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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先生从女人焦躁、不安、痛苦的眼神中看出了杀意,他知道女人的痛苦和不安不会是因为自己将要死去,要是那样的话他情愿去死。
秦先生知道自己今天肯定得死,往这龙额亭来时,他就没准备活着出园子。但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不管怎么样,自己都要缓过一把劲来,想法子把那意形盘里的盘龙柱给推了。
“本命蛊咒,这种邪法强过对头则盛,弱过对头就会自取其害。那七只狸头中不会也有你的本命符咒注入吧?”秦先生说这话本来是要拖延时间,但这话一说完,他自己就一愣,为什么不会有这女人的本命符注入。那被困的不管怎么样都是条真龙,虽然已经是阴龙,但那不散的龙气却是需要圣阴灵气牵制。七只狸头中肯定注入的是女人的本命符,而且都不应该是普通的女人,更不会少了这个太后,不管是真是假,多少搭点边算是凤体圣阴。
女人对秦先生的话没有任何表示,她的表情更加的痛苦。秦先生知道女人的感觉来自其他地方,那是一场较量和厮杀的结果。
女人的情况确实不妙,这一点女人自己也知道,她还知道,自己目前的情况让杀死秦先生这件事变得艰难和迫切。
秦先生的情况更不妙,刚才断断续续的大换气让他提起些精神,但练气的人一般是很了解自己的身体的,秦先生也一样,他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相当于回光返照。
女人的杀意渐渐浓了,这样的杀意是慢慢积攒起来的,这对于她这样一个人来说是很不正常的事情。杀人本来对她来说是极其轻松的事情。但杀人除了意愿还需要能力,她需要积攒的更应该是杀人的能力。
秦先生也在挪动身体,他在极力地往“意形盘”那边靠拢,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但他的口鼻间并没有白色气息凝结,他知道自己的底气散了,只剩这一口气在维持着自己不死。
女人想站起身来,她从秦先生艰难的动作中看出了他的意图,可只往前探了个身就止住了,变做半站半蹲在那里。此时的她身体在剧烈的颤抖,嘴巴半张着,嘴唇变得干涸,而额头和面颊倒是极其湿润,因为上面布满了冷汗。
两个人对视着,这一瞬间他们彼此是那么了解对方,他们都清楚对方的企图和打算,他们是真正的知己,不管以前他们之间所谓的知己是真是假,此刻,他们的确是真正的知己。
不知道他们的眼光中交流的是什么。但女人肯定后悔了,面前这个人才她曾经把握在手,却没好好用,要不然今天也不是这样一个结局。而秦先生肯定有太多感慨,没有面前这样一个女人,自己还是个市井中无处施展才能的低劣风水匠,但是有了今天,有了这么一个让他施展的天地,他成了大师,他成了英雄。
两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低吼,便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秦先生的双手死死楼住女人的后脖颈,将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脖颈间,就像二十年前那个夜晚一样,所不同的是今天他颈部处叮咬着三条簧尾蛇,簧尾蛇坚硬如钢的尾部深深刺入了女人面具无法遮盖的眼部,并从左眼直刺入脑中。女人的眼中是一片血红,血红渐渐变做暗红,最后变做一片黑暗。
