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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之后,丁五坡走路已经开始打飘了,这还是一瓶小炮仗喝到一半被丁大力强夺过去,要不然还不怎么地呢。离开饭店的时候,丁大力又在饭店的橱窗口买了十个大肉包子,五分钱一个,外加一斤粮票。饭店隔壁就是综合商店,这一回运气不怎么好了,中华烟已经没有了——又或者根本就不曾有过,大前门倒是还有四毛五分钱一包,丁大力想了想,先在这里零购几包,多买是不可能的,只有到各家商店里去扫零散的,最后凑足了两条烟。
这一趟叔侄二人的收获可以说是满满当当,回程的路上,丁五坡载着丁大力,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用着商量的口吻说晚上再出去掏一趟甲鱼窝子。丁大力不置可否,他正在打着瞌睡呢。
第五章 西德长毛兔
丁五坡的自行车临近家门口的时候被丁大力叫停了,叔侄二人偷偷摸摸到了生产队的打谷场,躲在草垛子后面,开始分赃。这是丁大力提议的,而丁五坡因为是第一次参与到赚钱事业当中,经验极其欠缺,脑子里甚至还没有形成成本、利润、分配等等这些概念。
丁大力点钞,丁五坡复核,一共清点出五十一元二角一分,另有粮票四斤,肉包子十颗,小炮仗一瓶半。
“这么多钱啊!”丁五坡双眼放光,在农村里,一家人都是纯农户的话,要知道在往年,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干死干活,每年的收支还是负数,相比起来,这笔钱的确不算少了。
丁大力清点出十一元二角一分,往兜里一塞,说道:“小叔,过几天我去爸爸那里,这钱我拿着零用。”
“去阿哥那里干嘛?”丁五坡倒是不反对丁大力拿钱,就是不理解自己的侄儿这么做的目的。
“让我爸带我去抓几只长毛兔,我听人说,外地有一种西德长毛兔,省城可能也有,这种西德长毛兔,一年可以剪兔毛两斤,按照收购站最低的三级毛一斤十八元计算,一只兔子一年最少可赚三十六元,十只兔子三百六十元,一百只兔子就是三千六百元,要是养三百只兔子……你懂的……”
丁五坡已经彻底懵了,幸亏还没有崩溃,好半天才清醒过来,哆嗦着说道:“公社规定每个农户只能养一头猪,每人只能养一只鸡,一只鸭,还不准上自由市场出售……”
丁大力瞪了自己的小叔一眼,恶狠狠道:“你愿意受穷就穷一辈子吧,反正我是受够了。”
只要有门路赚钱,大多人都不大会再去考虑后果。丁大力这么一说,丁五坡身上的血性也被激了起来,小兔崽子你才受了三年的穷,你老爷叔我可是穷了大半辈子了……再说,今早上在县城饭店里的一顿酒肉彻底粉碎了丁五坡过往的人生观与世界观,解放全人类,先从解放自己开始。
“妈的,干了,大不了挖个地洞,把兔子藏到地底下!”丁五坡咬牙说。
“这就对了。”丁大力可不敢说政策马上就要变了,到了明年,神马一鸡一鸭都是浮云。
“剩下的四十元,”丁大力继续进行收入分配,说道:“这里二十元交给爷爷奶奶,这钱将来肯定留给小叔娶婶婶用,还剩下二十元,你十元,我妈十元。”丁大力把剩下的四十元分成三份,然后用很纯真的眼神看着丁五坡。
十元也算是一笔拿得出手的款子了,丁五坡没什么不满意的,而且,丁大力也把话说得很明白,交给俩老的钱归根结底还是会用在他丁五坡身上,如此一来,哪怕丁大力只分给他更少,他也根本亮不了嗓门。
