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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遇-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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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周部长之托,给您和陈姐捐的,你们就免了。”

冯国富身上没钱,只得作罢。陈静如却不理会,还是拿出两张百元钞票,一张递给冯国富,一张投入功德箱。冯国富知道陈静如的意思,佛要本人拜,钱得本人投,别人是替代不了的,也将钱往功德箱里投进去。

这当儿,香案前的禅师已经敲完木鱼,起身掉头,单掌举于胸前,念声阿弥陀佛,算是跟客人打过招呼。冯国富一见,觉得禅师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更兼满脸文气,风雅不俗,肯定就是常悟禅师了。

董主席趁机把冯国富夫妇和申达成介绍给常悟禅师。禅师自然知道客人来意,叫小尼拿来香纸,递到冯国富和陈静如手上。

冯国富平时爱看佛经,却并不烧香拜佛,今天夫人高兴,为讨她欢心,也亦步亦趋,学样烧纸焚香,很虔诚的样子。尔后又随陈静如跪到菩萨前面,低了头,闭上眼,双手合十,肥臀高撅,拜起佛来,看去倒也像是那么回事。站在背后的申达成觉得好笑,心想当领导的平时都道貌岸然一个,恐怕只有到了佛前,才肯五体投地。真是佛法无边啊!

常悟禅师重又盘坐于香案前,缓敲木鱼,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开始诵经。佛堂显得更加清寂了,宛若止水一潭。冯国富心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禅师秀雅的面容一直在脑袋里晃悠着,拂之不去。

一盏茶的工夫,木鱼声悄然止住。冯国富睁开双眼,见常悟禅师已经站起来,单瘦的肩膀缓缓一转,回过身子。想起刚才的杂念,冯国富脸上一烧,避过禅师深邃的目光,低首去瞧旁边的陈静如。她仍一动不动地跪着,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冯国富也不好贸然起立,忙又垂下眼皮,合掌向佛。

其时常悟禅师已坐到香案前的杌子上,抬了眼帘看看小尼。小尼会意,取下香案上的签筒,递向陈静如。陈静如这才张开眼睛,接过签筒,对着佛像摇了数下。自己却不抽签,而是扭扭腰,传到冯国富面前。冯国富明白陈静如的想法,她今天是特意为丈夫来拜佛的,心里感激着,伸手从签筒里抽出一支签来。

这是一支中中签,上面刻有符号,只是冯国富看不明白。其实也不容他看明白,旁边的小尼早拿过去,呈给案前的常悟禅师。

禅师在签上只瞟一眼,也不声言,将签还给小尼。然后从香案下面拿出一笺一笔,信手书写起来。笺是白笺,三十二开大小,冯国富认得那是宣纸。笔是狼毫,毫尖细软,笔杆上端还垂着红色笔缨。让人称奇的是禅师那握笔的手指,丰腴白皙,修长柔韧,简直跟莲花座上观音弹洒圣水的佛手毫无二异。

看着禅师用美仑美奂的手指拈着笔管,在纸上自如地游动着,冯国富人都快痴了。

这实在是一道不同寻常的风景,恐怕也就波月庵里才能见到。想别处的寺庵,签辞都是事先准备好的,通常写在黄色土纸上,哪像常悟禅师肯用这种宣纸白笺?何况禅师还有观音样不凡的佛手,而世人也就见过莲花座上的观音,用这样的佛手握过净瓶,弹过圣水,却并没见她握笔题写过签辞。冯国富心里暗忖,原先对乡野寺庵既念佛又打卦抽签的做法还有些陋见,此刻想来,设若没有这种释道妙合的风气,今天又哪有眼福,亲睹常悟禅师拈毫题写签辞的丰采?

