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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二十万,要么把画拿来。”
这种脑袋里全是棉花的公子哥,敲诈倒是一流,但德博拉不能放弃,他的思维,已经被一百万塞得满满。
八十万的利润,和九十五万,没两样。
他窒息般地说,“我给您开支票?”
“现款,回国后支票无法兑现。”
行长没那么多现款,他咬着牙想了想,点头说,“您稍等。”
他准备从银行的帐户里转十五万,他有这个权利,只要在月底结账时,把款子填回来。
反正总行只看全月的报单,私下玩点小花样,它不会介意。
一小时后,格莱仔细清点完钞票与金恺撒,满意地将保险存单交给行长,“祝你能顺利升职。”
德博拉倒在椅子里,过了好久,他才松了口气,仿佛刚经历过一场生死角逐,连败家子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晓得。
有了一百万,他能开办自己的小事务所,不用再给人打工了。
当然,在那之前,得找个手艺精湛的画匠,把达奇的《海伦》从素描上弄下来。
※※※※
“给过你机会了。”福兰想,素描是在另外的城市,用八千块买的。
至于画框,和那副《海伦》,总共花了不到四十块。
摸摸鼓鼓的小提箱,福兰朝城外走去。
红雀的车队,现在应该已经离城了,去下一个能赚到钱的地方继续表演。
他得追过去。
第五章 两天一夜(一)
离费都越远,大自然的本色就越显露出来。
路两旁栽种地行道树逐渐稀少,结实的沥青路也慢慢变成在草丛中长期由人力和车轮踩踏出来的道路,巡回剧团们络绎不绝的车队在经过几条交错纵横的十字路口后,渐渐各奔东西,去计划中下一座有油水可捞的城市。
“俊小伙,真的不想和我们一起走么?”篷车上的姑娘们娇笑着,“晚上,就算一次让三个姑娘陪你也成。”
“不了,美丽的小姐。”福兰在马上回答,他刚从这个剧团买来一匹马,老板先前不愿意卖,但看到一把票子后,不乐意立即变成热情地推销,最后附送上全套鞍具和一小袋黑豆子。
福兰还顺便买了点食物和打火石,路上备用。
马很老,应该在十六岁以上,眼睛凹陷,背部下沉,牙齿磨损得不成样子,但脚力还成,翻开茂密的鬐毛,在肩胛处能看到模糊的烙印,福兰辨识出,这是出产于英玛公国的克莱兹代尔血统马的标记,这种驮马骨架庞大,能拉动惊人的重量。
“希望在变成原形后,它能背得动我。”福兰爱惜地拍拍马头,“以后你叫洛西南特吧。”
城市人很少有机会骑马,所以福兰骑术不甚精湛,幸亏克莱兹代尔驮马历来以脾气温顺著称,在马刺和缰绳的牵引下,洛西南特顺从地奔跑起来。
风景很美,四周都是大片嫩绿的田野,微风抚过,绿草中尚未变成泥土的腐朽黄叶被吹起,于半人高的空中打着转,视线远端,丘陵处的庄园与村落露出模糊的影子。
更多的,是如处子般,尚未被开垦的山坡与树林,脆脆的绿意与布着圆滚滚云层的蓝空,让视线享受极了。
如红雀这种小规模巡回团,能选择的城市并不多。
偏僻点的乡下,并没有利润可言,而规模更大的城市,除去每年的几个欢庆节日,小剧团没有立足之地,所以规模适中的镇子,才是红雀主要的收入来源。
福兰和团长约好,在费都西面的黎明堡碰头。
那是个有二万人口的大镇子。
七日一次的变身,福兰不想浪费掉了。
现在是下午四点,还有两天半的时间,让他做一些事。
检控官的职业经历,使福兰能掌握到费都附近,地下世界的许多资料。
他准备顺着海岸线朝西北方前进,去一处名为萨拉的集镇。
官方上,萨拉是出品粗盐的小型晒盐场,同时,也是走私犯子心照不宣的临时落脚点。
集镇恰好处于海岸上一个很小的弧湾,这天然的港口小船进出自如,遇到卫队的搜查,扯帆朝远海一逃,如泼进大海的杯水,无影无踪。
福兰需要一点消息,而说起信息最灵通的,谁能比得上走南闯北的运私船呢?