女人的左手牢牢圈住秦先生的后背,右手拇指呈钻形抵在秦先生心脉之上。秦先生感觉到心脏破裂的疼痛,他感觉到身体中血流向四肢散去,不再往心脏流回。
秦先生最后的一点力量耗尽了,右肩一松,手臂从女人脖颈处掼下。他最后的一点心火还在那“意形盘”上,顺着手臂的掼力,往“意形盘”那边伸了伸,鸡血石在晃动而过的手指尖拂动下叮当一声倒下。
盘龙柱倒了,随之而来的是地动山摇般的震动摇晃,园子全塌了。
房屋倒塌了,树木倾折了,土石下陷了。园子和园子周围的屋宅、桥道都慢慢地往水下没去。
五候和鲁联在水下,他们的头顶上一大方巨大的土石黑鸦鸦地覆盖下来,他们的前面是牢不可破的精钢栅栏,他们身后是漫长水道,不知道是否已经被土石填满。他们进退都有路,但进退都是死路。
柳儿虽然已经钻出了栅栏,但是前面是黑茫茫的漆黑水域,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而去。移茔出不来栅栏,落水鬼也就不愿出来。没落水鬼给她领路,也就意味着柳儿没有出路,没有活路。
水面上有大块的土石不断落下,随时都会将柳儿砸埋在难见天日的墨黑水域下。
只有一个人可以救他们,那就是还在上面园子里的鲁承宗。鲁承宗的一只膝骨已经碎了,所以他只能手脚并用着前行。面前倒塌的墙是“断龙栅”已经确定无疑了,这地面上没有可断之龙,这也是确定无疑的。那这个“断龙栅”到底起什么作用?墙尽倒,栅不见,只有一个可能,这栅栏往下去了,它要断的是下面的龙。
不管怎么样,得起了这道栅,解了这坎面。现在的情形不能让对家的任何一个手段得逞,何况自家至少有个五候在下面。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意识中似乎遗忘了鲁联的存在。
鲁承宗的找寻是个痛苦的过程,他的膝盖一动就剧烈疼痛,这疼痛像是根巨大的尖刺,刺入他的心,刺入他的脑。他爬过有四五十步,在碎砖堆中找到一根紧贴住院墙而立的花岗石六檐亭顶灯柱。此时他已经被膝盖的疼痛折磨得快昏厥过去。他极力保持着自己头脑的清醒,在灯柱上踅摸起来。
没有找到一点坎面的弦口,难道这灯柱不是“断龙栅”的栅栓?不会呀,一般的栅形坎面都会有几处栓位,这是因为栅坎的范围较大,距离较长。操作它不可能及时跑到一个特定位置,所以会设置多处栓位,而且是一栓动,全坎具动。他没往这边爬行之前往另一个方向看了看,至少在二十步内没发现栓位,自己往这边爬出有四五十步了,加起来有六七十步,这距离应该设个栓位。
他又仔细查看了一遍整个灯柱,突然注意到亭顶下的蜡烛,于是一把将蜡烛从亭顶下扯出。灯柱没有反应,坎面也没有反应。
对,这坎面布设不会这么简单,鲁承宗再次凑近灯柱的六檐亭顶,他有了发现,放置蜡烛的位置上有一个小孔,刚才蜡烛竖在上面将这孔遮住,无法看到。弦口应该就在这孔中。
鲁承宗从木提箱掏出一支竹管,启开竹管,倒出几枝钢针,这些钢针粗、细、长、短、硬、软、弯、直、滑、勾俱全,这是一套坎子家布坎穿弦的专制工具。鲁承宗选出一直细软并带韧性的钢针,往那小孔中间捻下去。
针只下去了一点,鲁承宗轻轻捻动针杆,改变方向,针又稍下去一点,此后无论他怎么努力,针都下不去了。
针拔了出来,鲁承宗一口长气叹出来。“九曲盘折孔”,这样一道弦口设计就是专门对付鲁家这套钢针的。针下不去,弦口压不住,坎面是没有可能解开的。
整个园子抖动起来,不时有树木轰然倒下,旁边的房屋渐渐倾斜了,屋顶上大片的瓦片滑落下来。
对于眼前的情形,鲁承宗没有一点反应,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那个孔。自己的针抵不开弦口,那么有什么重物可以转九曲之弯抵开弦口?
