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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科长怒道:“那你说谁叫你干的?”
米兰说:“我没有干。”
苟科长更火了,他从腰间拔出枪,嗖地顶在米兰的太阳穴上,牙咬得咯咯响。
苟科长恶狠狠道:“信不信,老子毙了你。快说这事还有谁知道?你告诉过哪个干部?”
米兰说:“我没告诉过谁,是何清芳自己说要告诉秦干事。”
苟科长在收枪时解恨似的使了一下劲,米兰便一下被搡到地上。她瘫软如泥,她回想起自己被捕时的情景,心如死灰。她伏在地上久久地不肯动一下,直到苟科长的脚步声完全消失。
叶青趴在窗子上偷偷地看着米兰,只有她心里最明白事情的全部真相。她被深深的恐惧和快感包裹着。她不知道这是一箭几雕,但她觉得这种滋味挺好的。尽管她自己也慌乱得两天没敢见人,生怕检察院的传讯,生怕有人知道这事是自己干的。两天过去了,她也就平息下来。现在她站在黑暗里,她心里的恐惧感被一种踏实的快意慢慢淹没了。
苟科长再次从何清芳那里证明秦枫知道此事时,他便判定事情肯定是秦枫所为无疑。那么何清芳就不必留在这个大队继续改造。他当即决定将何清芳调离,送往六大队服刑。他电话通知六大队开车过来,将何清芳连夜转走。何清芳转队服刑是情理中的正常工作行为。
55、平静的战斗(1)
第二天,太阳偏西的时候,收工的犯人看见检察院的人将关红带上了车。
第三天下午,关红又重新回到大队。
整个监狱从外到内,都知道秦枫想将狱侦干事关红送进大牢。关红虽然回来了,却是因为苟科长和大队长出面保她。她如今是取保候审,停职反省。这个消息封锁得很紧,但还是被传了出来。这说明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关红虽然几乎不再站在监房的大门口,但她似乎仍然在工作。一年两度的减刑释放的前期工作已经开始,关红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填写罪犯劳积、记功审批表和提请减刑意见书。按理有很多工作是该秦枫干的,比如审批表的填写,关红把着这事,就是要让秦枫看看自己会不会被整倒,看看谁的权利大,看看最后谁倒霉。
相反,秦枫反而显得很难堪。这时候的秦枫已经身怀有孕,检察院的人找她了解情况时,她才在楼梯拐角处呕吐完。她脸色苍白神情恍惚。检察院的人也只是草草地在本子上记些东西。秦枫简单地将何清芳找自己的事复述了一遍。她始终认为这事与己无关。检察院的人也从没提过检举信是谁写的。是谁写的对检察院的人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查清事实,尽快结案。
只有苟科长最在意是谁写的举报信。检察院的人办案离开后,所有的人都听见他开着边三轮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往来于六、七两个大队之间。他到了七大队,就非得停下来,站在监房门口朝里看,然后再走进各个办公室,大声地说着什么,骂着什么,然后扬长而去。
大家都知道苟科长的火是从哪来的,平时与秦枫关系友好的干警,都替秦枫捏着一把汗,同时也都悄悄地谨慎回避与她往来。大家都认为秦枫告了关红,而只有秦枫不知道。她似乎隐隐地感到众人态度的冷漠,但她不能完全明白其中原因。她难堪是怕关红怀疑自己告了她,这样的事又不好主动去解释,所以秦枫反而像是犯了什么,能不出门她就尽量不出门。她想事情过了,误会就会消除。她哪里知道所有的人,已经认定自己是个阴险的小人。
事情也不像秦枫想像的那么简单,想回避就能回避得了。这天,秦枫刚刚从教学楼出来,教导员就通知她开大队管教会议。秦枫走进会议室,所有管改造的中队长内勤干事都坐在里面。秦枫从众人轻视的眼光中穿过,她坐在一盆绿色的龟贝竹盆景边上,她需要在一种灰暗的气氛中感受绿色,逃离不正常的蔑视。
各中队在汇报狱内情况时,几乎都提到了郑大芬。干警对郑大芬在监内行骗非常头痛,因为很多情况下都是别的犯人心甘情愿的。关红在做总结汇报时,话里就明显地夹着骂秦枫的意思。开始秦枫并不是十分在意,后来关红居然把话说到非常露骨的地步,秦枫若再不接话,自然就陷进关红话语的陷阱,就全被说成是个卑鄙无耻钻头觅缝陷害他人的恶人。
关红说:“郑大芬说她送了几千块钱给别人,如果得不到减刑或取保外医,她就要找这个人把钱要出来。”
秦枫就冷静地看着大家,谁也不说话,整个会场像是特意将空隙留出来让关红说话。
秦枫说:“那好呀,大不了再来个何清芳。”
关红说:“你这个破烂货,做贼心虚什么?”
