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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他嗤之以鼻地嘲讽了一下,然后脚步沉重地走进店里。
“谢谢您。”我低声向店员道谢,一跛一跛地走开。一出了他们视线,离开那区的建筑,我便恢复正常走路,立刻跟上艾玛与艾莲娜。
我很喜欢待在她们附近。不管她们愿不愿意,我都属于她们的家庭,知道上哪儿找她们。今天是星期四,她们习惯这天出门散散步,休息休息,然后买个贝果吃。
我没花多长时间就发现她们约在我前方十米处逛橱窗,我在书里也会提到这点。
顺带提一下:今晚换班后,我将继续写书。那时候应该已经五点,但我仍然清醒,甚至亢奋。我需要这种能量,才能往下写故事。
艾莲娜与艾玛正打算回家,从步行街走回火车站。最后我们三人站在同一个月台,当然彼此间隔了几米。不见佛利克的踪影,否则这次可能会在火车上遇见他。
在车厢中,我的视线越过前面那个人的报纸上方,悄悄观察着母亲与女儿。小女孩长得真快,而我还是每个星期至少看见她一次!艾莲娜比手画脚讲着话,艾玛开怀大乐。我也不禁微笑,跟着她们开心。
我脑海里萦绕不去的可能得杀死她的念头,使得这幸福时光晦暗失色。我常扪心自问,真狠得下心杀死一个小女孩吗?像泰亚一样无辜的小女孩?如果对象是成人还比较简单一点。毕竟在我插手之前,他们已经历过人生。
这种事情做了也没人会感激你,但我还是得做,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做得来。
艾莲娜与艾玛在李布克内特街下车,我跟在后头,留心她们有没有安全到家。等她们消失在漫画店旁的大门后,我才卸下今天的责任。
我觉得自己像个只能秘密看顾小羊的牧羊人。莎拉·乌尔曼、亨德利·罗比兹、艾玛·卡可夫、艾莲娜·卡可夫。虽然他们出自同一家族,彼此却不认识。艾玛很小就送人收养,原生家族没人知道她仍活着,否则乌尔曼夫人也不会独自住在偌大的房子里,而是应该收容孙女与曾孙女共享天伦。
我对待任务非常严谨。我的牧群分散在莱比锡各地,增加了工作的难度,不过以前的牧群更大,散布全欧洲。
四楼的灯亮起,小家庭的人已经到家了。我抬起头,看着房屋老旧的正面。有道阴影在窗边晃动,蜡烛也点亮了。小女孩也许会喝杯热可可,吃点自制小饼干,饼干香味四溢。母女俩会聊聊橱窗里的东西,再讨论一下愿望清单,看会儿电视,之后艾玛带女儿上床睡觉。我对她们的生活了若指掌,即使我不允许自己真正成为其中一分子。
我沿着街道快步走向莫里兹堡,我今晚在那里有工作。莫里兹堡的拱顶大厅“活动厅”有场特别活动,工业乐队“我”的演唱会,铁定人满为患。我在保安公司工作,晚一点得在门口站岗,与同事一起检查来客。
我到达莫里兹堡的小边门。莫里兹堡具有古老碉堡的拱顶结构,空间宽大,不规则延伸,有数百年历史,设置有咖啡厅、酒吧与演奏厅。我喜爱这地方。
“你好,希雅。”马可跟我打了声招呼。他是个满脸痘疤的秃头巨汉,我的直属上司,正站在门边吸烟。
“你好,老大。”我向他点点头。“你不是想戒烟吗?”