一棵香樟在鲁承宗旁边倒下,枝条撞到他的膝盖,他疼得一个激灵,回身用手将自己那条受伤的腿从枝条下拉出。这一回身,一只球从鲁联的怀中掉出。一见到这球,鲁联便完全忘记了所有的疼痛,开心得恨不得蹦起来。
“循坡球”,球是没用的,球里灌的水银却正是可以转过九曲之弯的重物。
鲁承宗想都没想,拿刻刀敲开磁烧的“循坡球”,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托住开口了球,往那孔上凑去。
又一棵泡桐砸下,粗大的枝条砸在鲁承宗的大腿上。鲁承宗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呼,撕心裂肺般,在刚刚降临的夜幕里久久回荡。但是,他握住“循坡球”的手没有一丝抖动,水银毫无偏移地注入那孔中。
“断龙栅”升了上来,鲁承宗挺立着的上半身颓然倒下,倒下的泡桐十几片宽大的树叶将他轻轻掩上。
落水鬼拉着移茔,龙鳅在移茔后簇拥着,速度极快地往黑色的水域中游去。站在移茔上的鲁天柳也很快就听到上面水流的声音,也从水中闻到了清新的味道,于是她脚下一蹬,往水面上浮去。
鲁天柳从水中钻出时,天色已经快黑了,她的面前已经没有了园子的踪影,只看到一道窄窄的墨绿水道在废墟中流过。
远处有半截假山还支棱在水面上,假山上的亭子顶都没了,就剩亭柱还歪扭着竖立在那里。和亭柱一起立在那里的还有两个人,那两个人紧紧依靠在一起,就像分不开了一样。
天色虽然很暗了,柳儿还是看出其中一个是秦先生,她高声叫了几声,可秦先生却没有丝毫反应。
一只小舟顺着水道划来,柳儿看到划船的是五候,便靠拢过去,搭住船沿翻身上船。船舱中已经点着了一只碳炉,鲁联袒露着满是伤痕的上身,坐在袒露旁边发抖。
柳儿上了船,她也感觉到彻骨的寒冷,但她没有进船舱,也没有说话,只是深深换了两口气,口鼻间凝结起一团淡淡的雾气。她清明的三觉再次进入忘我的境界。
亭子上的两个人已经没了声息,这是鲁天柳三觉搜索到的第一条信息,柳儿知道自己用不着过去了,她现在最实际的做法就是留下两行热泪,于是一对对晶莹的泪珠从柳儿眼角落下。
废墟中到处都有呻吟声、挣扎声、呼号声,这些在废墟的持续倒塌和水流的喷涌声中很难听到,但柳儿没有漏掉任何一处。
左前方的一棵倒下的泡桐树的枝叶下传来的呻吟声很熟悉,应该是自家老爹。于是一个纵身跳上了废墟堆。掀开了泡桐的枝叶。不止是柳儿看到了鲁承宗,船上的五候也看到了,他马上停住船,也纵身跃上废墟。
枝叶已经将鲁承宗刮刺得浑身血肉模糊,最严重的是一根粗大的枝干压住了大腿,无法动弹。
五候砍开枝干,将鲁承宗背到船上,放在船舱里。
船在河道上行驶,躺在鲁联旁边的鲁承宗却一直昏迷着,如同死人一般。鲁天柳试了试他的鼻息,气息很稳,于是将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小船的速度很快,转眼间划出支流,划入山塘河,直往姑苏城外驶去。
这时才远远地传来一些人的呼号声,是周围的居民邻里赶到这里来扒墟救人。
在废墟中的一处水洼边,一只石头雕刻的狸子头歪扭着望向天空,如此地专注似乎是在思考着些什么……(这只狸头至今完好保存在苏州博物院)
水下移茔因被砸,茔上玉木逐渐剥落,后在吴县一河道边搁住,被人发现将其移至穹窿山皇驾庵后的小山坡重新安葬。
这一天,《姑苏城志》记下,“山塘河支道突涌怪流,伴地震,疑为地下泉突。毁豪园一座邻屋无数。”
一叶小舟冲入了太湖水域,往无锡方向而去。
鲁承宗始终没有醒来,就是五候给他换上干衣,鲁联给他固定伤骨,他都没有一点反应。
柳儿坐在船头,她已经换了一身酱红色的棉袄棉裤。冬夜的寒风没有让她感觉到一丝寒冷,大概是因为在寒水中泡了太长时间的原因,她的双颊反倒是有些发烫。
她的手中捏着从移茔坟帽中取出的那只玉盒,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阿爹要的东西,她也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场。但是那温润的玉盒捏在手中感觉很舒服。
有人在看她手中的玉盒,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