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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呀!哎,上哪去了?真急死人!”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进来。他们马上吹熄灯火,停止了呼吸。……
杏莉母亲坐在大门口的一个白包袱上,围头巾脱落在肩膀上,寒风拂起她的缕缕头发,嬉弄着她的衣角,雪光映在她的脸上,脸,越显得憔悴而苍白,简直失去了血色。
她现在非常衰弱,有些迟钝和呆滞。她失去了理性,象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她应付着两个男人。一个是她心甘情愿,当成自己的真正丈夫;另一个却是迫使她为保存自己和心爱的人,而不得不忍受他那象野兽一样的蹂躏。和第一个在一起,她是活人,有灵魂,有理智,全身流动着血液。可是她时常不得不痛心地支开他,而去接受另一个的强迫。在这时,她是死的,没有了灵魂,也没有了感觉。直到这个野兽满足地起身走了,她才慢慢苏醒、复活过来,痛哭一场。
这一切,老实的王长锁是不知道的。杏莉母亲深深了解王长锁忍辱负痛昧着良心听王柬芝摆布,不是为自己活,而是为保护她,要是让他知道她是在怎样痛苦的情况下打发日子,让他知道她被别人占有了,那么,他还怎么能生存下去呢?!她不能告诉他,什么也不能告诉他,为了他能活着,她忍受着难忍的耻辱和糟蹋,什么也不让他知道。
杏莉母亲两肘顶在膝盖上,两手托腮,失神地苦思着。王长锁提着包袱从门里走出来,看看只她一个人坐在这里,就温存地说道:
“把围巾围好,风挺大的。”见她没有动,又问道:
“他们还没来?”
“谁知道?杏莉叫去啦!”她有些烦恼地答道。
王长锁叹了口气,刚要去找,杏莉走来了,很不高兴地说:
“妈,我找不到。大叔,咱们先走吧!”
杏莉和王长锁之间,一向是很亲近的。这在她一点不觉得奇怪,从小就习惯了。她从生下来就没拿他当长工看待,她老觉着他就是他们家的人。而王长锁怎能不爱自己的亲骨肉呢?长期地相处,他不知不觉传染给她不少东西——一个穷长工身上的东西。
王长锁给杏莉把围巾整好,说:
“再等等吧,杏莉!说不定人家还有事……哦,你看,那不是来啦。”他看到走来的人影。
来的是宫少尼和吕锡铅。宫少尼很艰难地提着王柬芝回家时特别小心挪放的重皮箱,说:
“咱们先走吧。校长还有点事,随后就来。”
王柬芝站在门后,瞅着人都走了,就直奔王唯一家里来了。
王唯一死后,两个小老婆都走了,王竹的妈妈是早就去世的,现在只剩下女儿玉珍和王竹媳妇两个人。她们的大瓦房,被没收后分出一部分给穷人住,另一些被民兵和各个团体占用了。村政府就安在原来的乡公所里。两个女人,被赶到原来是长工住的下屋里。这些吃烙饼还嫌牙痛的女人,都是横草不拿成竖草的懒货。不过,每人都有私房,吃穿依旧不坏。
此时,这幢庞大的住宅冷清清的,空洞洞的,其他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玉珍和王竹媳妇在里面。
王柬芝左环右顾,谨慎地走进屋里来。看到她们正在忙着收拾东西,他故意地问道:
“大家都走了,你们还没跑啊?”
王竹媳妇提着个大红包袱直起腰,愁苦地说:
“叔叔,你说怎么好,人家都要跑上山去。可是这个天气……”
“还咕噜什么,”玉珍由于累,被铅粉毒得象麻雀蛋一样的脸面,涨得红通通的;她不以为然地打断嫂子的话,看着王柬芝说:
“我收拾东西回到原来住的屋子里去,那些穷小子可夹着尾巴跑了。跑?哼,正该是咱们得逞的日子到啦!”
