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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把政委牺牲的消息告诉战士,下午全团开追悼大会!让战士们出战前在政委尸体面前宣誓,为政委报仇!”他问参谋长道:
“桃庄据点属哪个混蛋管来?”
“是庞文的队伍。”
“好,记下这笔债!我一定要见到这条老狗的死!”
人们都走后,于团长感到身体在一阵阵软下去,他两手用力攥握着桌子角,但也抑制不住手的颤抖。刚才的毅力急转直下地消失了,他无力地坐到椅子上,脸面显得颓然而憔悴,象一下苍老了许多。他又缓慢地翻开陈政委的工作记录本,刚才在开会时他的心全集中在这上面记录的上级的指示里,而现在,他已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了,眼帘中全是一片片鲜红的血!随着,陈政委的鲜明影子也在他脑海里活动起来。
他忆起这个坚强的党的工作者,是怎样帮助他工作,怎样使他克服了单凭自己不能克服的困难,保证了战斗的胜利。他为了祖国,怎样不顾生命危险,深入到土匪队伍里去,把柳八爷的部队争取过来,变成革命的力量。而临牺牲时,又念念不忘革命的事业……
于团长越想下去越感到政委的高尚可贵,越感到失去他的悲痛!他觉得眼睛有些潮湿,渐渐朦胧得什么也看不到了。他把本子合上,擦擦眼睛,奋力站起来,踱了几步站在窗跟前,望着窗外的明朗阳光,又出现陈政委的妻子侯敏的影子。
是的,她是个好共产党员!虽说对刚生过孩子三天的母亲,这噩耗的打击是那末巨大,那末沉重,而且又来得那末突然,可是她没悲伤到不能自拔的程度,她坚强地站起来了。
对着丈夫的战友,她坚定地说:
“放心吧,团长!为革命流血是预料到的事情。我决不辜负陈明同志的期望,我会勇敢地斗争下去。我身体一养好,就回到学校去教好我的学生。孩子他爸爸说得对,就叫他‘黎明’!他爸爸死在抗战胜利的黎明前夕,我要把这孩子送给将来的胜利!”
于团长听着这些话,在这位老战友遗留下的妻子面前还需要说什么呢!他把准备安慰她的话吞了回去,只是把她的小手紧紧握了一回……
过了很久,于团长才转回身来,看到德强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站在他身后。他看着德强满身的血迹,哭得发红的眼睛,有些吃惊地说:
“怎么,你还没去把伤口包好?!我曾对你说的什么,你忘了吗?”
“不,团长!是我没保住政委,请你先处分我。不然我心里痛得比伤口还难受!”
于团长见德强的倔强劲,不自觉地涌上来一股又象生气又象酷爱孩子的情绪,严厉地说:
“听话,快去!你真是气死人!”见德强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后,他又来回踱了几步,看看手表,是快开追悼大会的时候了,他走了出去。
于团长一出门,见德强还站在院子里没走,他真有些火了,可是马上又软下来。他没说话,过去拉着德强的手,一直走到卫生队里。
