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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那个省搞“四清”时,省委书记,那时还称省委第一书记的秘书写了一份揭发材料,当时被称为重磅炸弹,声震四方。这位秘书跟随省委第一书记住在他的花园洋房里,大凡出差开会又不离其左右,故而对书记生活起居的细微末节,乃至省委书记夫人、子女的性格、爱好、缺点等等了如指掌。他那篇揭发材料的主题就是省委第一书记一家人的生活种种。扬扬洒洒一万多字,像是一个短篇小说,生动形象、惟妙惟肖。连书记闲暇不读马列却常读剑侠小说等等都写上了。夫人和子女的部分自然就更精彩了。“四清”工作团竟然将这篇大作原文照发,而且发行面很大,每个厅局都收到了。“四清”结束时这位第一书记被免职调离,当然不可能是因为秘书的大作起了决定作用,但推波助澜总是有的了。新来的省委第一书记到任后做的几件事之一,就是在秘书的大作上批了这么几句话:“这样的人不适宜留在领导干部身边工作,由办公厅商同组织人事部门,将其调至基层,长期锻炼……。”
省委第一书记而且是新来的第一书记的指令,自然是立即便贯彻执行的了。
这个故事与他从周剑非口中听到的发生在本省的秘书事件惊人地相似,连情节都差不多。可见天下相同的秘书相同的省委书记大有人在!他赵一浩呢?
此一时彼一时矣,现在不管他赵一浩对这位前来揭秘的副市长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都不能按他的前辈如法炮制了。他只能做到一点:“心中有数”,对副市长张林增是这样,对被揭发者卫亦前也是这样。心中有数,不行于言表,文章慢慢地按程序去做。这大概也是政治上成熟的表现之一吧?
具有悲剧色彩的是张林增,苦心积虑冒风险揭“恩人”,自认为是一出得意之作。谁知道会在书记心上烙下一个阴影呢。可悲的是他还蒙在鼓里,还在为实现了“自我推销”的目的而暗自得意哩!
赵一浩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觉得寒气逼人像是在下露?他回到房间走进卧室,想脱去上衣洗洗漱漱,便上床睡觉。床头柜上的红机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套间是市委专门为省里主要领导干部们特设的,故而装备了直通省委、省府的保密电话。
赵一浩下意识地拿起红机子拨通了周剑非办公室的电话,他知道周剑非是住在那里的。电话铃响了很久却无人接。大概还没回来?都十二点过五分哪。他正准备放下话筒,却传来了周剑非的声音:“喂,哪里?”一听便知是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带着几分睡意。赵一浩高兴了,他将声音放得很低,好像怕影响别人的睡眠,也许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吧?他将嘴唇凑在话筒上:
“喂,老周吗?才回来还是睡着了呀?”
“睡着了,睡着了,刚刚睡着哩。你还不睡呀,都十二点过了,不要太紧张罗,要注意身体哟!”
“没有关系,正准备睡,看到保密电话便顺手拿起来了。怎么样呀?”
怎么样呀,不用解释周剑非便知它的内涵是什么,于是回答道:
“上午又找苏翔省长同他们谈,下午找了我这算第二次正式谈话。每个人的谈话足足弄了三个半钟头,弄得头昏脑涨,回来又处理了一些事,我本想给你打电话,怕影响你休息,想明天上午再打,便上床啦。”
声音也很低,但却听得十分清楚。
“整整谈了一个下午,有这么多话好谈?”
“唉,我哪有这么多话谈,人家要问呀,打破沙锅问到底,真是‘三堂会审’哟,有问就必答,有什么办法哩。”
赵一浩笑道:
“哦,‘三堂会审’哪,你就是苏三了,谁是王金龙呀?”
嘴上在开玩笑,他心头却不像刚才听张林增副市长揭上司之短那么轻松了。他问:
“他们到底提了些什么问题呀?”
从语气里可以听出,是一种迫切地需要知道详细情况的心情。对方自然是听出来了,话筒里传来了轻微而又清楚的声音:
“把文件摆在面前来提问,有些事根本就没有思想准备只好边想边答;有些事想也想不起来,那时我在地区呀。”
“不能说具体一些吗?”
“这电话?”
“不是保密电话吗?”
“哦!”对方若有所悟,他也许从床上爬起来就没开灯,抓起话筒就听,床头摆着两部电话,还没看清楚是红机子还是普通机子哩。但回答却仍然是:“保密电话有时也不保密哩,我一向不迷信这个!”
“不要紧的,你谈吧。”
赵一潜心想,这位老兄也太慎重了,害了职业病!
周剑非回答了,看来是经过暂短的思考后挑选的例子:
“比如这‘四个轮子一齐转’,问我是怎么提出来的,出处何在?是刘老提的,他的面前摆着一份铅印件,画了许多红杠杠,不是红头文件,可能是一份讲话稿……”
赵一浩下意识地一惊,说:
“那是我的讲话稿,发明者是我赵某人呀,怎么和我谈话的时候没有提却抓你这个——他本来想说抓你这个‘从犯’,后面两个字到了嘴边没有说出来,改成了抓你这个第三者呢?可把你难住了,你怎么回答呢?”