“是啊,”他吸入一口毒烟,“我想啊。”
我走过他身边,拍拍他的肩:“那么在癌症搞死你之前继续加油吧。”
他扮了个鬼脸,让我联想到《白鲸记》里的捕鲸人魁魁格。他当然知道威胁自己的是什么,不过就像所有的老烟枪一样,他也无所谓。
我不清楚死神对马可打什么主意。偶尔我有种感觉,死神就在他附近徘徊,之后却又消失,暗中埋伏等待。
我打开门,停下脚步,眼神恳切地告诫他说:“说真的,老大,戒烟吧,否则你会毁在那东西上。”我捉住他的目光,紧盯着他。“我可是非常认真的。”我补了一句,声音低沉。他立刻熄灭烟头。
“‘现在、马上’总比‘也许、某时’好。”他这样评论自己的行为,不过看得出来,他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
我对他微笑:“很好,老大。我会注意你有没有保持下去。”
不消半个小时,我和三个同事就站在门口开始进行检查。我的喀什米尔大衣已经换成强韧的黑色皮夹克,干架时不容易被损坏。不过皮夹克的价格并不亚于大衣。
入口前挤了人,全想进入哥特太古圣地现场体验音乐,不过里头并没有太多空间。
我的眼睛受过训练,大多不需要看对方的脸,就能辨认出谁带了武器,谁又没有。肢体语言泄漏的讯息比我们以为的多得多。我精准地揪出目标,彻底搜查。这些年轻人没人抱怨被女人搜身。
我今晚又收获丰富。一把格斗刀藏在长筒靴里——不是什么高明的藏匿处。我将禁止带入场的武器递给马可,没好气地严词训斥站在面前的年轻人:“你带刀干吗?”然后我整个人呆住,说不出话来。
这个十八岁青年的容貌特征显著,让我想起已被遗忘的遥远青春时光。曾经璀璨美好的青春,充满清新印象,甚至是浪漫狂热的爱。
有个理论主张:世上某处有张脸长得与自己一模一样。我不知道这个理论是否也适用于跨越时空。只是,眼前这张脸证明了理论的正确性。
我咽了一下口水,望着对方深棕色的双眸,寻找——唉,寻找什么呢?也许是一丝讶异的闪光、认出我的眼神,或者一个不是大自然在开我玩笑的信息,而是真有轮回那回事。
“你……”
他往后退。“那只是为了防纳粹用的。如果他们在演唱会结束后要干架的话。”他真的被吓到了。“通常我会寄放在置物处。”
我现在应该说些话。规则很清楚:若想偷带武器入场,必须下令对方离开。但我尚未从惊愕、喜悦与悸动中恢复过来。我竭力克制自己不可举起手摸对方的脸颊,感受他脸上的温度。
“你的名字是?”话语如糖浆从我嘴里温柔地流泻而出,但似乎掉落地面,没有到达他身上。我知道自己只是低声轻语。“你的名字是?”我大声重复问题。
他露出紧张的神情。“为什么问?我惹麻烦了吗?”
身后的人群发出牢骚,他们只想赶快进场。
马可挤向前来。“可以这么说。你的刀让你无法入场,年轻人。”他推了推他的胸膛。“入场券上的商业条款注明得清清楚楚。”
“可是现在刀在你手上啊。”他想辩解。恐惧、绝望与无意义的反抗等等表情——那绝不是单纯的相似。他一定是双胞胎兄弟!我越来越困惑,记忆与现实交织混淆,形成纷乱的漩涡,吸走我的清晰思绪,撕裂我。
“不要闹事,老兄。”马可友善却坚定地说,语气隐含着威胁。“希雅,带他出去。”
我的心与理智脱离,仿佛有另外一个人附在我的身体上。我往旁边让了一步,揪住年轻人的皮夹克衣领,把他往前拉,从入口推进大厅。“凡事总有例外。”我声音嘶哑,在马可抓住他轰出去前,将他推入人群里。
排队的人群中响起口哨声,也有人鼓掌欢呼,我不知道他们是讥笑还是赞美。我机械式地继续检查。
“这是干什么?”马可低声问我,他真的火了。
“那个人没恶意,只是有点没头脑。”我没看着他,蹲下来检查一个女孩,拍摸她的脚。“他丢了刀子,那会给他一个教训。”
马可没再多说,反正也来不及了。不过我确定等会儿休息时少不了听他一顿训话。
我一边平复混乱激动的情绪,一边应付不断拥进的客人。我的手指行动迅速,但队伍似乎没有往前移动的样子。有只手放在我肩上,粗暴地撕裂我的思绪。“马可要你休息半小时,呼吸点新鲜空气。”接班的同事米雪儿通知我。
我恍恍惚惚地在中庭的椅子坐下,手肘抵在膝盖上直发愣。记忆如浪潮卷吞我,让我浑然忘记现实。我听到、看到、闻到、感受到的,都是早已抛诸脑后的遥远一切。
该死的年轻人!他搞得我心乱如麻,只因为他让我想起某个死去已久的人。
身后有沉重的脚步声朝我接近,马可出现在眼前,在我对面落座。“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我摇摇头。黑发辫像松软的长画笔在皮夹克上挥动。“没有,我很好,老大。”
马可审视我的脸:“如果你问我,我会说你看起来累得像条狗,希雅。”
疲累是错误的概念。难道被人看出我的真实年龄了?我大限将至,所以最好赶快完成写作?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完成书,虽然还不知道写完后要拿来做什么。或许我能够成功将隐藏在深处等待浮出表面的啃啮我的感受——例如席拉的故事——轻松跃然纸上。不过,接下来呢?