德强在包扎伤口的时候,于团长走过去看一下他的儿子。自从他的妻子——一个非常勇敢的女人,在农民暴动时的一场激战中,为掩护众人和丈夫而战死后,儿子就跟他东跑西颠,出入深山和战火之中。可以说,他这个做父亲的对从小失去母亲的孩子,关怀是很不够的。平常他很少去留意儿子,只是看到他在战士群里就行了。记得有一次,部队在夜间转移,由于匆忙大家把于水忘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现他没有了。因为部队急着行动,于团长说来不及管他,算了吧。大家也以为于水没希望了,因为我军一走,村里就去了敌人。可是那老号长不甘心,一定要去找回来。结果老号长请示了陈政委就摸进村,到房东家一看,于水还睡在炕上没有醒。回来后于团长不但没安慰孩子一句,倒把他教训哭了。儿子稍大一点,于得海就把他送到连队里当战士,后来还是陈政委把于水调到团部来,跟他父亲当通讯员。
其实,于得海何尝不爱这独生子呢!他的爱,不是一般父母的爱,而象他对所有的战士那样,是严峻的爱,是使儿子时刻感到自己是杀敌的战士,不是父亲跟前的娃娃。
于水也习惯了这些,甚至说,他似乎忘记了团长是自己的父亲,而是一个纯粹的严厉的首长,他格外得到的,只有比别人更严格的要求,更危险艰巨的任务。
于团长注视着全身缠满绷带的儿子。于水闭着眼睛,迷昏昏的。他觉得有人在摸自己的头,略微睁开一下眼睛,大概是孩子为父亲这少有的爱抚感动了,于水眼睛有些潮湿,轻微地叫道:
“爹……”
一听到集合号声,于团长马上离开了儿子的身边。
星梅和娟子下乡收集给八路军做好的冬季被服。回来时,两个碰在一块,就肩并肩地向区上走去。
早饭后,霜化了,水气很大。路两旁枯黄的野草,好象才从水里捞出来,湿漉漉地往下直滴水珠儿。打柴的男女,随着嚓嚓有节奏的砍柴声,都扯开嗓子唱起歌儿。山谷中发出就象几部轮唱似的回音——
阴湿的地方哪需要太阳
苦难的中国啊需要共产党
共产党的恩情哪比山高
八路军的好处啊比海水广
共产党好比哪红太阳
毛主席好比啊亲爹娘
太阳照耀着哪万物生长
共产党壮大啊人类得解放
…………
敌人进行严密的封锁,不向根据地输入任何商品;人民在党和政府的组织领导下,展开了自给自足的大生产运动。
人们自己种棉花、纺成线、织成布,用槐树花、青紫泥、锅底灰……做颜料,把布染成各种颜色,缝成衣服;人们把猪皮剥下来,鞣成硬皮子,做成鞋;没有洋油,人们用棉花籽、花生、大豆榨出油,来点灯;用火石①钢板片代替了火柴。
①火石——一种透明的石头,同钢片相击即能迸出火星。
人们就在土地、山野上,用两只手的劳动,支援了八路军,养活了自己。
星梅见娟子神采焕发,满脸喜气洋洋的劲儿,就想提提她的婚事。她怕娟子爱面子,不说心里话,就拐一个弯,笑着说:
“秀娟,我有个事儿,想问问你的意见。”
娟子看她笑着的神秘样子,忙问:
“什么事呀,问我的意见?”
“你可要说心里话。”星梅紧瞅着她。
娟子轻轻拍她一下肩膀,说:
“看你,怎么慢吞吞的,嘴里象含个鸡蛋。有什么快说呀,我当然说心里话啦!”
星梅见她着急,故意激她:
“没什么,我不说了!”
“你这家伙,耍滑头!”娟子抓住星梅的手,“说,快说!
要不,我动武啦!”
星梅挣脱就跑,娟子就赶。两个一边笑一边跑,象小孩打架似的。
没一会,娟子就把星梅抓住了。她用手格吱星梅的腋肢窝,星梅笑弯了腰,求饶道:
“好秀娟,好妹妹!我说我说……”
娟子松开手,催促她:
“快说。这是轻的,再不说还有重的呢!”
两人都跑得脸儿泛上一层红晕,头发散乱下来。星梅理理头发,才认真起来,说:
“秀娟,你说姜教导员这人怎么样?”
“哈,你问这个呀。那你还鬼鬼祟祟干什么?他当然好啦!”