秦枫说:“你还有脸这么理直气壮,你钻地缝里去吧。”
关红说:“整嘛,没有谁是干净的,看谁整死谁。”
秦枫说:“告诉你,不关我的事,你若要硬往我头上套,我会奉陪到底。”
这时大家都站起身来朝外走。关红走在前面,她一边走嘴里一边骂着乌七八糟的脏话。秦枫火了,她朝前抢了两步,她试图抓住关红给她几个耳光。走在秦枫旁边的干警拉住了她。可关红却来劲了,她猛然回过头来,举起的手已经落在秦枫的脸上。几个干警夹在中间。秦枫奋力扑向关红。她的手被别人握在手里,有人悄声说,你肚子里有孩子,你不要命啦。
秦枫一下横了,她没想到关红居然敢动手打人。她嘴里骂着犯罪分子,身子扑向凉台,她端起一盆花举到半空,却被几只手夺了下来。大队长见再闹去,万一秦枫流产什么的,就不能收场了。到那时不仅保不住关红,连自己也会受牵累。
大队长道:“关红,你是不是要胡来?”
这一声有着不同凡响的震慑力,不仅关红从怒火燃烧的冲动中解脱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这话的分量。几个干警人墙似的站在关红和秦枫的中间。无论是出于对关红的同情,还是对作为一个孕妇的保护,她们都表现出了义不容辞的责任。
这场争斗最后是怎样结束的,人们似乎已经记不太清楚。后来人们就看见秦枫在日渐笨拙的行动中,昂扬着肚子和头。孤单地走在各种道路上。秦枫开始反复解释这事与己无关,冲突后她认为自己的解释跟此地无银三百两没有区别。她坚信邪不压正,因此在苟科长三番五次扬言要换掉她的大队教育干事的工作时,她显示出了一个女人少有的不屈不挠。
没有人敢接近秦枫,平时里关系比较好的同事见了她老远就躲开了。秦枫除了感到内心凄凉和世事沧桑外,更多出一份宽容。她只是不明白,在这个事件上自己反而变成了最邪恶的。就算自己告了关红也是她有犯罪事实啊?事情到头来竟成了做贼的心不虚,抓贼的反而心虚气短。秦枫当时就是抱死这个不信邪的态度,真正踏上了不搞倒苟科长和关红誓不罢休的道路。
55、平静的战斗(2)
对于外面干警的斗争,监内自然是不会完全清楚的。她们看到的仍然是风平浪静。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人们对这件事的热衷程度自然而然地下降了。所有的工作依然得按计划进行,直到有一天传来苟科长被收审的消息。
苟科长被收审那天,已经是第二年的三月,狱方正忙着筹办一张报纸的全部工作。张道一给几个人安排油印报纸的任务。有了报纸,首先得有名字,经过几昼夜的思考,最后定名为《绿岛》。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苟科长被收审的消息在监狱内跟炸弹似的四处飞散。
对于他被收审的原因,更是传得五花八门。有人说他从事改造工作几十年,收受贿赂太多,也有说他一个拿工资吃饭的,公然买辆车给儿子开着到处跑。总之,他是被收审了,收审的原因肯定与钱有关,所以怎么传都错不了。重要的是,这个道貌岸然的苟科长,在决定改变别人命运的任何场合出现,都是那样的遥远,那样的高高在上。怎么一下子就跌入与这伙人同样的命运呢?这一点是令人愉快又难以置信的。
只有米兰非常紧张,她看着张道一将《绿岛》报编委会名单中苟科长的名字划去,就像在心里划了个长长的抛物线,仿佛将身体置于某个高度,失去平衡之后慢慢下降。她想起苟科长顶在脑门上的那只枪,她哆嗦了一下。对于苟的结果,米兰有个直觉,她知道那是秦枫干的,当然只能是秦枫干的。关红的事出了之后,苟科长那样气急,不就是惧怕今天的结果吗?他弄巧成拙了。
