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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巨石突然地压到了她的心头。但是,这种怨意的产生和消失都是极其快速的,在最最短暂的时间内,那一丝丝的怨意就已经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则是重型的亢奋和激动。万丽没有理睬伊豆豆的短信,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它们正在无尽的猜测中尽情地漫游,她无法将它们剥离出来,更无法将它们整理清楚。
万丽的猜测没有错,田常规是要挪她的位子了。
但是别说万丽猜不到田常规要挪她到哪个位子上,就是田常规自己,也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地考虑周全,从得到周洪发出事的消息,到证实周洪发已经被省纪委双规,再到考虑周洪发的继任问题,再到万丽这个名字从脑海中跳了出来,仅仅只有一个小时时间。在这一个小时里,曾经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形象,以及田常规对他们的印象和认识,纷纷拥挤到他的脑海里,挤成了一团,乱成了一团,田常规梳理着,渐渐地,渐渐地,纷乱的脑海清晰起来,万丽跑了出来,她是应运而生的。
周洪发,作为一个历史的过客,他已经匆匆地走完了他的场子了。田常规听说周洪发出事,虽然痛惜,但并不十分震惊。修一条路,倒下几十名干部,盖一幢楼,翻了几十年稳坐的钓鱼船,这都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何况这周洪发,已经在南州这块土地上,盖了多少的房子,造了多少的大楼,早就有人预言周洪发会倒下,田常规也曾三番五次敲过他的警钟,但都已经迟了,周洪发早已经陷了进去,他已经不能自拔了。田常规拉过他,扶过他,替他顶过风雨,但这些都无济于事了。周洪发案发,应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也是早晚的事,但田常规还是相当地担心,他担心曾经风云一时、建树不少的南州市房地产有限责任公司,会不会因为周洪发的倒塌而整个地兵败如山倒呢?
南州市房地产公司原先是南州市房产局下属的一个二级企业,后来事业做大了,升级为与房产局平级的正处级国营企业,周洪发是这个企业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从上任的那一天起,就是大权独揽的工作方法,就是我行我素的行为准则,田常规的担心正在这里,这种单位,一旦一把手倒了,如果没有更强有力的人接替,恐怕很快就溃不成军了。一个房地产公司,倒就倒了,命运要它倒,它不倒也得倒,商品经济时代,倒下个把公司,实在是稀松平常,更何况,如今看好南州经济发展的前景,看好南州大有可为的房地产业,别说南州自己的许多房地产公司,即便是海内外许多名声显赫的房地产大鳄,也纷纷来南州投石问路,更有抢先一步的,都已经盘踞许久,颇有作为了。
少了一个周洪发,还真能阻挡得了南州房地产业迅猛发展的脚步吗?田常规如此急不可待地要替周洪发找继任,与他平时稳扎稳打的作风也不相符合,是不是素有大将风度向来遇事不慌的田书记这回有一点杞人忧天、庸人自扰了呢?
田常规知道,自己事先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连一丝口风也没有透,就找万丽谈话,这一招,必定引来大家的关注和猜测,田常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就是要大家知道,大老板他
,对周洪发抛下的这个单位,是看得很重的,是要亲自过问、亲自安排的。
这些想法,只是在田常规的脑海里。此时此刻,坐在车上胡思乱想的万丽,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但是等一会儿,只要她一见田常规,只要田常规一开口,万丽立刻就能体会到田常规的这许多想法了。
万丽匆匆地上楼,到了秘书小邢的办公室,小邢正在等她,说了一声万区长来了。就再也没有别的话,抓起电话拨到田常规办公室,说,田书记,万区长到了。田常规说,请她过来吧。小邢仍然无声,引着万丽来到田常规办公室,田常规已经迎了过来,握了握手,简洁地说,万区长,来了,坐。万丽以为田常规还会打一两句哈哈的,像刚才通电话那样,但当她一旦发现田常规已经没有了客套,细心敏感的万丽就预料到,今天的事情非同寻常,田常规很急。果然,等小邢给万丽泡了茶,退出去以后,田常规就说了,万区长,周洪发被双规了。一向说话干脆不拖泥带水的田常规却又补了一句,一小时前得到的消息。
万丽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但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的亢奋的情绪低落下去了,一颗悬挂着的心,也“咯噔”一下掉了下去,毫无疑问,田常规是要她去接任周洪发,这是大老板亲自点了她的将,按说是一种荣耀,一种特殊的待遇,但是这一个挪动,却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首先一个,不是提拔,万丽当区长,已经是正处级,提,就要提到副局级了,刚才在来的路上,万丽也曾经拿市里有可能的副局级的位子都想了一遍,虽然没有摸着头绪,但是想一想也觉得颇有信心,以万丽的年龄、经历,工作表现和能力,应该不会是平调,更何况,万丽在正处级的位子也已经坐了几年了,这时候调动,平调的可能就更小。
再退一步说,即使是平调,平的中间也还会有些微的上下,比如同样的局长,也有不一样的分量。往往一个干部,干出动静来,就会受到注意,就有提拔的希望,但是动静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在有些位子上,你再怎么闹,也闹不出个动静来。曾经有个档案局长,在任上的时候,搞了一个政绩工程,将几十年的档案全部翻了个底朝天,该补漏的补漏,该改正的改正,花了整整两年时间,做成一件轰动的大事,被全国档案系统评为模范,确实给市里争了光,但最后还是提前离了岗,让位给年轻的同志,他当调研员,也仍然是处级,没有上得了那艰难的半级,更没有进了什么班子。
