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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鬼子认识老张,拍着他的头说:
“你的送鸡来的,大大的有?”
“大大的有。”老张恭敬地答道。
“这三个的干活?”
“帮忙的,大大的有!”老张指着每人的车子给鬼子看。鬼子高兴地点着头。
他们进了伙房。那伙夫把老张拉到一边说:
“不好啦,狗日的今天把机关枪拿去演习了。你看怎么着?”
老张一听,心想:不妙!我们的人不知机枪在操场上,这怎么好啊?他和德松一商量,对,先下手为强!
那伙夫领着德松去对付岗楼上那一个岗哨,下面一个鬼子和一个伪军由老张他们三个人来收拾。
那伙夫端着一碗鸡汤爬上岗楼顶,亲热地对鬼子说:“皇军大大的辛苦,鸡肉汤的,‘米什’‘米什’①的有!”
那鬼子一见,乐得咧开大嘴笑,忙接过碗就吃。
①米什米什——日语,吃吧吃吧的意思。
伙夫趁机两手抓住枪就夺。碗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俩人扭打起来。
掩在楼梯处的德松,提着菜刀抢上去,正碰那鬼子把枪夺过来,向瘦弱的伙夫刺去。那伙夫倒也机灵,向旁一闪,鬼子的刺刀撞到墙上,克嚓一声断了。鬼子刚拉开枪栓推上子弹,德松一个窜跳扑过去,抡起菜刀,把鬼子的头带帽子劈下一半。但鬼子的枪也响了,子弹打在洋灰墙里。
与此同时,老张和两个区中队员俘虏了下面的两个敌人。
老张和德松本来商量,得手后不发讯号通知姜永泉他们,以便悄悄过去告诉他们注意敌人的机枪。但现在已经响起枪声,不发讯号反而更糟,他们对空射出三枪。
娟子她们进门后,就围着看伪军、鬼子们上操。广场不大,夹在很多房子中间。化装成老百姓的区中队员愈来愈多,逐渐向队伍靠近。
两个鬼子指挥着伪军在转圈练步伐;郭麻子分队长同鬼子小队长在一旁吸着烟卷。他的姘头玉珍,怕在这小地方不安全,前天到大据点道水她哥哥王竹那去了。
象往常一样,因为天气热,敌人把枪摘下来架在一旁,子弹带手榴弹都挂在枪上。
伪军们见这末多人看热闹,特别是有那些年青女人们,心里乐滋滋的,怪神气地走着步子。
有一个家伙腿在向前走,那眼睛却瞪得象铜铃,直勾勾地向旁边盯着娟子,咧着大嘴,象要把她吞下似的。他一直把娟子看得心里有些慌起来:“莫非这人认识我吗?”娟子装害臊,转过头去,把脸藏到玉媛脑后。忽听吵吵嚷嚷一阵骂声,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伪军看女人出了神,叫了向后转走的口令他还在向前走,结果与前面转过来的那人碰到一起,摔倒了。这一来,队伍也搞乱了,郭麻子气得麻脸紫红,把那伪军喊出来,狠狠踢了两脚,罚他立正站在队外。娟子这才松了口气。
娟子她们正在紧张地等待中,姜永泉赶来了。
不一会,枪声响了!
这些看热闹的区中队员和干部们,都从篮子里、筐子里,篓子里、柴捆里、衣服里……拿出手榴弹、长短枪,下冰雹子似地向敌人群里打去!喊杀声震天动地,人们奋勇地向架枪的地方扑去!
