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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菜花-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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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做女儿的有多大,她在自己母亲眼前,总觉得还是小孩子。娟子见孩子哭了,心里非常不忍,加上母亲的责怪,又想想一点法子没有,满肚子委屈说不出,扑到被上,呜呜地哭起来。她那结实的身子,急速地搐动着。

菊生看妈妈哭了,更加哭叫得厉害。

母亲很少见过娟子的眼泪,更不用说嚎啕大哭了。她这时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停了一会,她带着笑说:

“可好啦,你们娘俩一个笛子一个笙,哭得可挺欢。叫人家听到,当是在唱戏呢。快起来吧,有什么事儿哭也不行啊!”

娟子被母亲一说,想想也好笑,又不好意思。她爬起来擦擦眼泪,愁苦地说:

“妈,你看有这孩子,我还出去工作不?”

“你说呢?”母亲反问道。

“当然要出去!”娟子干脆地回答。

“那就把她抱着走吧!”母亲带笑地看着她。

“妈,人家急死啦,你还在说笑话。这环境能行吗?!”娟子带抱怨地说。

“那依你的法子呢?”母亲认起真来。

“没别的法子,只有把她送给人……”

“啊!送人?!”母亲惊讶地看着女儿,似乎不相信这是她的女儿说的话。她两臂紧抱着孩子,好象谁要马上把她抢走。

娟子被母亲看得低下头,浓黑的长发把脸遮住了。她心里很难过。

“你怎么说得出这种活来?啊?当妈的就不心疼?她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母亲生气了。

“那就怨我,怨我不该结婚……”娟子又啜泣了。

母亲叹口气,不满和愠怒随之烟消。她满怀温爱地说:

“娟子,别那末说。人一辈子还能单身过?都那样不就绝后啦。你是干部,懂的事比妈多。革命抗战为的什么?不是为后代吗?人还能老活着?死了还能把好日子带进棺材去?”

她换口气,说:

“别难受啦,我早看出你的心事,也寻思好久了。孩子是一定要留着。嗨,这末好的闺女,怎么舍得丢了。是不是——菊生?”说着她在孩子哭红的小脸腮上亲吻一下,给她擦眼泪和鼻涕。

娟子被母亲说得平静好多,感到自己太冲动了。她恳求母亲说:

“妈,你说咋办好呢?”

“你走你的,孩子留给我,我养着她。”母亲象早就决定好了似的,断然地说。

“妈,这怎么行?她要吃奶啊!”娟子非常惊异。

母亲笑笑,很平静地说:

“能行。你大妈生下你德贤哥半年就去世了。我那时刚过门不久,还没有你,也没有奶水。他饿了,我就抱着去找人家几口奶给他吃。这究竟不行。我就尽心用汤水喂着,把他养活大了。奇*|*书^|^网唉,谁知他大了也被害死,真不如叫他那时死去好,孩子也少遭些罪。”母亲有些悲戚,忙转过话题说:

“去吧,过去的事不说了。菊生也三个月啦,好想法子。

叫你爹明儿赶集买斤蜂蜜回来,也试试看看。”

母女俩就这样商量好。到第二天晚上,娟子给孩子吃饱奶,送给母亲。她向孩子说:

“好孩子,就吃妈最后一次奶了,跟姥姥睡去吧!”

孩子吃饱了,很快被母亲搂着睡去。半夜里醒来,她哭着找奶吃。母亲把准备好的用麦面和着蜂蜜烙的饼嚼着喂她。可是她把小舌头一伸,全吐出来,怎么也不吃,大哭乱抓。母亲穿好衣服,把她抱到院子里,来回走着,一面哄一面逗,指星星望月亮地引她看。菊生却越哭越凶,声都哭哑了。

娟子听着心里难受极了,走出来说:

“妈,你快歇着,孩子给我吧!”

母亲决断地吩咐:

“快睡去吧!不用管。熬过这一关就好啦!”

