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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屋最后需要搜查的就是幔子了。吴玉萍看了看这幔子和自己家的大同小异,也有半间屋那么大。只是自家的是白刚用木棍和秫秸扎成的,这家的幔子则是陈年老辈子留下来的,全部是木结构,十分结实,也有半间屋大,但这是正房,有一丈多深,要彻底检查人必须爬上去。吴玉萍问:“那里面都是什么?”李右派说:“都是些破烂和多年没动过的书。”女排长说:“我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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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2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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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玉萍心想如果是书还是自己检查为好,便说:“我去吧!”女排长使劲着吴玉萍那笨重的身体,好容易她才爬上了那个幔子,一上去里边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打开手电一看上面的尘土足有半寸厚,她在里边爬行,一动就尘土飞扬,呛得她咳嗽不止,但就是这样她也得翻腾那一堆破烂啊!她看了看里边没有什么,所有书籍多是教学参考或是旧课本。她本不想多看了,但顺手一翻,可不得了啦!她自己倒吓了一跳,原来竟有这么严重的问题。
破旧的课本里,有十分显眼的精美彩页——国民党的国旗和党旗。这要一上纲,这一家人还受得了吗?可以说他是国民党特务嫌疑,可以说他是国民党来了以后准备邀功请赏,可以……不死也得脱层皮呀!这一家子可就完了。一想到这些吴玉萍自己就觉得头皮发麻,她觉得从这家人家看来,这纯粹是由于疏忽,早忘了这些陈年的课本里还有那些犯禁的东西。
他们已经够不幸的了,不能再雪上加霜把他们推向更大的深渊。她不声不响,把那堆书弄得更乱,然后下来用手绢擦了擦脸和手,又在院里咳出了几口黑痰,使劲呼吸了一阵新鲜空气,回来严肃地对李右派说:“里边太脏太乱了,好好清理清理,把没用的东西烧掉!”她觉得对于这种暗示,李右派应该是清楚的。
这时成强和治保主任对西屋的检查还没有结束。这屋的炕早已拆了,主要是一架织布机占了地方。还有就是农具、破麻袋和盛粮食的缸罐,他们把破破烂烂坛坛罐罐都翻了个遍,这时成强正集中精力翻一个二尺小柜。吴玉萍进屋时,成强回头对她高兴地说:“嘿!还真有好东西。”说着从柜的最底下抻出了几捆卷好的布来,三卷子白布,三卷子花格布,都是女主人自己织的。
治保主任分明是看见那几卷子布眼馋了,布就是钱啊!可是布又和钱不一样。在那个年代五类分子和运动重点人的人和物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人家说什么时候要折腾一顿就折腾一顿,东西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拿走而且没有下文。只有钱好像还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不能因为他成了重点人,他口袋的钱就可以随便装到你的口袋里。
正因为布就是钱又和钱不一样,治保主任便要拿走,拿走以后又很可能过些日子便不知去向。吴玉萍迟疑了一下说:“布里会有什么?算了吧!”
这时成强却不甘寂寞,用匕首把捆布的绳子一挑,顺手用力把布一抖,布刷的一声便展开了,抖了几抖,这布便像一条大白蛇似的逶迤翻转飞腾起来。一边抖着还一边笑着说:“看看这里边有什么私货没有?”他本来是恶作剧,闹着玩,却不想歪打正着,图穷而匕首现,抖到最后真出来了一卷东西。
这一下人们却惊奇了,治保主任得了理:“看看!这里真藏着东西,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藏藏掖掖一定是心里有鬼,把这卷东西和这些布都拿到大队详细检查。”成强把那卷东西捡起来,交给了吴玉萍高兴地说:“这里边还真有私货,一定是反动东西,要不为啥这么秘密?”
吴玉萍把那卷子材料翻了翻用眼一溜,不过是他们的处分决定和一次次的检查,这些都不是见不得人的材料,不愿让人知道的可能是那几份申诉材料,怕被人认作翻案罪证。实际上党章上就规定受处分可以向上级申诉,这算什么罪行呢?可是她也为难啊!治保主任已经态度咄咄逼人,成强也为这个发现兴高采烈,自己怎么能为这个清查重点人说话呢?
为了避免别人的怀疑,他没有直接回答成强的问题,只是招呼他们说:“你们过来看看。”治保主任笑了笑:“我不认识字。别看瞪着俩眼睛其实是个瞎子。”吴玉萍说:“成强,你有文化,你看看!”她又指了指那个女排长;“你不是还上过初中嘛过来。”他俩过来以后,吴玉萍给他们简单看了些文件题目,然后说这些不是什么秘密,都是他们的处分决定检查材料,这些他们是得好好保管,他们还要不断地改造思想,时时对照检查。可以交还他们。然后对民兵女排长说:“给他们吧!”成强说:“把这些布带走,回去好好检查检查。”治保主任说:“对!把布带到大队。棉花是国家统购物资,不准上市,你们不卖给国家织了布私自出卖不行。”治保主任不仅要检查,而且提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要没收。说着便去抢布。
李右派和他的女人都为他们藏着的翻案材料被发现吓傻了,听吴组长一说,他们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一听见治保主任要把布抢走,又慌张起来,那女人扑通一下子给治保主任跪下了:“他三叔,谁不知道孩子他爹一天才挣七分工,年年吃粮要用钱买,全靠我这双手织啊纺啊,大人孩子才不饿肚子,这布是我家的半年粮啊!你就给我们留下吧!”
“你看!你这是干啥哩!这是大清查,我也不能徇私情啊!起来!”那女人见治保主任不松口,便死死拉住治保主任的衣服哀求,就是跪着不起来。那布是她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心血是她的命她的心啊!她一家人还赖以活命,她怎能轻易割舍呢!成强看一个阶级敌人死死拉着村干部这成什么样子?便使劲一抻把那个小女人拎了起来,重重地往地上一墩说:“拿回去检查检查不没收你的,你闹腾啥?”