“也许你说的没错,”我对他微笑,“人到了三十七岁比较容易疲倦。”
他摸着烟,点燃一根:“你想早点下班吗?米雪儿可以代你的班,我问过她了。”
我左手抽走他嘴里的烟,丢在地上,用靴底踩熄。他没有抗议,很好,那表示他仍想戒烟。“不用了,老大。我休息三十分钟后,又将是你门前的最佳保安。”
马可皱起眉头:“事实上你的休息时间已经结束了,希雅。”他站起身,蹒跚走回门口。“再给你十分钟,之后我希望看见你人在前面。”
我抬起手看表,顿时错愕不已。我竟然已在中庭待了三十多分钟,而完全没注意到时间流逝。
该死的年轻人。
我起身,打算回到工作岗位,却见一位男子向这边走来。他的一身全白行头在一群黑色哥特狂热者之中格外显眼,不像便宜地方买来的。他的身材修长,白色大衣剪裁合身,手脚全穿戴上深夜般漆黑的皮革。灰发、脸颊与颈部的皮肤泄漏出他年事已高,我估计约有六十岁。
有些比他年轻的人看起来虚弱无力,做什么事都让人想帮一把。但这位男子姿态挺拔,步履自负,俨如君主。他的一举一动柔韧灵活,令人无法忽视。
我不是唯一注意到新访客的人,许多女性哥特迷纷纷转过身来。他有种吸引人的气质,而我熟悉这种气质!
更多的回忆从我灵魂最深处的角落涌现,与其他记忆掺和在一起。我第一个反应是拔脚逃开,即使我知道那毫无意义。如果他能在莱比锡找到我,还有哪里找不到?那是他的特殊专长。重点是,这么多年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右手移到背后的夹克底下,握住武器。
那人逐渐接近,朝我走来,现在我认出对方是谁了,清楚看出他早不止六十岁。他置身年轻人群中,显得突兀怪异。
我看见一双蓝中带紫的眼睛。已经毋庸置疑了,我没有疯,理智也没因为刚刚遇见那年轻男子而迷乱,我看见了幽灵。虽然我认识的男子要比他年轻许多。
他停在我面前,面无表情地低声说:“我珍爱的妹妹。”
我胃里一阵恶寒,身体中央冻成一团,舌头像死了似的躺在嘴里,动也动不了,什么话也答不出来,只能瞪着那张熟悉却已老化的脸庞。遥远的过往追上了我。
“看着我,”他轻声要求,“我是血亲,其他人全被崛起者、浮滓与地洞爬出来的烂败类杀了。”
我喘不过气,仿佛被他奇特的双眼迷惑,完全不知所措。他想杀死我吗?对抗他将是一场硬仗,我无法预知后果。老哥擅长使刀,迅疾快捷。不对,他喜欢从暗处攻击,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