娟子只得回来,躺在炕上望着窗户,听着孩子的哭声渐渐弱下去。母亲的脚步声也越来越缓慢沉重了,一直到天亮,她还在外面来回地走着。

平时母亲不让娟子母女俩见面,使孩子对妈妈陌生起来。娟子的两个乳房,胀得鼓鼓的,象快要爆炸一样,痛得厉害。一不小心碰上它,白皑皑的乳汁就直刺地射出来,胸前衣襟都湿透了。被风一吹,加上衣服的摩擦,更痛得慌!可是母亲吩咐她千万不要向外挤奶汁,不然是断不了奶的。

一连三四夜,闹得全家睡不着。母亲两眼挂满血丝,眼圈变成青黑色。仁义和娟子都失去信心,说是不行了。秀子、德刚更是嚷嚷不休,埋怨被闹得睡不着。

“妈,你快送给姐姐吧!哭的人家整夜睡不好,明早还要上学呀!”睡觉前,秀子叫嚷道。

德刚正要应声附和,母亲却先开口了:

“呀!可真还是干部哪,儿童团长到底会说话。你妈是为的什么?说我听听呀!”

秀子被问得红了脸,还不服气地说:

“俺知道是为革命。可是办不到的事也不能强作呀!谁听说三个月的孩子没奶吃会养活来?咱没听说过……”“你快睡你的吧!”母亲插断女儿的话,“非要前人做出样子的事才能办吗?路是走出来的,辙是轧出来的,谁都不从新的开始,那还跟谁学呢?”

“那看你的吧。根本不行!”秀子没敢大声说,悄声地咕噜看,用被子蒙上头……

已经是第五天了。大家商量好,再不行只好寻别的法子。

母亲没感到一点自身的痛苦,虽说她实际上是最痛苦的人。她抱着一天比一天轻的孩子,看着她瘦下去的小脸蛋,非常心疼。可是她更不能使女儿留在家里,不能让她把孩子送给别人!

临睡前母亲把孩子喂得饱饱的,菊生蘸着蜂蜜吃得也很甜,可就是每到夜里不好哄,非要奶吃不可。菊生安静地睡到大半夜,又醒了,用头乱撞,想找奶吃。她姥姥却一点没有睡,随时在准备照抚她。母亲把她抱起来,“噢——噢——”地拍抚着她。她却又哭开了。

怎么办呢?母亲真作难啊!娟子又在西房间叫起来:

“妈,不行啦……”

“你不要过来!”母亲说她一声,就又喂孩子。

母亲把嚼得稀烂的甜饼吐在食指上,向菊生嘴里送。母亲的手挪晚了点,菊生猛然衔住她的手指头,象吸奶似地咂着。母亲心里忽的一亮,想起把自己那已回去四五年的奶子给她试试吧,没有汁使她衔着不哭也好啊!

菊生一衔到奶头就不哭了,用力地吸着,想是几天没吃奶而高兴了。可是一发觉这不是那个丰满饱汁的奶,干吸不见水,就又吐了出来。

母亲再把奶头塞进她嘴里……这样三番五次,菊生就衔着姥姥的奶头睡去了。

第六夜大家都安静地睡了一宿好觉。

又过两天,娟子提着小包袱,愉快又免不了担心地告别了父母弟妹,亲吻一下孩子,回到她的岗位上去了。

苏联红军打垮了德国法西斯,希特勒无条件投降的消息,飞快地传来了!

街上贴满各种色彩的号外,墨渍未干的大字,在庄重地向人们闪耀着亲切激动的欢笑!

青妇队扭起秧歌;儿童团唱起歌;民兵队演出“活报”;

欢呼的游行开始了。

“希特勒”仰躺在被人们抬着的椅子上。他的头发是干黄的包米缨子做成的,高鼻子是豆面染上紫颜色捏起来的。他胸前敞开,猪肠子用气吹起盘放在他肚子上,喷上红色,当中插着一把刀。他身前贴着一张白纸条,朱笔大书:希特勒自杀!

“墨索里尼”跟在后面,他的“老婆”和他并排挨着。他们被反绑着,跪在抬着的桌子上。身后有两个威武的红军战士,端着闪光的刺刀。

最后,一个头顶太阳旗、留着仁丹胡的矮人,骑坐在一棵长杉木杆子的尖端,他身后写着:铃木!