“可要不走,听说鬼子见了女人就……”
王柬芝瞅着王竹媳妇那低下去的嫩红脸蛋轻轻一笑,说:
“我管不着你们,走不走随你们的便!哼,冤家对头,各有相报。侄媳妇也不要听信些闲言乱语。哦,我可是要跑的……”王柬芝对玉珍示个眼色,走到黝黑的走廊的角落里。
等玉珍来到跟前,王柬芝把叠起来的纸条塞进她手里,严肃地叮嘱道:
“把它装好。你在家里藏着,等见了王竹把纸交给他。一定要亲手交给他!记住了吗?”
“记住了!”玉珍有些紧张地回答;又悄声问:
“叔叔,我哥一准回来吗?纸上写的什么?”
“那还用问?他不回来谁给你爹报仇。那上面是情报。你们两个就跟王竹去吧,在家里没你们的好事。好,你快回去收拾吧,多加点小心!我走了。”
王柬芝踏着厚厚的雪层,一步高一步低地走着。有时摔倒了,他心里就骂道:“他妈的,倒霉!”
村里逃难的人都走光了,静悄悄的,显得很空旷。是谁家走的太慌乱了,没把门锁好,那风雪就撞开门板,冲进屋里去;哪家的鸡没带走,在雪地里噗噗打打地乱飞跑,咯咯地惊叫着。远处,不时响起零星的枪声,在提醒人们的恐怖。
走着走着,王柬芝看到前面有个黑影,在慢慢地晃动着。
他怔楞一下,仔细一看,就紧步赶上去。
“啊,是七子和侄媳妇呀!”王柬芝惊讶又亲昵地招呼。
七子被妻子背着。他那高大沉重的身体,把她压得透不过气来,她几乎是在爬着走。七嫂子满身是雪,膝盖上的裤子摔破了,皮卡碎一块,一滴滴热血,掉在雪上,雪被溶化出一个个深黑的小洞。他俩一听有人招呼,就停下来。七子扶着妻子的肩膀,回答道:
“啊,是校长呐!你还没走出去?”
“我是为点事耽误了一下。”他又同情地询问道:
“你们怎么才走到这里?哦,知道啦,是受了伤。咳,有功之臣哪!怎么干部也不关照些呀?”
“干部们忙着,咱自家慢慢走就行啦。”
七嫂子理理头发,用袖子揩揩脸上的汗水,舒了口气,接上说:
“就是雪太滑;要不早走出去啦。”
王柬芝忙点头道:
“那当然,那当然!”他略一迟疑,又关切地询问道:
“这冰雪的寒天,七子有伤在身,你们怎么抵得住,打算躲到哪里去呢?”
“啊,校长,俺们是……”
“咱们要到东山里去躲躲,”七子的粗嗓门压下七嫂子后面的话。
王柬芝眉头一耸,说:
“好,我也是往那走,我来帮帮忙吧。来,侄媳妇,包袱给我拿着。”
“不用,校长!你头走吧。”七嫂子谢绝。别看七嫂子是个女人家,她说这话可有两重意思。一是刚才她要说出口是到洞里去的话被丈夫插断,使她明白了他的心思,提醒了她的聪明,她也真怕有坏人,倒没有自己吃些苦牢靠的好;再是她从心里觉得劳累别人(特别王柬芝是个先生)不合适,过意不去。
王柬芝看样子倒是为人心切,已抢上来提过包袱,说:
“这有什么,还不都是为抗战?走吧,我也是顺路。谁和谁还用客气?瞧,这包袱也够重的。”
七子虽在家养伤,村里的事情常有干部去告诉他,对王柬芝进步的表现也是知道的,所以只有警惕,却没对他存特别戒心。他见妻子太苦太累,确实需要帮忙,王柬芝又一再这末慷慨,并已把包袱拿到手,若是再拒绝他,人情上也过意不去。为此,他就对妻子说:
“那也好,校长这末肯帮忙,就走吧!”
丈夫既然应允,七嫂子也就依从了。但过了河,一步步接近洞口时,七嫂子的心越来收得越紧。如果是为她自己,她就不会有这末多的重重忧虑;可是为自己丈夫的担心一刻也不间息地捆箍着她,使她想得很多很多。她想起丈夫刚才对王柬芝不说是到洞里去的真话,现在却要进洞去,这怎么行呢!?