签辞很快写就。

墨迹未干,小尼便伸手取去,放嘴边吹吹,转交给陈静如。陈静如看了几眼,不明就里,递给冯国富。白笺上的字体本是柳体风范,清秀舒缓,骨格清奇,倒也与佛性禅心相吻合。冯国富爱不释手,默诵起来:

莫识娥眉秀

风清玉影来

夜笛声寂寂

晓雪白皑皑

诵罢,冯国富暗想,这哪是什么签辞,明明是一首五言绝句,不乏唐人遗风。记得别处的签辞,虽然也是五字一句,七字一行,却词粗语陋,晦涩平淡,有如隔年枯草。哪像常悟禅师这四句小语,意境疏朗,有韵有辙,读来意味绵长。像是情爱诗,里面有情人的约会和思念。又像是春宫诗,寄托着弃妇的哀怨和悲苦。还有离别诗的风味,仿佛在诉说离人恨,别人愁。反正怎么看,也看不出是首签辞。

接着冯国富又一句句琢磨起来。

娥眉是不是禅师自指?她也许在暗示你,她并不是凡尘中秀色,原不可识。冯国富也不敢妄自揣度,只暗暗思忖,莫非刚才拜佛时闪过心头的杂念,并没能瞒过禅师,已被她看个透切?那么接下来的玉影呢?是代表某人吗?这人又是何人?或许并不是代表人,而是某一样具有特殊意义的物象?还有第三句的夜笛,又该意味着什么?是爱还是恨,是聚还是离,是生还是死?

要说至雅还是晓雪句,一个简简单单的白,足以让你忽略一切。晓雪是白,白自然是白,皑皑是白上加白,偏又写在这张白笺上,也就是五白了。冯国富便不揣浅陋,心下给这四句小语取了个名字:五白签。

冯国富参不透的是,这里的白,到底是色还是非色?是存在还是非存在?

见冯国富只盯着签辞发呆,半日不语,陈静如又要了过去,拿到常悟禅师面前,要她解释到底是何意。

禅师莞尔一笑,只说了两个字:“禅意。”

那禅意又是什么意思呢?陈静如虽然经常拜佛念经,一时却弄不懂这道签辞的禅意何在。只是心有不甘,又追问了一句:“那上面所预示的,是祸还是福呢?”

禅师竖了掌,念声阿弥陀佛,说:“是祸非祸,是福非福,是祸是福,非祸非福。”尔后绕过香案,悠然去了后厅。

陈静如不知所云,却也懂得佛心全靠自己领悟,不能让禅师将什么都道破。倒是冯国富仿佛茅塞顿开,觉得这祸福是非四字,仿佛隐含了人生的全部内容。避祸趋福,本是人的天性,可祸福是连在一起的,不是谁想避就避得开,想趋就趋得着的。世人又喜逞能,什么都想分个是非,可什么是是,什么是非?谁又真能分个明明白白?是非不可分,偏要去分,也就生出不少是是非非。其实世上没有绝对的是,也没有绝对的非,没有永远的非,也没有永远的是,说不定彼时是是,到了此时是非,彼处是非,到了此处是是。

也许这就是常悟禅师所说的禅意吧?

今天到底不虚此行。见过常悟禅师的五白签,又闻得她祸福是非的真言,虽然不能说大悟大彻,却也小有心得,实属大幸。

其时小尼已将陈静如手里的签辞拿过去,折两折,抚平了,装入一个信封大小的纸套,再还给陈静如。陈静如小心放入坤包,又合掌给佛祖做个大揖,转身随冯国富几位走出佛堂,离庵而去。

下山上船,离开水库,到小镇上随便吃点东西充饥,又登车启程。回到县城,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刚好碰上宾馆晚餐时间,董主席又陪着三位去包厢里吃饭。饭后从包厢出来,董主席碰上一位熟人,多叨唠了几句,让冯国富三个先上了楼。

回到房里,冯国富想起常悟禅师的五白签,从陈静如手上要过来,又细细品味了一番。陈静如说:“你看你,如获至宝的样子。”冯国富说:“你不知道,这道签辞至少有三妙。”陈静如说:“哪三妙?”冯国富说:“纸妙字妙辞妙。”