丁大力和丁五坡分别回家——叔侄二人虽说是一家人,住的地方还是有区别的,丁五坡是和父母合居,丁大力家则和老人家隔了一个小竹园,在河边起的一间平房,二十平米不到的样子。
丁大力把刘美丽带到爷爷奶奶那儿,爷爷奶奶正在自留地里松土,也被丁五坡给召集回来。一家三代共五口人躲到两老的卧室,门窗都关好以后,丁大力把钱拿出来,丁五坡则拿出了喝剩下的一瓶半小炮仗,以及早没有了热气的肉包子十个。
“吃吧,吃吧,这是我和小叔孝敬你们的。”丁大力说着话,先抓了两个肉包子塞到自己的老妈手里,小半瓶小炮仗白酒递给了爷爷,再把肉包子也一人分了两个。
爷爷奶奶和老妈三个人胆战心惊的,拿在手里的东西烫手的紧,扔掉又舍不得。
还是刘美丽说话了,她知道自己的小叔子没那么大的胆子,这些好东西的来路肯定是自己的儿子撺掇着小叔弄来的。
“力力啊,咱们家虽然穷了点,可你不能让叔叔去小偷小摸啊……”刘美丽说。
“小偷小摸我有病啊,你男人将来要做大官的,我就是大官的儿子,在古代那叫衙内,我就是一小衙内,我犯得着嘛!”丁大力不屑地道。
丁五坡本来倒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说明这钱的来路,可一听丁大力这话,马上就惊呼起来,“你说什么,我哥要做大官?”爷爷奶奶也几乎同时问:“我儿子要做大官?”反倒是刘美丽问得慢了,不好意思问同样的话,只好追问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我师父……就是罗老锅呀,我拜他为师了……你们呀,别用老眼光看人,我师父可厉害着呢,他小时候就已经在省城的洋学堂念书,一直到念完高中,别看他人前人后疯疯癫癫的,他那是装出来的,要不然他可能活到现在?”很多事情,丁大力根本就没办法和家人解释什么,只好托词是罗老锅之语,反正家人们对于罗老锅那是敬而远之,也就是丁大力这怪胎敢和恶霸地主走得近些,换一个正常的成年人试试?
“我师父说,大学生一毕业,半年见习期之后就拿二十二级的工资,知道二十二级工资是多少?五十八元,整整五十八元,每个月都可以拿这么多。”
“这么多啊!”家里人的惊呼声小了许多,工资再多,毕竟没有他们最关心的做大官这个说法的出处,想想也是,力力虽然聪明,可再聪明他还是小孩子啊。
不管是五十二元还是五十八元,听上去是挺多的,但现实是,丁三坡的五十多元钱工资需要养的是在现场的五个人,或许将来丁五坡结婚摆酒席还要他这个做哥的支援一部分。而且,将来家里的田地里的农活,丁三坡也要帮着做,因为是男人,要做的反而可能更多——或许这才是丁三坡狠下心肠与刘美丽离婚的原因。上一世的时候,丁大力对于农村的艰辛并没有直观的体会,八岁跟父亲去县城,从此以后更是没有沾过泥巴,只有暑假里回到乡下的时候偶尔看到母亲在田里挥汗劳作,又有了新家的母亲也从来没舍得让丁大力搭手帮忙。
这一世,三岁的丁大力已经懂事,也算是理解了三抢(抢收、抢种、抢管)农忙时节那种令人欲仙欲死的劳苦。不过,理解并不意味着会纵容父亲重走上一世的老路,丁大力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苦了二十多年的母亲继续在贫困线上挣扎、二十多年以后再次抑郁而终?
“这些都是小钱……”丁大力定了定心神,继续鼓动说:“公社里有大干部说,年底国家的政策马上要变了。”
丁五坡的眼睛忽然间发亮,其他人或许并不了解政策要变的真正含义,丁五坡可知道的太清楚了,三百只西德长毛兔,年收入超一万元……妈呀,这么多钱花到死也花不完啊!