伪军们乱了,空着手乱跑,炸死炸伤好多,有的举手投降了。人们抢到敌人的枪弹,更勇猛地冲杀。
郭麻子边跑边开枪,想冲出去逃命。可是噗嗵一声被打倒,他就躺着射击。姜永泉跑着去追赶那鬼子小队长,没防郭麻子正向他瞄准;但没等郭麻子勾扳机,娟子从侧后抢上去,举起枪把子,照他头上夯下去。郭麻子只蹬了一下腿,就再也不动了。
不料,两个鬼子先抢到机枪跟前,抡起扫过来。
几个人应声倒下去。姜永泉指挥部队冲到房子跟前,以墙做掩护。
那鬼子小队长趁这工夫,也冲到机枪跟前,指挥着边打边退。
人们被机枪打得抬不起头来。姜永泉知道发生了意外情况,这样硬拚是不行的。他正命令一批人从胡同插到敌人后面去截击,机枪却突然哑了。
原来是德松他们从小路包抄过来,准备夺机枪。鬼子一见背后受敌,就扛起机枪向西门跑去。
人们顺着墙根,跟踪猛追。
鬼子向后扫一会,跑一会,已经倒下一个了。那小队长见快要出门,就命令另一个鬼子堵住冲上来的人们,他好逃走。那鬼子跪在矮墙后面,拚命地扫射着。鬼子小队长刚跑出几步,迎面响起枪声;他忙趴下还击,可是枪打不响——子弹完了。他气怒地把枪狠狠摔掉,刷的一声抽出指挥刀,命令那鬼子回过头来给他开路。那鬼子正要返身,一枪飞来,他的腿被打断,走不动了。
这可把小队长气炸了,一刀将那鬼子砍翻,自己抱起机枪向西门冲来。
那枪是柱子打的。他刚要冲上去,见鬼子又返回来,忙又射击。鬼子小队长负伤了,可是他仍端着机枪直冲过来。
柱子见那冒着青烟的机枪口,离他只几步远,眼看鬼子就要冲出门了。这个妻子被敌人惨害了的青年农民,满腔充塞着复仇的怒火,眼睛都急红了!他把大枪一扔,迎面朝鬼子猛扑过去!鬼子的枪响了,一股热血涌出柱子的胸膛,但柱子没有倒下去。但见他身子向前微倾,他的两手抓住了敌人的机枪筒,立即有一股浓黑的油烟升上来!
大家眼睁睁地看到柱子瞪大两只眼睛,紧紧地咬着牙,象把生平的力量都使了出来,两手紧握着机枪筒,身子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
那鬼子小队长抽机枪抽不回来,打又打不倒他,也惊呆了!
柱子和鬼子小队长相持着。人们冲上来。
大家抓住鬼子小队长,柱子才倒下去。他两手还紧紧抓住机枪筒。
娟子去扒他的手,怎么也扒不开。结果用湿土把枪筒搞凉,才拿下他的手。枪筒太烫了,揭去柱子手上一层皮。他的胸脯、肚子、大腿,已见不到什么肉,全被子弹穿透了!
柱子那纯朴的脸上,一点痛苦的表示也没有。那双还瞪着的眼睛,依然炯炯有光,象是在向他的战友们告别。
敌人的岗楼子上燃起熊熊的火焰,烈焰冲上晴空,迎着正午的阳光,照亮了人们火热的脸。
母亲一面撒种子,一面喜爱地看着星梅刨地的熟练动作。星梅穿着白粗布短褂儿,脊梁后已被汗水浸湿一大块;短短整齐的黑黄头发,随着镢头的一起一落,一忽一闪地飘拂着,黑裤儿卷到膝盖上,露出红润坚实的腿干,两只不大不小板正的脚,插在刨起来的松软潮湿的泥土里,一挺一挺的,满有劲儿。刨过一会,她抬起头,把掉到红扑扑的长圆形脸上的几缕头发理到耳后去,用胳膊肘拭拭稍微高突的前额上的汗珠。看到母亲在看她,就闪动着那对光彩奕奕的圆眼睛笑笑,吐口唾沫到手心上,两手一搓,又干起来了。
母亲走到她身旁,又亲又爱地说:
“梅子,歇息会吧!”
“不累,大娘。刨完再歇息吧!”星梅笑着答道。
“还要强哪!看看,你比来时瘦多啦。白天给我干活,晚上要工作到半夜,还说不累呢!”
母亲把星梅拉到地堰边坐下,向地那头叫道:
“德刚啊!快拿水来给你大姐喝!”
德刚应声提着罐儿跑来,后面跑着嫚子拿着两个砂碗。走到跟前,嫚子叫道:
“妈妈,我要,我要!”
“要什么呐?”母亲接过碗问道。
“他——我哥哥拿的,蝈蝈。”嫚子指着德刚。
德刚把手藏到背后,吓唬妹妹说:
“要什么,要?早飞啦!”