正在讨论常悟禅师的签辞,董主席上来了,提出找个地方活动活动。冯国富说:“陪了我们一整天,你也该回家了。”董主席说:“家里老婆又不会跟人跑掉,这么早回去干什么?”冯国富笑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跟人跑了,我们可担当不起。”董主席说:“老婆就是跟人跑了,我也不会找市里领导麻烦的。这样吧,不肯搞活动,就上街看看夜景,楚宁这几年的县城建设搞得还算不赖。”

冯国富想起到楚宁三天时间了,天天出车入辇,也没上街看看,出去转上一圈半圈也未尝不可。征求陈静如意见,她说:“爬了一天的山,你们却不觉得累?”冯国富说:“你累了,就在房里休息吧,我跟董主席随便走走就回来。”

陈静如不好扫董主席的兴,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故意避开我,好去外面寻花问柳?”董主席说:“你们做纪委书记的,确实得防着点,现在到处都是花街柳巷,不寻不问,花花柳柳都会往你身上缠。”

三位说笑着,出了房门。又怕申达成一个人呆在宾馆里无聊,董主席也过去叫上,四人一起下了楼。

第十八章

冯国富调离楚宁十余年,期间来过几回,却每次不是坐在车上,就是呆在宾馆里,还真没脚踏实地在街上走过几回。出得宾馆,一路走来,只见街道宽了,灯光亮了,行人多了,旧时影迹已是了无。董主席说:“跟冯主席当年在楚宁时相比,如今的县城是不是气派多了?”冯国富笑道:“那还用说么?现在的官员都很聪明,官做到哪里,城市建设就轰轰烈烈搞到哪里。当年慕绥新上任沈阳市长伊始,副市长马向东就替他出主意,说工业是个无底洞,投进几个亿,连响声都没有;农业是个防空洞,里面票子塞得再多,外面也看不到影子。而拿钱搞城建,立交桥架在那里,大马路铺在那里,楼房竖在那里,街道横在那里,草皮种在那里,哪样都看得见,摸得着,又何乐而不为?”董主席说:“这确实也是个普遍现象。可当官的也不容易,有时你不搞城建还由不得你,开发商瞄准哪块地皮有大钱可赚,缠住你,看你往哪里躲。”陈静如插话说:“董主席真会说话,哪个做官的躲过开发商?现在流行一句话,叫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利益来了,谁还会傻里傻气往边上躲?”

冯国富叹息一声,说:“是啊,说躲自然是饰词。你真想躲,开发商也不可能拿根索子将你捆起来带走。只是他没拿你的条,没得你的话,怎么圈地拆迁,怎么平土打桩?开发商赚了钱,当然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除非他弱智,而弱智儿做开发商的,世上还真少见。这且不论,论也是论不清白的。只说路桥扩宽了,街道打通了,楼房砌高了,自然便有了看得见摸得着的政绩,叫做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上级领导下来检查视察,一目了然,也就有充分理由提拔重用你。”董主席附和道:“所以百姓说领导热衷搞城市建设,又是硬化,又是绿化,又是灯化,目的其实还是大化。大化什么?大化自己,让自己的官越做越大。城市建设有这样的好处,谁还傻乎乎弄钱投到农村去?农村地广人稀,这建设那投入搞得再多,也不起眼,上级领导又难得下去一回,怎么体现自己的政绩,从而有效大化自己呢?这就是为什么中国经济持续二十多年的高增长,城市比欧美壮观气派,农村却跟非洲一样贫穷落后的原因之所在了。”

几个人说着话,不觉出了街口,来到楚河边上。冯国富记得过去沿河是些民居,现在改成了步行街,在街上休闲散步的人还不少。陈静如说:“你们刚才大讥城市建设,睁眼看看,没有城市建设,这些居民到哪里休闲散步去?”冯国富笑道:“事物当然总有其二重性,对百姓真没一点好处的事,那又怎么搞得起来呢?”

在步行街上走了一阵,不觉来到楚河公园门口。只见公园里面灯光闪烁,如同白昼一般。陈静如说:“咱们也进去瞧瞧?”董主席闻言,说声我去购票,早已奔向购票窗口。其他三个只好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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