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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子和母亲晚上和姨姨在一条炕上睡。母亲睡觉最警醒,一会给菊生喂喂奶,一会到院子里听听动静……
第二天上午,德松来了。他把那边的情况告诉给娟子。孔江子在特务队当副队长,他是伙夫;敌人的情报很快可以弄到;只是庞文的大印被杨翻译官带着,收得挺严,很难到手。
他嘱咐娟子行动时多加小心,就走了。
娟子向姨姨讲了好多抗日的事和革命的道理,把目前的形势向她宣传。母亲在一旁也劝说着,把自己的身经事故告诉老姐。这个衰弱无能的老女人,总是叹息和哭泣。最后娟子叫她悄悄去碉堡里把女儿找来时,她很快答应了。
母亲抱着孩子把老姐送出门,又嘱咐一番,就把门关上,走边外甥媳妇的屋里。
娟子把炕上整理一下,将手枪揣进袖筒,趴在窗户台上,向院子里望着。
没多会,门开了。一个伪军背着枪,一手提着包袱进了门。后面跟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女人。
娟子浑身一震,心想一定是姨姨说漏了信。她马上把枪顶上火,两眼一眨不眨地瞪着院子,耳朵机灵得能听见绣花针的落地声。
“太太,我回啦。”伪军卑恭地说,想把包袱给那女人。
“呀,你这懒虫!给我拿到屋里去!”银铃一般傲慢的女人声。
娟子的姨姨慌忙从门外赶进来,一把接过包袱,说:
“行啦,行啦!这末点东西还要人家拿。我早不让你叫人家来,你可不听。唉,成了横草不拿成竖草的人啦……”她把伪军打发走,接着插上门。
娟子舒口气,擦擦额上的细汗,又把枪上了保险,放在炕上。两眼打量着很漂亮爱风流的表姐。
婵子很瘦,但依旧很艳丽。两只桃形的眼睛闪着水波,雪白的脸面搽着均匀的胭脂。腰很细,胸脯突出。粉红色缎子花旗袍紧绷在身上,整个身子的轮廓都显露得非常清晰,走起路来腰软得和青柳枝一般,头上的卷发也跟着摇动起来。只是由于过多的吸烟,雪白的牙齿变成黄色,纤细的小手上的指甲也被熏黄了……
娟子看着,不知是惋惜怜悯她还是讨厌她,心里有一阵子不好受。
一股浓烈的香水粉脂气息,直冲娟子的鼻子。她慢慢转过身来。
婵子掀开门帘,一见娟子和炕上的枪,惊呼一声,慌忙退回去。
她母亲在后面说:
“有什么好叫的?这是你娟子妹来啦!”
“你、你不是说我爹从烟台回来啦?”婵子颤抖着嘴唇。
“快进去吧!不说谎你还来?你姨也来啦,叫我找你回来看看。”
“她!在哪?”婵子又叫起来。
“婵子,我在这呐。”母亲说着从东房间走过来。
婵子惊愣地看着母亲,半天说不出话来。
“别害怕,孩子!你先和你妹说说话,姨再和你拉拉。”母亲说着走出门,坐在院子里。
“快进去呀!”姨姨把婵子推进去,自己出来坐在妹子身旁,胆怯地看着门外,不安地听着门里。
婵子浑身哆嗦,强作笑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发着黑电光的手枪。她费力地说:
“啊、啊,妹妹,多会来的?”
娟子亲热地招呼道:
“快坐下吧,我和妈来几天啦。”看她吓成那样,笑着收起枪,“别害怕,人不动,它自己不会响!”
婵子这才侧身坐到炕沿上。娟子一把拉她到里面来,说:
“好几年没见面啦,真想的慌。姐姐过得可好?”
婵子余惊未消,听这一问,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忙说:
“好么好?糊里糊涂消磨日子吧!也没别的法子啊!”
