢乱说乱动。”老段说。
“这话也不完全对,中央不发话你怎么就敢把反标当成对联写到公社门口去?”
“我不是进来了么?”老段自我解嘲道。
吃了肉大家兴致很高,因为过节看守所的警察大部分放假了,所以取消了放风,值班的枪兵在走廊上来回逛了两趟,也到外面聊天去了,这也是基本的规律。
因此众人就放肆地在号子里胡吹乱侃。
一旦进了看守所每个人都面临同一个问题:自己的刑期。如果判了刑就知道自己距离劳改队还有多远,也就等于知道自己离自由还有多远。
于是铁戈提议道:“大家闲着没事,各人估计一下自己会判多少年。”
一听这话“豺狼”第一个开腔:“要说判刑的话,判多判少那是法院的事,我就是把脑壳想破了也无益。老铁要大家估一下自己的刑期,法院都没说是多少年,我怎么知道?这不是要我隔着裤子估屌?我又没看见,我哪里知道那东西是大是小?不过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估就估一下,我估计我过年就要出去。”
周峰笑道:“怎么可能呢?你那老二也太小了点!”
华小六也跟着起哄:“你都三进宫了,属于屡教不改的惯犯,就凭这一点政府也不会轻饶你。”
“豺狼”一听这话立马火起,一下子扑到华小六身上骂道:“你个婊子养的采花浪子,红口白牙咒老子!老子判重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边骂边掐华小六的脖子。
铁戈低声吼道:“放手!大家不过说说而已,法院也不会按我们说的去判刑,你着什么急?过过嘴巴瘾消磨时间嘛。”
华小六看见铁戈支持自己,双手推开“豺狼”,一面揉着被掐疼的脖子一面骂道:“妈的臭B,老子是采花浪子,我又没有日你姐姐妹妹,你个婊子养的凭什么掐我?”
铁戈大怒道:“华小六,你个狗日的还不得了了呢!‘豺狼’已经松了手,你还骂什么?你他妈身上哪一块皮紧了,要不要老子给你松一松?”
华小六立马不吭声了。
铁戈问老段:“你估计能判多少年?”
老段情绪低落:“唉,我嘛,估计轻不了。华国锋刚登基我就来了那一下,听天由命吧。老铁你估计你自己会判几年?”
铁戈说:“我不知道我到底犯了什么法,不好估计。不过从我一进号子你们就说如果一个人只是拘留那还好说,如果这个人由拘留转逮捕,那就完了,肯定要判刑。我是一开始就被捕了,所以肯定要判刑。算了,我就估一估,我嘛,多则十年,少则五年。”
“你从进号子起就一直说你没有参加反革命集团,怎么会判这么多年?”老段很疑惑。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这些人官愤极大嘛。你想想,批林批孔时我们造了当官的反,郎超雄他们在红州和地委作对,地委当然恨死我们了。我的校友孙大胡子告诉我,地委实在是太痛恨我们了,当时又判不了,所以把郎超雄他们死关。现在四人帮倒了,机会来了,再不判我们这些人更待何时?”
“官愤极大也不能作为判刑的依据嘛。”老段不明白。
“老段,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现在我渐渐的想清楚了。你也是看过不少书的人,怎么连中国历史都不懂?大凡被判刑的人,不是激起民愤,就是激起官愤。你就说‘豺狼’,谁不恨小偷?你再说孙少华到处诈骗,是不是激起民愤?我在七四年搞批林批孔时,和我们厂的陈达、徐怀青、古建华冲进地委书记古良才的办公室和他辩论,你说他恨不恨我?七六年我从学习班跑到红州上访,又到地区公安处去找处长文重评理,回到厂里我又绝食四天四夜,你说是不是官愤极大?中国自秦始皇实行封建制以来就一直是个高度集权的封建国家,一切都是当官的说了算,所以有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说法。彭德怀五九年在庐山讲了真话,把毛泽东搞得极为震怒。毛泽东是中国天字第一号的官,这是天下最大的官愤,彭德怀不就整下去了吗?其实据说彭德怀所谓的万言书并没有讲出全国的情况。尽管彭德怀没有判处徒刑,但在政治上已经判了死刑,这就是引起官愤的后果。毛泽东不费吹灰之力就整垮了彭德怀,地委要整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不是更容易吗?所以官愤就是判刑的依据。”
“那为什么少则五年多则十年呢?”老段又问。
“进了看守所的人有的是拘留,这说明此人的问题还没有搞清楚,一旦拘留转逮捕,那就说明这个人的问题搞清楚了,这个人肯定要判刑,这都是你们说的。老铁我一开始就是逮捕,这就说明红州地委一定要办我们。西方有一个著名的玩笑,叫做墨菲法则,它说‘可能发生的坏事,总是要发生,而且一定会带来最坏的结果。’既然地委把郎超雄当作一号头头,那么我的刑期肯定不会超过郎超雄、石庵村他们,我估计他们一定判得很重,所以我的最坏结果是十年。我并不知道他们的事,我只是帮他们翻案,如果翻案也算犯法的话,我看他们顶多只会判我五年。”
铁戈分析得头头是道,号子里的人都觉得有道理,但是铁戈这一次又失算了,他把红州地委那些官老爷们想得太仁慈了。
有分教:
官愤如期卷巨澜,冲冠一怒记当年。
小民不谙朝廷律,人算何能算过天?
正是:有闲暇神游八极,无事做自估刑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66。…第六十六回 强权政治如同封建专制
第六十六回
强权政治如同封建专制
不审而判是谓墨菲法则
话说一九七七年元月十一日刚吃过早饭,黑矮胖子所长就把铁戈从号子里提出来,他想可能是提审,对此他已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谁知当他一跨出大铁门,在看守所办公室的走廊上却发现郎超雄已经站在那里,对此他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先是一愣但马上恢复了镇静,并用眼睛和郎超雄打了个招呼。随后柳六一、石庵村、辛建、章子野和那个脸上带有烧伤疤痕的人都被陆续提出来,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并未被捕的左子海也被押来了。因为不准讲话他只能和每一个人都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说:“哥们久违了!”
黑矮胖子和另外几个看守给每个人都戴上手铐,然后按顺序排好队,第一个是郎超雄,最后是左子海,铁戈排在第四的位置上,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排,心想反正都坐牢了排哪儿是一样的,也没当回事。
一个当官模样的警察说了声:“押到大礼堂去!”
枪兵们每人押着一个人,成两路纵队开步走。
看守所就在大礼堂后面,距大礼堂不足百米,铁戈等人进了大礼堂后被命令面对墙壁一字排开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