“我如实回答,”周剑非说:“我说,我那时在地委当书记,省上的事知之甚少,不知道是怎么提出来的,更不知道出处,但我赞成这个口号,而且执行了。我发现提问的刘老吃惊而又不满地盯着我,问道:‘你赞成这个口号而且执行了,那么请你解释一下,这四个轮子一齐转,注意‘一齐’这两个字,既然一齐转,还有什么主次呢?这符合中央的精神吗?这是同中央保持一致吗?’他这么一问呀,最初我有些给蒙住了。后来脑子来了个急转弯,便回答说,我的理解是:四个轮子一齐转是拿机动车作比方的。机动机的四个轮子只有分工不同没有主次之分,少了一个也不行。如果要对机动车分主次,发动机是主?还有方向盘哩。前者管动力,后者管传动管制控。方向盘往哪个方向打,四个轮子就往哪个方向转。不知道我的理解对不对?我这么一说,在场的全体考察组员都笑了,张老是放声大笑。他笑过之后说:‘这是刘老随便问问的,不谈这个了,不谈这个了。你是组织部长,就给我们介绍一下你们的干部任免程序吧’。”
听到这里,赵一浩也忍不住笑了,说:
“老周你还真有两手哩。如果他们再要问,你就告诉他们那‘四个轮子一齐转’的口号是我提出来的,要他们来问我好了。”
周剑非没有放下电话却又一次在电话上放低了声音:
“我总感到这次考察组与往次不一样,我感到了有一种‘文革’的味道哩。”
赵一浩立即领会了周剑非的意思,便说:
“你指的是‘上纲上线’吧,就让他们抓好了,我还是那句话,身正不怕影子歪。好了,已经一点了,明天我们都还要忙,睡觉吧,有事再联系。”
他放下了电话,从说话的声音可以听出来,他有情绪。他匆匆地洗洗漱漱便上了床,有一小段时间没有入睡,那“四个轮子”真的在脑子里转动起来了,谁为主谁为辅?这种提法有毛病吗?毛病在哪里?他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阵。觉得当初提这句口号,本意是多种经济共同发展,那主次不是早已定了吗?而且在讲话和文件上都说了,要钻空子确也是有空子可钻的,有些人的本领就在于此,善于在字里行间挑刺,然后上纲上线以显其“革命”的坚定和理论水平的高深。这种人算什么?搅屎棒而已!
他东想西想,不知又过了多少时间,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赵一浩依旧按习惯六点半钟起床,显然睡眠不足,有点头昏但毕竟是精力充沛的年龄,完全可以支持得了的。他洗完脸正准备下楼早餐时,陈一弘来了。他说昨天晚上他在办公室和两位县长谈到十一点多钟,回来听沈琳说书记去过他家了,因为时间晚了怕影响休息就没有给书记打电话,不知道找他有什么事。
赵一浩笑笑说:
“没什么急事,吃过晚饭散步散到你家去哪,你不在我们和沈琳吹了一通就回来了。”
他看看表:“我们一起去吃早点吧。”
陈一弘说:
“我在家里吃过了,你去吃我在楼下大厅等你。”
他们边说边往楼下走,赵一浩说:“再吃一点吧!”陈一弘说:“不了,我吃得很多,一大碗面还加了荷包蛋哩。”
赵一浩笑道:
“沈琳给你煮的?”
陈一弘“唉”了一声,点了点头。
赵一浩笑道:
“你有一个好妻子。”
陈一弘心里明白,书记说这话是一种表态。他内心很感激,但没有说出什么感激的话,以一笑作为回答。
说话间他们已下到一楼大厅,只见卫亦前、吴泽康、薛以明等一群人已经在大厅里恭候了。见陈一弘陪着赵一浩下来,卫亦前有些愕然,却也不动声色,走上前去和赵一浩拉拉手,问道:
“昨晚上睡好没有?”
赵一浩笑笑,是苦笑,但谁也没看出来,然后顺口说道:
“睡得可以。”
这时卫亦前才回头看看陈一弘:
“一弘来得早呀。”
陈一弘说:
“赵书记昨晚散步到我家去了,我不在家,怕有急事便早一点来看看。”
卫亦前“哦”了一声,说:“走,一起吃早点去。”
陈一弘又将在家已经吃过的话对市委书记说了一遍,卫亦前也不勉强,便随着赵一浩向餐厅走去。
他们一行五人进了大餐厅内设的一间小餐厅,名单是:赵一浩、卫亦前、吴泽康、薛以明、端木信。后者是赵一浩点名进去的,其余的随行人员和陪同、警卫人员都在大餐厅就餐。也是特殊化也是工作需要,在这个小范围里他们好乘吃饭之机交换意见。
卫亦前先向省委书记汇报了昨天晚上他和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吴泽康的战绩。“赢钱之人大不同,脸上泛起桃花红”,卫亦前也如此,一看那容光焕发的模样便知他昨晚得手了。他对省委书记说,他们俩昨天晚上先找冯唐宣布了省委最新的决定:调他省上某厅担任厅长。冯唐很高兴,表示绝对服从,怎能不高兴呢?三江市长人选已成定局,这是他冯唐最好的出路了,还将转正也算是衣锦荣归吧。卫亦前说他们接下来去找了人大主任,主任一听乐了,立即通知几个副主任听他们通报情况。卫亦前说估计昨天晚上消息就传出去了,人代会预备会今天举行。这位市委书记为自己的得意之作而兴奋,他说吴部长和他昨天晚上就要向省委书记汇报的,“后来听说你正在找林增谈话,我们才没进去。”我找张林增谈话?赵一浩心里暗自好笑,看来这位书记不仅蒙在鼓里,而且起了疑心。当然他不会把真象说出来的。如果要说,只消一句话:“不是我找他,是他来找我”,他们书记和副市长之间的关系就将起一个“质”的变化吧?乘服务员端上面条之际,赵一法只说了一句话:“吃吧,吃了好走路!”
十七
赵一浩在陈一弘等人的陪同下,在附近的农村呆了一天,吃过晚饭才回市里,市人大会议今天开始,他要赶回来了解动静。他们回到市委招待所时,已是晚上九点钟了。赵一浩下车走了几步路,突然一下子从什么地方窜出四五个人拦在他的面前,为首的一个叫道:
“赵书记,我们总算等到你了。”
赵一浩一愣,站住了。急得几个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