春天的气候捉摸不定,傍晚,迎面的冷风不断带走体温,让骑乘的速度缓慢了许多,乌云让夜晚的驾临早了两刻钟,闪电挥霍着无穷无尽的能量,闷雷仿佛是巨人在耳边的咆哮,优美的自然风情画在光与寒冷中颤栗、褪色。
要下暴雨了。
拜伦的野外,时常能看到爬满青苔的断壁残垣,这曾经是战争遗留下的哨塔与军站,随着征服与统一,它们失去了价值,在风雪中沦为废墟。
运气之神开始眷顾这饱受苦难的人了。
离路不远的小树林里,有着一座哨塔,顷颓的墙壁勉力支撑着还没塌陷干净的塔顶,福兰将马牵了进去,乘着雨点没完全倾落,在周围拾了一大堆脱落的树枝。
阴冷的暴雨中,有热气的食物和温暖的篝火,是比祈祷还有效的庇护。
用零碎的砖头在墙角堆砌了粗糙的挡风屏障,火刚刚燃烧起来,滂沱大雨就将阴阴沉沉的愁惨世界带落人间,风在砖缝间穿来穿去,让福兰更加小心,篝火别被弄灭。
将携带的面包与咸肉在火焰上烤得半热,福兰倒了一把黑豆子在手中,一直安静沉稳的洛西南特把马头凑过来,湿润的大舌头卷着豆子,弄得福兰掌心发痒。
雨也许会下大半夜,福兰希望别为此耽搁了行程。他半闭着眼睛,一面瞌睡,一面将树枝投入火堆里。
火焰让空气受热,光线折射成晃动的影子,透过火幕,墙壁、倒塌了一半的盘旋楼梯、断壁外连成直线的雨滴和灌木丛,都模糊扭曲着……
是踩着水坑的脚步声让福兰从梦中醒来。
他连忙摸摸小提箱,又朝快熄灭的篝火里放入了大把枯枝,警惕地观察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野兽?还是人?
脚步声在哨塔外停了下来,随后,一个淋成落汤鸡的瘦小身影,拉着同样湿漉漉,不断打着喷鼻的马,走了进来。
“我见到火光而来的。”是位女子的声音,“雨来得太急,找不到避雨的地方。”
“请过来。”福兰站起来。
又一道闪电劈过,稍纵即逝的白亮让福兰看清了来者的脸。
是熟人,他救过她;而她捅过他一刀。
比起两年前,还略显稚气的脸蛋,她变得成熟了,白色红边的骑士服连同披肩斗篷湿透了,紧紧贴在身子上,充满了很有女人味的诱惑,因为寒冷,白皙的肌肤宛若透明起来,她迟疑了会,将配剑挂在马鞍上,把马牵到墙角。
靴子里肯定灌满了水,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淅沥哗啦的响动。
火的暖和让姑娘很舒服地长喘了口气,她倘开手掌,放在火堆上方,没一会,瞧见福兰还站着,不好意思地朝旁边挪动了下,“抱歉,先生,我实在太冷了。”
“没关系。”福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密封的小铁瓶,扔给她,“喝点酒,再用酒搓搓手和脚。”
姑娘犹豫着,大概是福兰的模样实在不像心存恶意的山贼,她道了声谢谢,把瓶口拧开,灌了几口,烈酒让姑娘呛了下,咳得脸通红。
“女士……您是位骑士?”福兰装着不经意地样子问。
“哦,对,您可以叫我赫本。”姑娘说,“我正在进行巡礼,先生您呢?”