曾经有个时期,米兰根本不敢见秦枫,她明白秦枫之所以成为众矢之的,原因在于自己出卖了她。很多次她看着秦枫孤单的背影,反复对自己说,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害你,我是不得已啊,而且你还有与他们斗争的能力,而我……那些日子米兰天天跟叶青待在一起,她怕独处,她怕突然横祸飞来,她认为这个过程太痛苦。
秦枫站在内铁门口,很久了她没有站在这里朝监内看。里面的人先是对这个几乎忘掉的习惯吃惊,继而很快回忆起留在心中的恐慌。她们跟从前一样各自溜回监室,但她们的心里多了层疑惑。她们希望干警之间你死我活的战斗,希望有干警从此消失。她们痛恨秦枫的同时,又惧怕真有那么一天消失的是她而不是别人。就大多数人而言,秦枫几乎是她们劳改中努力的希望。
灯光下秦枫的肚子挺得很高,她看着监内跑动的人。
米兰从教学楼下来,这时夜间学习的钟敲响了。她走到秦枫身边,她胆怯地叫了声:“秦干事。”
秦枫转过头来,她的目光落在米兰脸上那一瞬,米兰哆嗦了一下。米兰知道自己是做贼心虚。她似乎在秦枫面前站立了片刻,离开时身子朝前倾了一下,她不知道秦枫是否看穿了自己的举动。秦枫的目光落在米兰的后背上,使米兰感到一种冷酷的撕剥。
到了秋天,秦枫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个时候她被一种幸福笼罩着。虽然外面的斗争依然显得很平静,但是对于之后的结果,她是十分清楚的。她躺在床上,她的孩子就在她的身边,紧紧地依在她的腋下。这小东西来自她的生命,还未出生就经历那么重大的冲击。这种冲击来得太突然太猛烈,以至于令她措手不及。
秦枫在整个斗争过程中,除了理直气壮地昂着头之外,她没有像现在这般难过。她的心软软的酸酸的,眼泪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她恨那些强迫这个生命在母体里就饱尝人世间恶的冲击,跟随她的母亲经历情感的裂变。她太小,她怎么能经受得住呢?
秦枫抚摸着女儿的头,心里有了前所未有的惧怕感。她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从前。从前单枪匹马,没必要怕谁,没必要低眉垂眼忍气吞声。而今,她是腋下这个生命的全部依附。她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太冲动,太轻视这个世界了。苟科长虽然被查了,关红虽然也会有结果,但他们的影子似乎仍在。他们虽然不会像苟科长那么张牙舞爪,那么自以为是,但他们更可怕。他们为什么对关红事件如此紧张,他们为什么会将黑白分明的事件弄得昏天黑地。道理很简单,他们不能让别人突然明白这世界上还有法律存在。如果这样,很可能是一个紧接着一个,甚至比关红还惨。所以他们必须得保护关红,保护关红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
想到这里,秦枫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蠢最幼稚的人。她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