星梅笑着拉过德刚,扒着他的手一看,果真树叶里包着一个蝈蝈;就说:
“好兄弟,快给妹妹吧。当哥的要让着妹妹啊。”
德刚给了妹妹,嫚子笑了。母亲说:
“领妹妹再去捉几个,可别惹她哭啦。冬天我就叫你去上学!”
看着那兄妹俩走后,星梅关心地问道:
“可真是大娘,怎么没叫小兄弟上学呢?”
母亲往碗里倒着水,说:
“他还小些,等些时没关系,在家好帮我照管点孩子。咳,冬天我就叫他去,那时嫚子就不大要人看啦。看,说着话儿忘了喝水,快喝吧!”
星梅接过水,用手背把嘴唇一摸,咕咚咕咚一气喝了一碗。母亲满意地笑着说:
“你真是老手艺!在家干过这活?”
“干过,大娘!”
母亲这块地是在村南山上。坐在这里,那北山就迎面展现在眼前。
现在是种麦子的时节,丛生的桲萝①的叶儿红橙橙的,一人多高的山草黄燎燎的,那旺盛的松柴针青森森的,山野上|奇|构成一片青黄灿灿|书|的景色。山草被风吹得前后翻腾,宛如海水上潮时向岸边扑打的道道的澎湃波涛。
星梅指着北山赞叹道:
“嗳呀!这山真是财宝,不要人管就长这末多东西!怎么也不会缺柴烧啦。大娘,俺们那可没有呐。”
“是嘛,山峦比咱这薄地还强。”母亲接口道,“这会好啦,往年可不行,山多穷人还是没柴烧!梅子,听你说话有点‘西’②,我还没问你是哪儿人呢。”
①桲萝——一种丛生的落叶灌木,这一带山上以生它和针松为主。性质和柞树相似,但不能长成树木,只当柴烧,柞蚕就是吃它的叶子的。
②西——系指同本地讲话不同的口音。因此地以东口音都相似,而向西就有差异,故有此说。
“大娘!我是莱阳人。”
“哦,这可远了。你怎么自个儿跑到这儿来啦?家里还有谁?”
“咳,说起来话可长啦……。”
莱阳离这儿有二三百里路,在国民党胶东党政军总首脑赵保原的统治下,人民真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整天在死亡线上挣扎。
星梅家有父母弟妹,靠着租种几亩地,哪能维持五口人的生活!她长大些,就进了赵保原的兵工厂,当个小工。在工厂里她认识了一个叫纪铁功的工人,这人是个地下共产党员……后来,他们就订了婚。
在莱阳,当时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
说莱阳,道莱阳
莱阳到处真凄凉
我问老乡为哪桩
只恨那赵保原把良心丧
祸国殃民喝人血
逼百姓走绝路上
爹娘儿女死路旁
说莱阳,道莱阳
鬼子来了更遭殃
赵保原投降小东洋
作威作福更猖狂
苦只苦坏老百姓
哪日才能见太阳
莱阳沦陷以后,纪铁功就领着星梅离开家乡,参加了八路军。
星梅在军队里待了一年多,和战士一样同敌人厮杀拚打,后来因工作需要,被调到地方上来了。
“现时他在哪呢?”母亲关切地问。
“他,在咱们兵工厂里。住在昆仑山里头。”
“家里的人呢?”
“不会好了,两三年没听到信息了。”
母亲没料到星梅这个乐呵呵的姑娘也有一肚子苦水,心想:“共产党里的人就是好,两口子都在外面革命,不在一块,又丢下家,真不容易呀!而我呢?倒老担心着自己的孩子。咳,谁的爹妈不想自己的孩子?谁不知道自家的炕头热呢?可要都守在家里谁出来打鬼子……唉!这些人都是好样的!我那德强一准也没把我放在心上,整天只顾忙着打仗的事了。娟子……”一想到娟子,母亲又看看星梅,觉得她们两个差不多,象姐妹俩似的。她笑着问:
“梅子,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啦,大娘。”
“啊,比娟子还大两岁,长的可差不多。”母亲疼爱地拉着她的手,“梅子,你也好成亲啦,打算多会呢?”
星梅羞红了脸,她心里出现了纪铁功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