“赫本小姐,您也直接称呼我托波索就行了,我是名商人,为了生计到处奔波。”
巡礼,是骑士被赐封名号后,在各地游历,增长见闻的一种传统仪式。
但安诺的圣武士,会到拜伦来巡礼?福兰不相信。
圣武士姑娘,打量着福兰,贵公子般的气质,比她见过的每一位贵族都来得优雅,没有一点商人的市侩。而没几个商人,会独自行走于旷野。
打家劫舍的强盗,可不是单单出现于故事中。
“很少有女骑士,一定很辛苦吧。”
“这是骑士修行的道路,托波索先生,我并没有看到您的车队。”
“小本生意罢了,哪来得车队。”
他俩互相怀疑,探试着对方的底细。
得承认,不仅是身体,马蒂达·赫本小姐的思想与认知,都成熟了不少,但还是没有福兰那么老道,没多久,福兰的谈吐,就让姑娘的疑心消退。
“……一块家里烤的大面包,直接去街头兜售,它只值半银币;但如果切成小块,包上精美的彩带,卖给节食的女性,就能卖五银币;要是制作成代表爱情的玫瑰十字造型,推销给热恋的情人,十银币都能赚到,利润,不取决于实际的价值,而是手段……”
滔滔不绝的理论,让马蒂达头晕,她已经完全相信,这位托波索先生,的确是将金钱视为荣耀与前程的投机者。
“嗯,您的见识比我广泛,能询问下,打探消息,该去怎样的地方吗?”姑娘问。
“大城市的巡警厅会乐意帮助像您这么美丽的女士。”
“不,不是官方的。”马蒂达吞吞吐吐,为自己说的话脸红,“有种出售情报的非法机构……”
“小姐,那是堕落与黑暗的地方,不适合您。”
“请原谅,确实是有难以启齿的原因……”
福兰思考着利弊,最后,他答应道,“清晨一起出发,我的目的地,恰好是这样的地方。”
“非常感谢。”马蒂达喃喃说,觉得从脸到脖子都在发烫,但只要想起天国指引的道路,那个应还躲藏于世间的怪物,姑娘什么也不顾了。
她以巡礼骑士的身份,已漫无目的地找了两年。
在亵渎的罪恶面前,任何黑暗都值得利用。
第五章 两天一夜(二)
晨曦从树叶的隙间,展露出一块块暗蓝色的天空,雨后的小丛林蕴涵着使人振奋的清新,水滴还在宽大的叶子上来回地流淌,福兰踩灭篝火最后一丝温度,“出发。”他说。
路上很滑腻,马蹄不时溅飞起淤泥,雨后的清晨一般有雾,远方的山林,延伸的道路尽头,都包裹在淡薄的烟气中,也许是从遥远村庄传来的钟声,细微地唤醒了沉睡的旷野,鸟鸣、不知源本何处的杂声,让寂寞的清晨很快生机勃勃。
“……睡在尘埃的啊,要醒起歌唱。”圣武士姑娘念着晨祈词,她的坐骑比洛西南特要神骏百倍,但只能在主人的指导下,无奈地跟在老朽的劣马之后。
霞光退隐,淡淡一抹的云彩占据天穹,四个钟头后,一片盐田与颇有些繁荣的村落出现在视野里。
“快到了。”福兰侧头喊道,“到了地方,一切都听我的,就算有再多疑问,也别说出来,这是规矩。”
“好的,先生。”
“也许我会演点戏,那些人可不好打交道,如果让你难堪了,请忍耐,否则就买不到情报。”
“嗯。”
“一个生面孔,很难得到走私贩子的信任。”福兰想,“有了这个姑娘,我就能换种更直接的方法。”
和那企图成神的狂想家战斗后,能活下来的圣武士,一定不是什么庸手。
看着虽然很近,但七弯八拐的道路让他们又奔驰一个小时,才来到萨拉镇。
除了那个小小的码头,所有靠近海的平坦滩涂,都被挖掘成晒场,海水被屯在一方方蒸发池里,等它们被阳光蒸发得只剩下浅浅的浊水后,再被引导另一个池子,形成大块的粗盐,灰色的帘子与白晃晃的盐,仿佛匍匐于地面的浓雾。
运盐的货车停在一家家商铺门前,但更多的车辆,云集于码头,不用纳税的外国烟草、羊毛,甚至彩色玻璃,比正规渠道便宜许多。
运私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