“爸,妈,明天我和力力去我哥那儿!”丁五坡瞬间做了决定。
第六章 太不像话了
丁五坡的话把一屋子人都给说懵了,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去找丁三坡了呢。
“你小子脑子没错乱吧?”爷爷没好气说道。
“你跟着去干嘛,不是给我添乱嘛……”丁大力更没好气地说。
“不许你这么跟小叔说话。”刘美丽轻拍丁大力的头。
爷爷奶奶倒是深以为然,自己这个儿子还真没小孙子让人省心,你看咱家的孙子,和他来往的可都是公社干部……
“好吧,先不说这事。”丁大力岔开话题,把吃食的来历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又把兜里揣的四十元钱拿出来,分成三份,爷爷奶奶一份,老妈和小叔各一份。
“你看看你,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了……”爷爷美滋滋喝了一口小炮仗,又一口咬掉大半个肉包子,然后数落起丁五坡,在爷爷看来,丁五坡也就是使了一把子臭力气,关键还是孙子的脑袋瓜子好使。
“这有什么,我告诉你们啊……”丁五坡的自尊心丝毫没有受损,反而绘声绘色把丁大力所说的德国长毛兔的故事这么一说。
“怎么着吧,你们倒是说说看,要不要我陪力力去省城找我哥?”丁五坡最后问道。
“三百只长毛兔……一万元……”
两个女人都已经发傻了,只会机械重复着相同的词汇。
“应该去!”爷爷最后拍板,“这么多兔子,力力一个人没办法拿!”
“服了你们了……”丁大力彻底被打败了,先不说省城有没有西德长毛种兔或兔苗,就算有,不是你想抓多少就能抓多少的,那都是要钱买的。
最最关键的是,丁大力此行还有一个不能对人言的真正目的:三十年后,由江南省委副书记转任政协主席的费要强,现在正是江南师范学院历史系的团总支副书记!
记得费要强出现在省委领导(常委、宣传部长)序列的时候,丁三坡对丁大力感慨地说,费老师曾是他的政治老师。这话在丁大力口中也曾被转述过多次,当然,说的时候也没有特别要说明什么,非要说有的话,无非就是一层意思:我爸也曾有机会成丁“刚”……
错过就错过了,但若是错过的有机会重头来过呢?每每念及于此,丁大力不可避免的热血沸腾。丁三坡并非与费要强不认识,只是没有过硬的交情而已,而这,是可以通过经营得以加强的。
丁大力定了定神,说道:“小叔要跟着一块儿去的话也不是不行,不过呢,你们手里的钱都得交给我,长毛兔也是要花钱买的。”
“都拿去!”拍板的还是爷爷。
“那只能这样了。”丁大力知道任何理由在金钱面前都是非常虚弱的,要不怎么说资本主义是万恶的呢?不过,这么一来,丁大力的计划只能稍稍改变一下了。
接下来的就是大人们的欢乐时光,小叔在城里已经下了一趟馆子,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拿一只小酒盅与其父对斟对饮;奶奶和老妈轻轻掰着包子皮,直到一只包子差不多只剩下肉馅,才算是细细品味着肉味的鲜美。而丁大力,早就窝在爷爷奶奶的床上,鼻息悠长,这会儿早入了梦乡。
下午醒来的时候丁大力让丁五坡陪着来到生产大队,在大队长那里软磨硬泡,最后使出绝招,拿出一包大前门强行塞到大队长的办公桌抽屉里。大队长斥道:“你们太不像话了!”然后愤怒地为丁五坡和丁大力开具了通常只有干部身份才能开具的介绍信。大队长的软弱加剧了丁大力叔侄俩的猖狂,丁大力又强行塞了一包大前门,大队长愈发愤怒,厉斥道:“你们越来越不像话了!”因为实在太生气了,以至于被丁大力连撕掉了两张空白介绍信,大队长竟然连站起来追赶他们叔侄俩的力气都没有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丁大力催着小叔再去掏一趟甲鱼窝,不过,这一次不是掠夺性捕捞,而是有针对性地抓一斤重的雌性甲鱼,数量也不需多,一只足够;此外,冬眠的黄鳝也抓几条,如果有鲫鱼那就更好——鱼类一般在抄沟底的同时基本上已经被抓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