所以说,平调平调,哪里又有真正的绝对的“平”?更何况,从市里最大的一个区的区长位子上,调动到房产公司,这两个砝码的重量更分明是不等的,别人再怎么说等,也是不等的,何况房产公司原先还是个二级企业,提成正处级单位也不过是两三年的事情,虽然它在周洪发手里做出了成绩,做出了名声,但是那更多的是经济效益上的成就,可以作为一个人的政绩,只能提供参考,却够不上仕途的重要砝码。
这几年房地产公司遍地开花,多如牛毛,也有些名声不佳的,许多老百姓提到房产公司,总觉得那是奸商在剥削他们,在吸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在这样的影响之下,周洪发在后来的几年里,机关里几乎已经没有人把他看成一个党的干部了,他已经是个商人,是一个和其他的开发商一样的唯利是图的商人,在仕途上他已经出局,只有眼看着从前的同事们晋升职务,这都已经没有他的事儿了。
即使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下海呼声最高的时候,即使是叶楚洲千里迢迢过来请她的时候,万丽都一次次打消了经商的念头。她是要走仕途的,这并不是她与生俱来的想法,只是在机关工作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而已。晋升职务,就像大学的老师升讲师、升副教授、再升正教授一样,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也是必需要做的事情,如果哪个大学老师都做到年老退休了,还是个讲师,这就大不正常。同样的,如果哪个干部都做到老了要退休了,还是个小小的科员,必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万丽和机关里大部分的干部一样,是积极向上的,是努力工作的,所以,晋升职务,就是对他们的积极工作表现的一种肯定,也是对他们的积极人生态度的一种肯定。
本来万丽的仕途基本上是可以预料的,她今年刚满四十,在正处的位子上,虽然不算最年轻,但也属于年轻的军团,再干一两年,如果机遇好,四套班子里,需要年轻的女干部,就有她的可能,尤其是市政府那一头,她是当过区长的,有实干的经验,可能性会更大一点。但是现在情况出现了意料不到的转折,万丽非常明白,如果她到了周洪发的位子上,她的仕途将是不可预料的了。
再想具体一点,周洪发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可不是一天两天积累下来的,现在尚不知他给公司留下了多么大的窟窿,但推想起来,这窟窿绝对小不到哪里去。说一个人走了,一个单位就垮,多半是因为这个人早就把单位搞垮了,只是先前没有暴露而已。周洪发留下的麻烦不会小,替他收拾烂摊子的人,这日子能好过吗?
万丽在短短的时间内,能把这些利弊一一想过来,但在最后的时刻她是非常清醒极其明智的:大老板点她的将,到哪里她也得高高兴兴地去。
万丽的想法,逃不过田常规的眼睛。当然,即便田常规闭着眼睛,这些干部的心思,他又何尝不知,哪个干部心里没有小算盘,哪个干部肚里没有个小九九,这都正常,田常规只是因为他在南州的干部面前,就显得大度了,他要是到了省委书记或中央领导面前,不也一样得转上自己的小九九吗?
所以田常规尽管可以洞察万丽的心思,却没有一点点责怪她的意思,他也知道自己不必多说什么,也不必做什么思想工作,动员什么,像万丽这样的干部,早就具备了相当好的干部素质,所以,田常规换了一个方向,说,万丽,你可能不清楚我为什么这么急。坐在沙发上的万丽略微地欠了欠身体,在有意无意中让身体再侧过来,更对着田常规一点,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等待着田书记的下文。
田常规稍稍停顿了一下,才说,中央刚刚下了文件,最近全国各地,拆迁户自焚的事件频繁发生,影响很大,中央十分重视……今天下午,省委王书记分别给各市打了电话,直接传达了中央的精神。万丽又点了点头,她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这不是她说话的时候。田常规并没有具体解释中央的精神是什么,但万丽应该能够想得到,毕竟在机关工作了这么多年,政治上的敏锐她不缺少,也绝不亚于那些嗅觉灵敏的男同志,田常规的谈话还刚刚开始,万丽就已经多多少少明白了他大半的心思。
近两年来,国内房地产业的发展速度令人瞠目,有的地方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地价房价飞涨,高档住宅利好,水岸生活利好,高层公寓利好,乡间的自然环境利好,城市的交通便利利好,投资商们不断利好,利好,那么谁又利空呢?羊毛出在羊身上,最后的账,当然是算在消费者的头上,钱是要从他们口袋里掏出来的,而且还让他们掏得迫不及待,掏得气喘吁吁。当他们看着自己几十年的艰辛积蓄,一夜之间变成一个水泥钢筋搭成的空壳子,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怀疑起自己的行为,但是且慢后悔,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眼看着房价的如日中天,便又重新庆幸起当初的冲动和贸然了。要说这一层面的消费者,他们是苦中有乐,乐中有苦,是苦乐相间的。
还有一个层面上的消费者,其实他们远够不上消费者的资格,他们几十年艰苦生活,日子紧紧巴巴,勉强能过下来,把小孩拉扯大了,把老人照顾好了,已经很不容易。他们没有积蓄,即便在人人谈房的日子里,即使他们进入到21世纪仍然三代同居四世同堂,他们也没有购买新房的想法,他们准备继续平安无事地拥挤在老房子里过以后的日子,至于过到哪一天生活会有改观,他们并没有想得那么远。但是一纸拆迁通知,结束了他们拥挤狭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