走不远,“墨索里尼”就沮丧地喊道:

“墨索里尼就是我!”

他“老婆”接声哭叫:

“我就是墨索里尼他老婆!”

更惹人注意的是在杉木杆子尖端上的“铃木”。人们把杆子的另一端向下一按,他就被掀到半空中,绝望地高呼:

“大哥,二哥等着我啊!”

游行的行列穿大街过小巷,看热闹的人把路都塞满了。就连那平常日子不大出门的一些老太婆和新媳妇,也都露面了。人人都把最好的衣服穿在身上。从年青媳妇们的身上,散发出一股花衣裳长久放在箱柜里的那种使人嗅着很舒坦的气味。

人们看着有笑的,有骂的,有拿石子泥块打的……闹哄哄乱嚷嚷的非常热闹,象是赶山会,又象欢度佳节。……

德、意法西斯的崩溃,给中国人民以莫大鼓舞,增强了抗日胜利的信心。

解放区的军民,更加活跃了。用一切力量向敌人出击,收复失地,争取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

东海区的于得海司令员,在一幢过去的主人是汉奸地主的瓦房里,正同几个军人在察看一张铺在八仙桌子上的详细军事地图……

这几年他苍老了许多。那稠密的头发楂,掺杂上斑斑的白发。那双锐利精明的眼睛两旁,镶上更深密的皱纹。黑楂楂的胡子布满在两颊和下颚上。惟有他那魁伟的身材,依然笔直得象一株粗壮的树干,还是那样坚强有力。这一切表明,他经过多少次残酷的战斗,多少天艰苦的生活啊!

他那双脚,走遍昆仑山区;踏过东海岸的沙滩;跨过无数次胶济铁路;而曲折迂回在烟青、烟威公路的趟数,比一个孩子出出进进走过自己家门口的回数还要多。整个胶东半岛都有他和他的战士的脚印。他们走过的桥,真比普通人走过的路还要长!

这是条什么样的路呢?

是抗日的路,是战争的路。是目睹村庄在焚烧,人民在屠刀下死亡,孩子在硝烟里哭叫,女人在蹂躏下呼救,而冲杀复仇的路。是踏着战友的血迹,从烈士的坟墓旁向前走的路。是用枪打、刀杀、枪托子打、双手掐……敌人的尸骨堆成山,而又用刺刀挑开,继续向前走的路。是在满布荆棘乱石的崇山峻岭里开拓出来的一条平坦的道路!

这个身经百战千辛万苦的老战士,现在还是那末精神抖擞,脸上焕发出童颜的光彩。他宛如高山底下一股旺盛的泉水,永远不干涸,永远不休息,永远不疲倦,豪放地奔流着!

……

于司令员手中紧握一支红蓝铅笔,在四五双目光的注视下,他一面缓缓清晰地说着,一面在地图上移动着铅笔的位置。最后,他的笔画出的红线从几个地方环绕集中到一点——

道水城,重重地圈上一个红圈。

正在这时,特工科长领着一个人走进来,他行礼说:

“司令员,你叫的人找来了。”

于司令员抬起头,迅速地上下打量德强几眼,他真有些不认识他的警卫员了。

“报告司令员,冯德强奉命来到!”德强象军人一样,行着军礼,郑重报告道。

于司令员敏捷地迎上来,用力握住德强的手,愉快地说:

“啊,又见到你了!几年啦?好几年了。长得真不赖,比我高半个头。走,到西屋谈谈去!有事需要你喽!……”

到了西屋,于司令员拖过一条长凳坐下,把德强按坐在自己身旁,就象父亲对儿子那样。这使德强又激动又不自然。

“德强,妈妈好吗?”于司令员关怀地问道。

“谢谢首长,我妈很好,她比什么时候都高兴!”德强感激而愉快地回答。

“哦,这就好!”于司令员又和蔼地笑着问:“你怎么样,小伙子,工作好吗?”

“还好。”德强有点腼腆;又老实地说:“就是有些恋部队,地方工作真没有军队打仗痛快。我要求几次,就是不允许。老首长,你把我带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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