娟子笑着,不在意地答道。
“你听我说呀。你对他有意见没有?是哪一方面的都行。”
娟子的笑容顿时飞逝了,脚步不知不觉地慢下来。那对大黑眼眼上的长睫毛,上下忽闪起来。心里想:“她征求我的意见了,他们一定是要最后决定……”想到这里,不知怎的,心象被一窝乱草包住,刺燎燎的,真不是滋味啊!“你是怎么啦,秀娟!不是早下过决心的吗……你原来是假的呀!真该死,你为什么这样不坚强呢……”她很恨自己。可姑娘哪知道,千丝万缕缠绵的情网,哪能那末容易斩断呢!娟子把心一横,对星梅很认真地说:
“星梅啊!咱们一块工作也不短了,都也互相了解。我是从心坎里佩服你,你对我的帮助太大啦!你和我的亲姐姐一样。姜同志呢,那更不用说,我入党是他介绍的,也是他领我走上革命这条路的。他是个好党员,好干部!你问我,我一点意见没有。我很同意……”
“啊,你同意了?那太好啦!”星梅很诧异娟子的大方和爽直,她高兴地叫起来。
“是的,我同意。你们真是一对好同志。我早就看出你们的事啦!我从心里高兴你们早一天……”
“啊,秀娟!你怎么啦?说哪去了?”星梅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嗳呀,秀娟!你怎么这样想呢?我是说你……”
“不,星梅!我真是说的心里话,决不骗你!”娟子以为她爱面子了,指着心恳切地解释。
星梅又想笑又想哭,连话也说不上来了。她一把抱住娟子的臂膀,脸腮紧靠在她耳朵上。两张粉嫩的处女脸蛋,好象经过初霜的成熟的梨,既鲜艳美丽,又丰满诱人。
“你呀,秀娟!全错会了我的意思。”星梅的热气直扑娟子的脸,“你还不知道我的事。秀娟,过去你都这末以为的呀?
……我的天哪,我还蒙在鼓里呢!好妹妹,你听我说呀……”
星梅把事情说开了。
娟子心里又高兴又难过又不好意思。她的脸胀得绯红,好象全身的血都涌到头上。她把心事也吐给了星梅……
第十章
“妈,燕儿,燕儿!”嫚子兴奋地叫道。她的小手指着院子里晒衣服的铁丝条,那上面真的并排站着一对美丽的燕儿,唧唧啾啾唱一气,又用红嘴擦一气肚皮底下的雪白柔毛,然后弹几下墨黑的羽翅。
母亲理了一把灰蓬蓬的鬓发,看着笑一笑,说:
“春天来了。燕儿又回老家来啦!”母亲刚要去喂猪,门吱一声开了。
“你找谁呀,同志?”母亲微笑着向走进来的一个人问道。
留心端详着他。
那人穿一套旧军装,满身油垢,身体消瘦,个子挺高,一对和蔼的眼睛很有光泽,前额上有几条深细的皱纹。
“你是冯大娘吗?有个叫赵星梅的住在这儿吗?他温和地问道,站着不动。
星梅正在屋里炕上拿什么东西,一听有人叫她的名字,扒着窗户一看,忽地跳下炕,拖拉着鞋跑出来。还没等母亲回答,她就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激动,飞快地跑到那军人面前,两只手紧握着对方的手,急促地说:
“啊,是你!是你来了!多想不到呀!啥时来的?怎么来的……”她象刚爬过高山峻岭似的,很快地气喘着。
那军人也很激动,脸上闪着兴奋的红光,微笑着说:
“刚来不久。我们的工厂移防到这里来了。一安下,我就打听着找到这里啦!”
星梅转回身,面对着对这情景发楞的母亲,幸福地笑着说:
“大娘,这就是纪铁功呐!”又对他:“这是冯大娘!”
纪铁功亲切地来拉母亲的手。母亲兴奋热情地招呼道:
“看,还站在院子里,快进屋坐吧!”
他踌躇了一下,对星梅看了几眼,说:
“大娘,你先忙着吧。我找她谈谈,就要回去。等有空再来坐吧!”
星梅会意他的意思,笑嘻嘻地说:
“好吧,大娘!我们出去一会,就回来!”
“大姐,你上哪去?我也去。”嫚子瞪着双小黑眼睛,不看她的燕儿了,跑过来扯住星梅的衣襟。
星梅笑着把她抱起来,在小红脸蛋上亲吻一下,说:
“好小妹,今儿出去我可不领你啦。等大姐回来捎枝花给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