终于,七嫂子停住了,紧看着丈夫的脸。
七子刚上来一愣,接着知道了她的心情,就转头对王柬芝说:
“校长,你还是先走一步吧,咱们走的太慢,耽误……”“哪里,哪里!”王柬芝忙分辩,“没有人帮忙你们走的更慢了。这份忙我该帮,快走吧!”
“不!”七嫂子的话说得很明快,使人没有再回驳的余地,“劳累你啦,校长!你请头走吧,俺要歇息会呢!”
王柬芝一听再找不出帮忙的理由,只得说了几句体贴的话,向前走了。但走出一段距离,他就藏在一株树后,看见他们又动了,他立刻尾随跟去。一会,王柬芝又飞快地回了村……
七嫂子膝盖上滴在洁净的雪面上的鲜血印迹,被王柬芝那污秽的鞋底所践踏。而他的步步肮脏的脚印,又被狂风掀起的暴雪,立时埋没得无影无踪。
第五章
王官庄的人们跑出去的第二天上午,敌人丢下在村头被地雷炸死的尸首,象一股恶风卷进村里来。立刻,王官庄就翻了个过,变了个样。
那些没跑的人,一看苗头不对,都知道糟了。家家都用木柱子、大石头死顶住门,全家人抖瑟着挤在一起。
四大爷家的情景也是如此。他的病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吩咐儿子和媳妇赶快用木头顶住门,自己也不知从哪里来的那末大的力气,两手端起百来斤的放水桶的大石条压在木头根上。也顾不得家规,把儿子和媳妇都叫到自己炕上来,这样好壮壮胆子。听了一会,没有动静,他才叫媳妇回到东间,吩咐儿子——柱子到外面看看风声。
柱子刚出门,就遇上鬼子,没说二话,就被两个鬼子拳打脚踢地架走了,另外三四个鬼子闯进屋里来。
鬼子们一个个头戴着上面有个红圈圈的钢盔,瞪着大牛眼,凶狠地满屋瞧着。接着就动起手来,把粮食囤子用刺刀戳开,那豆粒哗哗啦啦撒得满地都是。两枪把子捣破锅,几脚踢碎陈旧的柜门,把破破烂烂的衣服、棉花直往外扒,但没有一点值得他们要的东西。
四大爷跪在地上叩头哀求。鬼子们看着这老头子,嘿嘿冷笑几声,接着抬起带铁钉子的翻毛皮靴,狠狠地踢了他一顿。
突然,东屋间传出尖利凄惨的女人嘶叫声。四大爷慌忙向里扑去,但被鬼子一枪把子打倒了。他又爬起来,疯狂地奔去,又被打倒,身上挨了一刺刀,他再也爬不起来了。他绝望地躺在血泊里,搐动着重伤的衰老身体。
里面尖利的嘶叫声渐渐变成沙哑而痛苦的呻吟,后来连气也没有了……
三四个鬼子狰狞地哈哈大笑着从东间里走出来,一双双的大皮鞋踏着浓重的血浆走过,块块猩红色的血印,随着皮靴踩雪的格嚓格嚓声,越来越远地留下去。凡是这些皮靴踏过的地方,到处都留下血的足迹。
玉珍和王竹媳妇回到原先所住的房子里,又变成原来的主人了。
一大群鬼子,横冲直撞地从大门涌进来。玉珍一看不对劲,吓得屁滚尿流,顾头不顾腚地钻到天花板棚上去,抖缩成一团。
鬼子们唏哩哗啦、劈哩咔叭地东翻西找,你争我夺,搞了个天昏地暗,门塌屋倒。住了好一阵子,才撕撕拉拉地出去了。
有一个瘦鬼子,脑袋和个干萝芮头差不多,他怀里已抱着个大花包袱,但还不甘心,又向里面翻。他一下走到王竹媳妇的房门口,就大叫起来。
这媳妇早吓掉了魂,闩着门在炕上发抖,连动都不敢动。那红缎子绣花裤,早尿得湿漉漉的。门被鬼子用脚踢、用枪把子捣得砰砰响,不一会,门闩被撞断,门哗啦一声开了。鬼子恶气腾腾地扑进来,举起刺刀就戳……刺刀在半空中停住了。他见是个吓昏了的花姑娘,就哈哈大笑起来。他摔掉枪,跳上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