吴玉萍正在为难之时,听成强说不没收只是检查,便立即就着这个话茬说:“没人要你的布,你闹腾什么?”训斥了女人以后对成强说;“就在这儿检查吧!大队人多,发生个差错对谁都不好。”然后又对治保主任说;“棉花不卖给国家的问题是个普遍问题,也不是哪一家,就不在清查中处理了,留待斗批改中统一解决吧!”治保主任虽有不满,却也无话可说。他也知道多数人家都是如此,他媳妇织布还都是李右派的女人帮忙呢!成强得令就地检查,便十分得意地检查起来,把布抖了个满地。人们在上面踩来踩去,女主人看着心疼,可是再也没敢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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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2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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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半宿的折腾,终于结束了这一仗。后半夜又去了第二家,这户是个老地主,土改时扫地出门,两家合分了三间厢房,实际只有一间小屋,家徒四壁,除了炕就有一个小坐柜,几个人的手电都没有电了,便借着微弱的油灯,胡乱翻腾,不到半个小时便完了。
整整折腾了一夜,天亮时互相观望,好像彼此都不认识了,个个面色灰黄,眼珠上布满血丝,只想回屋倒炕上就睡连饭也懒得吃了。那年头什么任务都是急茬的。全省统一部署的紧急政治任务,哪儿能查完以后就睡觉呢?所以一大早,郝组长就去公社汇报清查的情况。别人也不敢睡觉,在大队办公处等着。
中午老郝从公社回来了,脸色阴沉精神疲惫。吴玉萍看他眼睁不开头也抬不起来的样子问道:“怎么了?不舒服?”老郝摇摇头,没有说话。吴玉萍见他不想说话,便说:“你太累了,好好睡一觉吧!我上地里看看去。”就下地干活去了。上级规定工作组进村后一般情况下要半天开会、学习,半天劳动。她还得坚持这个制度啊!
吴玉萍一到地里,社员们正平整土地。她刚拿锹装土,村支书田玉生过来把她叫到一边说:“老郝呢?”吴玉萍说:“在屋呢!”田玉生说:“开会的情况他说了没?”吴玉萍说:“没有,回来好像不高兴,一言不发。”田玉生说:“在公社挨批了。”吴玉萍十分惊呀,忙说:“为什么?”田玉生说:“不少村都查出了问题,有查出变天账的,有查出袁大头(银元)的,有查出旧的反动唱本的,有污辱毛主席像的,还有的揭发出骂毛主席的,就咱们和另两个村是三类村,啥也没查出来。老郝挨了一顿批,一路上他就没说话,真倒霉。我在公社就觉得不对劲儿,想辩驳几句,老郝不让。我们村没查出问题,是因为过去管得严,教育得好!反动气焰早给打下去了,哪个五类分子敢捣乱?借给他一个胆也不敢。还有谁敢藏反动东西,谁敢污辱毛主席?准得一搞啥就得有啥?是查出问题好还是没查出问题好?”他越说越生气,最后嗨的一声叹了一口长气,手一扬,“告诉郝组长!别生那个气!这没啥,小车不倒只管往前推。他们要是再这样不讲理,气急了我还是猪八戒摔耙子,给他来个不侍猴(候)。”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田玉生走了,吴玉萍望着这个一向说直理的倔老头子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他当了多年的支书,就因为对上级搞形式主义,布置任务不符合实际,逼着下边作假,才撂挑子不干了。这次工作组进村后,费了九牛二虎的劲花了几天工夫磨破了嘴皮子才把他动员出来,新班子刚组成,就又挫折了锐气,以后工作可能更难了。他们工作组虽一再积极工作,却屡次受挫,以后这工作还怎么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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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2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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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查受批评给老郝的打击太大了。以前工作组也几次受挫,他虽然不服气但积极性没受太大影响,抓工作也实实在在,千方百计整顿好这村的班子就是明证。
他们刚来时那工作是真难啊!进村以后,找谁谁不理睬,没人接待。大队部门锁着,问老支书谁拿着钥匙,他说他早不干了,不知钥匙在谁手里。眼看天黑了,不仅后晌饭没处去吃,连睡觉也没个着落,行李就放在大队办公室的门口。老郝和成强去找人,吴玉萍黎娟在行李上呆坐着发愁。
吴玉萍这几天心烦意乱,让马永昌闹得她头昏脑涨,对道庙一直没有多想。坐在这里她才慢慢想起来,啊!前几年来过这村。那时这一带刚试种水稻,农业局领导让她来传授技术,她来时正赶上插秧季节。人们陈年老辈子也没见过插秧啥样,正愁着不会插秧,教技术的就来了。
吴玉萍在农场劳动改造时,她年年是插秧标兵。这几年不插秧了,不知为什么,她在梦里有时还看到那一片片绿油油的秧田。到了道庙,一见那松软的泥浆,不由得就脱了鞋,卷起了裤腿,一脚迈到了水里。按节令这时已是春末夏初了,可是这里沿海,仍然是北风飕飕,寒气袭人。许多人还穿着绒衣绒裤,有些人身上还披着棉袄。她挽起袖子光着大腿站在冰凉的水里,却神态自如,仅凭这一点许多妇女站在埂埝上已经是啧啧地咂嘴儿称赞了。
只见她左手里握着一把葱绿的稻秧子,右手拇指一捻,食指一抿,一弯腰那绿秧就在水中亭亭玉立了。她一边插,一边讲,从怎样站脚,怎样直线后退,如何拿秧分秧插多深,什么叫甩什么叫退,甩几退几有几种模式,哪个环节该注意哪些问题都说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