娟子凑近一些,低声严肃地说:
“找你来没别的事,实对你说了吧。我是八路军派来的,我们马上要打这个据点!你想想,到那时你自己见不得人的事可怎么办?”她见她低下头,接着说:
“德国已投降,日本鬼子也快完蛋了!你若聪明点,想想自己的后路,就给我们办点事。我也知道,你原是个好人,就是男人死后自己没主见受了人家的骗,才过着这种不正经的日子。你也会听说,八路军除了铁汉奸是不杀的。可是对死不回头的,那可不客气啦!”
婵子本来也是个聪明的女人,念过几年书,懂得一些爱国道理,但她自小爱虚荣,和一些风流子弟混在一起,养成享乐至上的思想,水一样的性情。她丈夫死后,杨胖子翻译官看她漂亮风流,老去纠缠她。婵子刚上来还很瞧不起他,不肯跟汉奸胡来。可是日子一久,她一时找不着合心男人,自己受不了寡居的生活,又看看到处是日本人的天下,杨翻译官在日本人跟前很红,有钱有势,又是个“有学问”的人,架不住他的引诱,就和他勾搭上了。近一年来,婵子也看出日本人一天不如一天兴旺了,而杨胖子翻译官也是个靠不住的人,想想自己的前途,也深感空虚无望,她心中就苦恼起来。可是她也没有什么法子,只好抱着过一天快活一天的打算混日子……
现在婵子听表妹这一说,引起她的悲伤,心早乱了。她央求道:
“好妹妹,都是我错啦。这鬼日子我也过够了。你有什么事快说吧,我一定尽力。”
“你把庞文的印拿出来,我们用用!”
“啊!这不行。他收的最严。不行,不……”她吃惊地摇着头。
“怎么不行?杨胖子收的再严还能避着你!”娟子见她不肯应,又说:“做这事当然有危险,可是到底会生出法子来。
你说说他藏在哪儿?”
“他藏在睡觉屋子的保险柜里。”
“钥匙呢?”
“装在口袋里。”
“那还不行?”娟子说,“你和他睡在一起,等他睡着了把钥匙掏出来,用印在信笺上磕七八张就行啦!这还不容易吗?”
婵子低下头,开始动摇了,慢慢地说:
“行倒行。我有些怕。娟妹,等八路军打开城时,你可真保着我呀!”
“你放心!做好了还给你立功,我保你没事。”娟子鼓励她;又加重口气警告道:
“你做不成千万不能露马脚,回来咱们想法子。如果你坏了我们,八路军把城拿下,你向哪里跑?”
姨姨忍不住闯进来,拉着女儿哭道:
“婵子,你可要有点良心啊!你姨和你妹待咱多好,冒生死来看咱!咱们是亲戚,你可不能再向着鬼子啊!”
婵子也哭了。她满口答应下来。
婵子走后,母亲和娟子心中跳荡不停。
第二天一早,婵子就把盖着庞文印鉴的八张信笺拿来了。
母亲激动得把她紧紧搂住……
中午,德松把孔江子和他侦察好的敌情送了来。
母女俩要分手了,因为要留一个人在此帮德松和进来的便衣队接头。娟子的意见是要母亲回去。但母亲一定要女儿走。母亲的意思是,娟子留下危险大,她走路快,能早些把情报送回去,军队好早作打算,同时她还能去参加工作。娟子想想母亲的身体不好,孩子也不能离她的身,走路真是够受的。只好安顿母亲一番,很担心地离开了……
第二十章
傍晚,初夏的傍晚。突起的大风,忽忽地横扫原野,掀起弥天的风沙,燕子被吹侧了翅膀,小鸟被刮得闪踉跄,没等太阳落就把昊空刮黑了。块块的碎云急驰着聚集起来,越来越黑。一会,就传来远处的滚滚闷雷声。
德强领着便衣队员,分别拿着有日军大队长签署的通行证,突进城里来……
“有人敲门。”正在吃晚饭,娟子的表嫂一听门响,说着站起来。
“你吃饭吧,我去看看。”母亲说着往外走。
天很黑,看不清脸面,可是母子俩的目光一对,都认出来了。
“妈!”德强兴奋地叫道,“你好吗?”
“好。我的儿!快进屋歇会吧!”母亲说着就拉儿子进来。“不,妈!”德强悄声说,“别惊动她们了,等天一亮就是咱们的天下,那时再看姨姨吧!妈,德松哥他们在哪里?”“那也好。”母亲又悄声说:“他们在北头王财主马棚墙外等你。快去吧!”
“妈,你可要好好在屋里待着。打仗时枪很紧,不要出去呀!”德强关怀地说,转身要走。
“哎,”母亲忙拉住他,“孩子,妈不要紧。你和同志们可多留点神哪!告诉我,你们要待在哪?”
“妈,我们几个隐蔽在靠东城门的福昌饭店里。妈,你放心好啦!”
母亲看着儿子的影子很快消失在暮色里,住了很久,她才轻轻地关上门。
德强找到约定的地点,德松和孔江子已等在那里。他俩把东西城门的地势,敌人火力的分布情况,详细地向德强交代一遍。德强又悄声对他们说:
“咱们的军队已把城围得紧紧的,就等着我们的了。你们回去,要沉住气,不要引起敌人的怀疑。听到战斗打响了,自己找地方隐蔽起来,等咱们的部队冲进城就好啦!”
“你们都住在哪里?”孔江子问道。
“我们……”德强本要告诉他,但一想起于司令员那句“目前对这种人的信任应有一定的限度”的警语,就停顿住,接着说:“我们都分散开了。你们注意自己行动好啦。”
孔江子转身走了。德强扯下德松,紧握着他的手,在他耳朵上说:
“区长,德松哥!行动前我领的一组在福昌饭店,李班长那组隐蔽在西门旁边文德客栈,有什么急事来告诉我们。夜里要警惕些啊!胜利就在明天,这是最后关头了!”
沉闷的雷声越来越大,它似乎要冲出浓云的束缚,撕碎云层,解脱出来。那耀眼的闪电的蓝光急骤驰过,克嚓嚓的巨雷随之轰响,震得人心收紧,大地摇动。狂风无情地吹刮,瓢浇般的大雨遮天盖地直刺直压,粗大猛烈的雨柱,掀起一层尘埃。一霎,到处是一片汪洋了。
部队都匍匐在城墙的周围,趴在掩体里。战士们都把衣服脱下,包盖着武器弹药。雨水顺着一个个黑红强壮的肌体,泉水般地往下流。虽是初夏,北方的夜晚加上风雨,还是冷得使人打哆嗦。
各村来的担架队,由区委书记姜永泉率领着,几乎有战士那样多。尽管军队向他们说过多少次,不要到前面来。但他们总是当耳旁风,都紧跟在部队的后面,有的还想到军队前面去呢!
仁义并没在家照顾孩子,他领着民工来了。他们紧跟着第一连。王东海连长说过好几次,叫他们别上来,等战斗打响来也不迟。仁义每次都叫大家退回去,但大家都不走。他自己也觉得腿很重,一步也不想挪。
战斗,黎明前的战斗!在激动着每个人的心!
忽然,战士们听到后面响起脚踩泥浆噗噗咂咂的声音,越来越近。
王连长和指导员正在巡视阵地,借着闪电光一看:成群的妇女们,抬的抬,挑的挑,提的提,扛的扛,摇摇晃晃走上来。
妇救会青妇队送饭来了。
她们一个个可真够瞧的。每人把外面的衣服脱下盖在饭筐、饭篓和水桶上,剩下的衣服被雨淋得都贴在身上,头发也粘在脸上了。有的鞋子被泥浆粘掉,赤着脚丫儿,有的跌得遍身是泥,个个活象落汤鸡。
不由分说,她们拿碗的拿碗,送筷的送筷,分干粮的分干粮……有的战士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手里就有了热腾腾、香喷喷的肉包子。
战士们怀着感激的心情,和着雨水,大口地吃着热饭。
妇女们听着咂嘴的声音,心里是多末快乐啊!
王东每见到一个最小的影子,忙抓住她的手,激动地说:
“同志,小妹妹!谢谢你!……”
“王连长!是你呀!”秀子高兴地